第6章 家宴(1 / 1)

鳳鸞閣 作家x4Z0OY 5187 字 8個月前

聽李慚恩說,紀蘭的首次麵君很成功。   那日上午散了早朝後,父皇便決定前往太液湖散心。至於我為何會提前知道父皇的行蹤,這還得源於我對父皇秉性的判斷。   父皇是一個乾綱獨斷的君主,而他的主見往往是來自於這些年來潛移默化的習慣。   我翻閱了武德十七年以來的起居注,很容易就發現父皇每隔十日便會前去太液湖散心。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如果今日碰巧陰雨,他便會延遲一天。   至於紀蘭嘛,她多等幾天並沒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能等到父皇的出現。   父皇的儀仗方才抵進太液湖畔,便聽見從蘆葦蕩裡傳來一陣婉轉的歌聲。   侍衛剛想上前查看情況,父皇卻擺手製止。他側耳靜靜的聽著,發現婉轉的歌聲裡竟藏著難得一見的蕩氣回腸。   於是他下了步輦,拒絕了任何人的陪同,緩步邁向那片蘆葦叢中。   此時紀蘭正側坐在太液湖畔的青石上,一邊用湖水濯洗著纖纖玉足,一邊望著漸漸升起的朝陽,晨曦就像是一縷金紗般,為她渡上了一層高貴而又神秘的色彩。   聽李慚恩說,父皇竟呆愣在原地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雖然看不見父皇當時的表情,但是想也想得出來他會有多麼的癡迷。   紀蘭在父皇的一聲輕咳後,裝作受驚的樣子慌忙見駕,父皇問她剛才所唱是何人所作。紀蘭說此詩是她因感念安秦之戰有感而發,她說她恨自己是個女兒身,不能前往沙場殺敵報國。   父皇大贊一聲巾幗不讓須眉後,便解下自己腰間的玉佩賜給了紀蘭。紀蘭落落大方謝恩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太液湖,獨獨留下父皇仍在回味著佳人的風采。   看來紀蘭是記住了我的囑托,我告訴她凡事多留餘地,得意不可再往。事後果然如我預料般,在紀蘭離開後父皇就詢問她的情況,立刻便傳下了旨意,晉封紀蘭為家人子。   家人子雖然隻是後宮最低的嬪位,但對於紀蘭來說卻是意義重大,她僅憑一次短短的邂逅,就完成了許多宮女渴求一生也無法實現的夢想。   武德十八年的夏天很快過去,在八月初一這日,李慚恩向我稟告河西之戰傳來了捷報,大將軍王賁率領大安十萬精銳武卒連克河西十八座城池,兵鋒直指西秦的國都鹹陽,看來河西很快就會納入大安的版圖了。   父皇龍顏大悅,決定於八月十五在未央宮舉行中秋家宴,這次家宴的規模頗大,所有後宮妃嬪和年滿十八歲的皇子都要參加,自然也包括我和紀蘭。   我知道這是一個讓紀蘭再進一步的絕佳機會,於是我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時間,從周國的孤本珍籍中整理出許多失傳已久的精美舞蹈。   其中我外公周哀帝創造的“驚鴻舞”著實令我驚艷,此舞乃是用歌姬的纖纖玉指模仿鴻雁南飛的意態,也隻有像紀蘭那樣“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的女子,才能完全表達出完整的意境。   但一國之君如此沉溺聲色,就如同女子以色事人一樣,社稷注定不會長久。   紀蘭真是一塊未加雕琢的上好璞玉,她不僅領悟能力超群,驚人的毅力更讓我心生敬佩。   那夜我把“驚鴻舞”的要義和身法全部教給她,回去之後她竟然不眠不休的苦練了三十多個時辰,當我看見她白色的羅襪上沁著斑斑點點的鮮血時,心頭沒由來的一揪。   顧不上她嬌羞不可自持的神情,我連忙將她的玉足抱在了懷裡,輕輕褪去羅襪,隻見她的腳趾處已經血肉模糊,甚至還有皮肉粘連在了羅襪上。   “我不礙事的……我不疼。”   因為撕扯的疼痛,紀蘭不禁黛眉微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旋即她又突然笑出聲來,美眸中卻泛起了無限的追思:“我記得五年前在永巷門口,有一個人也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我沒有接她的話,隻是責怪又心疼的看了她一眼,便翻箱倒櫃找出了一瓶彌瘡膏。我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為她塗上了藥膏,又悉心的為她包紮起來。   我突然感覺有淚水打濕了我的頭頂,緩緩抬起頭,隻見紀蘭的雙眸中已噙滿了淚水,她喃喃道:“無咎,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不要你對我這麼好……”   許多注定的事情根本無法改變,百轉千回的糾纏隻會徒勞無功。我和她都要學著在無奈與傷痛中成長,隻有學會無奈時隨遇而安、苦痛時甘之如飴,這樣我們才會成熟,不是嗎?   八月十五日夜,我生平參加的第一場家宴,在金碧輝煌的未央宮中盛大開場。   九十九盞精致的宮燈分三排佇立在殿內,寓意著三三不盡、九九無窮。宮燈外罩以銀製金絲燈罩,蠟中灌以龍涎沉香屑,燭焰在裊裊燃燒中氤氳出濃鬱無比的香氣。   在大殿的正中,鋪著一道華貴絢麗的祥雲織毯,自殿門處筆直的通向禦座,將偌大的未央殿分割成左右兩席。   左邊是後宮妃嬪的席位,王皇後為席首,麗妃次之,其後則是按照妃嬪的等級,依次就座著昭儀、婕妤、美人、才人和家人子。   最尾當然是紀蘭的席位,隻是那裡依舊空著。   右邊是皇嗣與皇親的席位,居於首位的是大皇子趙仁。   他今年三十有二,生母裴氏原是父皇在潛邸時的王妃,舅父乃是當朝丞相裴儉。裴氏在生下趙仁後不久便突然離世,也有傳聞是中毒暴斃,這其中的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但裴氏的死對趙仁的影響頗大,他在父皇即位後隻被封為了德王,並沒有被立為太子。   趙仁之下坐著三皇子成王趙攝,他是王皇後的嫡子,舅父便是大將軍王賁,而他還有一個同母胞弟五皇子獻王趙振,此前一直隨著王賁在河西作戰,旬月前父皇將他召回,我原以為他能趕上今日的中秋家宴,卻不曾想時至今日還沒有回來。   他們二人之後是九皇子景王趙普,這些年仰仗著生母麗妃的得寵,他長期過著放蕩淫虐的生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據說三年前他看上了兩個歌姬,將她們虜進王府內意圖淫樂,誰知正準備用強之時,他的胯下之物竟沒有任何反應,其中一個歌姬忍不住冷笑一聲,景王竟命人將她做成人彘,又將她全身塗滿蜂蜜丟在蟲蟻堆裡,任憑千蟲萬蟻噬咬,那歌姬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氣絕身亡。   趙普的身後依次坐著我的皇兄皇弟們,但我們的座次並非按照序齒的順序安排,而是根據母妃得寵的程度。   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若一國之君子嗣凋零,妃嬪自然是母憑子貴,若君主子嗣繁茂,皇嗣就是子憑母貴了。按照這樣的慣例,雖然我序齒十七,依然被安排在了末席。   我右手邊是慶王趙忱,他今年二十五歲,為人木訥呆傻,他的王位其實是他的母妃舒美人用命換來的。   十年前安邑曾爆發過一場頗為嚴重的瘟疫,附近的村莊或闔門而歿,或覆族而喪。染疫者先是嘔吐不止,七日後便會全身潰爛而亡。父皇也不幸染上瘟疫,後宮的諸位妃嬪都恐避不敢見,唯有舒美人日日夜夜守在父皇的身邊,親自侍奉湯藥。   在舒美人的悉心照拂下,父皇的瘟疫得以痊愈,可是舒美人卻不幸患病。   父皇想探望臥病在床的舒美人,她卻拒不相見。父皇無奈之下硬闖寢宮,她便用錦被蒙住臉龐,泣而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幼子為托。”   父皇無奈之下隻得離開,後來宮人問她為何不肯麵君,她說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我以容貌之好,得幸於帝。帝所以顧念者,乃我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棄我,待我死後,焉能恩及我幼子哉!”   舒美人在七日後病亡,父皇因追思美人音容,又感念照拂之情,於是在她的靈柩前,將癡傻的趙忱封為了慶王。   慶王和我的關係不錯,是諸位皇子裡唯一願與我親近的兄弟。我想若不是他呆傻癡笨,也一定會像其他皇兄皇弟般欺淩於我。   慶王一把摟住我,鼻孔垂掛的膿涕幾乎沾到了我的臉龐,他神秘兮兮的說道:“十七弟,我咋感覺你最近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你的眼裡……不對,是心底肯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心頭不由得一震,最近這段日子我深居簡出,一直在苦心籌劃著我的復仇大計,難道慶王看出了什麼端倪?   誰知慶王趁著我不注意,伸出手一把奪走了我案前的酒釀八寶鴨子,哈哈大笑起來:“哈哈,我逗你的,看……這叫兵不厭詐。”說完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鴨子,得意洋洋的看著我。   我也哈哈大笑起來:“七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這不是兵不厭詐,而是聲東擊西啊。”   慶王撩起身上華麗的親王蟒服,毫不愛惜的在上麵擦了擦滿嘴的油漬,不解道:“啥是聲東擊西,我府上的那個西席昨天沒教我,你快告訴我。”   我突然看向他的後麵,一臉驚恐道:“父……父皇。”   慶王平日最怕父皇,他連忙轉身跪地叩首,抬起頭來卻是空無一物,當他疑惑不解的轉過身來,見我已將他案上的炙鹿肉拿在了手中,我嗬嗬笑道:“這就叫聲東擊西……”   慶王一臉惱怒的望向我:“不玩了,待我……我回去請教那個西席,等他教我幾日,我再來與你比試。”   在我們嬉鬧間,卻見成王趙攝轉過身來,一臉嫌棄道:“你們看看這是什麼場合,當庭廣眾之下嬉戲打鬧,真是沒有教養。”   景王也循聲望來,嘲笑道:“三皇兄此言差矣,他們倆本就是沒娘養的賤種,又怎會有教養呢?”   我心中憤怒到了極點,可表情卻一反常態的平靜。若是換作五年前,我想我一定會沖上去打爛他的嘴。   但是自從母妃死後,我是越發的隱忍內斂,我知道在勢不如人的時候,說狠話根本就是怯弱無能的表現。   慶王滿臉通紅,哆哆嗦嗦的指著景王:“你……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你給我等著……”   景王輕蔑笑了一聲,大皇兄德王趙仁轉身看向我們,皺了皺眉道:“別再吵吵了,父皇馬上到了。”   德王話音剛落,就聽太監總管承恩捏著嗓子宣道:“陛下駕到,眾人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