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壩南腳的舊水鎮與平遙古壩的歷史一樣久遠。修建古壩之時,舊水鎮作為築壩人的臨時生活區,曾經也繁榮一時。而在古壩築成之後,“鎮水人”就接管了這個小鎮,讓舊水鎮成為了自己的大本營。 “鎮水人”多是在各大城邦犯過事的有罪之人。石泉來到舊水鎮的時候也就二十出頭,犯的事與諸多年輕窮小子犯的也差不多——戀上了權貴人家的小姐。石泉因此被權貴們按了個“強奸犯”的名頭,而按照石氏的宗法當處以閹刑。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兄弟”,石泉無奈之下選擇到舊水鎮來試試運氣。 但要從犯人成為“鎮水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孤國中有句諺語:“古壩不收無用之人”,成為“鎮水人”之前,首先得證明自己有價值,至少擁有某一方麵的能力。 石泉在石氏家族裡屬於最底層,沒人會幫他說話,但幸得是獵戶出生,又正逢舊水鎮裡接連發生野獸傷人的事件,石泉就像獵犬一樣在山裡“咬”了三天三夜,愣是把傷人的野獸給揪了出來。 石泉追蹤的能力引起了石述勇的關注,便把他留在了“鎮水人”的陣營。 “吾鎮北方之水,吾守南方之城,吾將成為無姓無名之人,與過去一刀兩斷,與家族再無瓜葛。吾將成為鎮水之人,與兄弟共生,與古壩共死,吾將不娶妻不生子……”石述勇還清楚地記得,當石泉聽到“不娶妻不生子”這句時,愣是不願意繼續宣誓。最後,是石述勇把他架上了閹刑的架子,石泉這小子才算認慫,最終勉勉強強入了“鎮水人”的隊伍。 石述勇此刻立於船頭,憶起石泉宣誓這段,露在外麵的獨眼忍不住現出一絲惆悵的笑容,他心道:“這小子雞賊得很,等閑的問題可難不倒他,也不知此時遇到了什麼棘手的狀況,但願別出事才好。” 能去到平遙古壩北邊執行任務的“鎮水人”,都是經過長期訓練十裡挑一的好手,人稱“壩外遊龍”,也簡稱“遊龍”。此時石述勇挑了四十個“遊龍”,駕著一艘劍船在懸天海上快速向北行駛。 愈往北行,風雪愈大,氣溫也愈低,駕船的能見度變得越來越差。而船底過不多時,就會傳來“咚咚”的撞擊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壩總,在水麵附近活動的大魚甚多,時常會碰撞到船底。若撞上大魚,我們的船說不定會偏離航線。”隨船的偵查官嶽至清向石述勇報告著行船的狀況。 “風雪甚大,這水裡也不太平,先把船速減下來,每一次碰撞過後都要仔細校準航向!”石述勇心知,如果不能緊緊地沿著石泉巡邏的路線搜索,就很難在茫茫的水麵上發現他的蹤跡。 就在此時,船底突然傳出一聲異常激烈的撞擊聲。轉瞬間,整個船身竟被高高地頂出了水麵。在空中失去重心後,又傾斜著往水裡紮落。 甲板上的石述勇反應迅捷,他雙手牢牢把住桅桿,暗自運起內力使出千斤墜的功夫,才算沒被掀出船外。 整個船橫著落入水中,甲板上一下子灌進了大量的海水。好在這劍船的船木韌性堅強,船上的一眾夥計又是經驗豐富的駕船好手,整個船體借著浮力很快又直了起來。 “有人落水了!”隻聽到偵查官嶽至清發出了警訊。 石述勇沖著聲音所指的水麵看去,兩個“遊龍”落在水裡,正努力往船身這裡回遊。 石述勇稍稍鬆了口氣,“遊龍”的水性個個頂尖,隻要沒有受傷,這點風雪和水浪是奈何不了他們的。 船上的眾人迅速放下船梯接應,眼見水中的兩人已經遊到了船身邊上。忽然,水下傳來一陣低沉的吼聲,一個巨大碩長的身影在水麵之下一掠而過。 “嶽至清,你剛才看到是什麼東西頂翻了劍船?”石述勇疾聲問道。 “壩總,電光火石,沒能看清!” 石述勇心頭又是一緊,水下之物的叫聲聞所未聞,且身形如此巨大,但動作速率卻又敏捷無比,連素有“火眼金睛”之稱的嶽至清都沒能看清楚此物的本尊。他趕忙大叫道:“趕緊把人拉上來,水裡危險!” 兩個落水的“遊龍”已經扶上船梯,正欲攀爬而上。此時水中再次傳來一聲低吼,水下的巨碩之物攜著滾滾巨浪又沖著劍船奔騰而來。 眾人紛紛倒地掩麵,巨浪從整個船身撲嘯而過,劍船差點整個被卷入水麵之下。 隻聽嶽至清又大呼一聲:“大事不好!” 石述勇趕緊起身往船梯奔去,隻見兩個“遊龍”兄弟掛在船梯之上,雙手依然死死地抓住繩索,但再往下看,這二人的下半身卻已不見蹤影,隻能看到鮮血裹著內臟淅淅瀝瀝地往水裡掉落。與此同時,數條十尺來長的牛鯊從水底蜂擁而至,在劍船之下大快朵頤。 船上的“壩外遊龍”個個都是歷盡風雨的硬漢,但看著水中的牛鯊分食夥伴的軀體,也都不由得心驚肉跳。其中的幾人手忙腳亂地把兩個“半截”屍首拖上了甲板,卻被石述勇厲聲喝止:“這深水裡的魚鯊已經嗅到血腥味,若我們還帶著這半截屍首,跟著我們的魚鯊隻會越來越多,直到我們的船被魚群掀翻!” 石述勇不愧是久經沙場的“鎮水人”,突變之下卻依然保持著殘酷的冷靜,隻見他取出了貼身衣物裡的一個黑色小瓶。 在場的眾人對這黑瓶都不陌生,這裡邊裝著“鱷必翻”——一滴藥水就能毒翻一頭成年鱷魚。而每個“遊龍”隨身都備著一瓶,萬不得已之時至少可以用來圖個痛快。 石述勇把整瓶“鱷必翻”分別灌進了兩具屍體的嘴裡,然後命人將屍首重新扔進了水中。隻見帶血的屍首才一入水,就引得牛鯊群起哄搶。 牛鯊壯碩如牛且生性殘暴,但隻在懸天海的深水出沒,水麵上卻不多見。此時優先趕來的幾頭牛鯊吞食了帶毒的屍體後,隻撲騰幾下,就直挺挺地翻起了白肚皮,就此飄在水中一動不動了。但沒能想到的是水底又接二連三地冒出牛鯊,開始爭食中毒而亡的同伴。隨著趕來的牛鯊越來越多,翻白肚皮的也與之劇增,船下的這片水域此時如沸水一般,前仆後繼之下成為了牛鯊群的修羅場。 “這牛鯊嗅覺極為靈敏,能嗅出千裡之外水中的一滴血漬,如果我們的船被群鯊纏上,料來是兇多吉少。”石述勇邊說著,邊讓眾人快速清洗甲板上的鮮血,同時指揮著重新張帆啟航。 劍船順利地從群鯊中脫了身,嶽至清回望身後的水麵,已經白花花地漂起了數百頭牛鯊的屍體,而深水之中依然有成千上萬的魚群湧出,撲向這水麵上漂浮的盛宴。 這原本平靜的懸天海麵一時匯成魚海,一眼望不到頭,場麵既壯觀又可怖。 “嶽愛卿,長子妃是如何亡故的,請你仔細說來。”皇後龍仁蘭雖已年過四十,但眉眼精致,皮膚細膩光潔,竟看不出一絲皺紋。她頭戴一枚金釵,上麵鑲嵌著雞蛋大小的碧綠翡翠,襯托之下顯得雍容華貴。此時她眼含微笑,口吻聽起來和藹親切。 “回稟皇後大人,長子妃因破腹產子,失血過多而亡。”盡管長子妃的死因已經眾人皆知,但麵對著眼前慈眉善目的皇後,嶽同法反而答得誠惶誠恐。 “誰下的命令?”與皇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旁的皇太子任伏天咄咄逼人,雙目似要噴火。 “這,這……” “嶽大人,平日皇宮之內的事務有勞你奔波料理,但忙歸忙,這後宮之主到底是誰,你心裡應當清楚,”這幾句言辭極為鋒利,但皇後的語調卻依然平緩溫和,“我知你素來盡忠職守,生產當晚的情形,請你如實稟報。” 眼前左邊是皇後、右邊是太子,嶽同法似熱鍋上的螞蟻,大氣都不敢出。尤其是麵對著慈眉善目的皇後龍仁蘭,嶽同法心裡總是莫名地生出畏懼感。隻見他思量再三,終於戰戰兢兢地開了口:“回稟皇後大人、太子殿下,微臣當時不在場。” 皇後和太子都是頗為驚訝,任伏天怒聲質問道:“你身為大內總管,長子妃身長這樣天大的事情,你怎能不在現場?” “當晚微臣身上另有旨意,石大人全權主持了生產事宜……” “啊?又是石述忠!”隻聽任伏天咬牙切齒地嘀咕了一句,他此時心中已然怒極,又大聲喝問道:“當晚父皇讓你去做什麼了?” “皇兒,休得胡言!”皇後龍仁蘭立馬止住了任伏天的發問,她心裡清楚,皇帝的旨意不能過問。 隻聽嶽同法惶恐地說道:“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此處別無他人,嶽愛卿又是自己人,但說無妨。”皇後麵帶微笑以示鼓勵,看起來依然溫文爾雅。 “石大人不顧女兒性命保下皇長孫,實乃有功於皇族,”嶽同法轉而麵向伏天,繼續說道:“殿下,要不是您的這位嶽丈當機立斷,保住了皇長孫的性命,恐怕立儲之事還是遙遙無期吶。” 任伏天一心以為是石述忠害死了石惜,加之半路被石述忠安排的黑衣人綁架,心中憋屈無處宣泄,他沖嶽同法大聲吼道:“又是誰給他這樣的權力,可以奪走長子妃的性命?” “長子妃忍受的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想當時石大人一定已是別無選擇,而對長子妃來說這也是種解脫吧。”嶽同法直視著太子任伏天這個石惜生前唯一愛過的男人,目光中流露出復雜的眼神。此刻,他眼前再次浮現出石惜慘不忍睹的死狀,心中又痛又悲。他心想,奪走石惜性命的不是石述忠,而應當是讓她懷上孩子的任伏天才對。 嶽同法此時隻覺得心裡堵得難受,有些話不吐不快,他大聲地說道:“為皇族產子本就兇險萬分,臣下以為長子妃並非為誰所害,而是為皇族而死,為太子而死!” “大膽!”太子任伏天聽後怒不可遏地道:“嶽同法,你還有臉說這樣的話?長子妃為我產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要不是你太醫院的那群庸醫,長子妃未必會死!”伏天顯然被激怒了,他突然惡狠狠地瞪視著嶽同法,臉上殺氣畢露:“你身為大內總管,不但沒保下長子妃性命,竟還滿嘴胡言信口雌黃,該當何罪?金瀾侍衛,給我……” 龍仁蘭自然不會讓嶽同法在皇後的宮室裡血濺當場,她揮揮手便讓侍衛攔下了任伏天:“皇兒休得無禮!嶽總管醫術高明,自當已是盡了全力,須怪不得他。”說到這裡,她轉頭沖嶽同法道:“嶽愛卿辛苦了,先退下吧。” 嶽同法聽聞趕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地退了出去。隻聽見皇後的宮中依然傳來太子任伏天憤怒的咆哮:“母後,這石述忠做賊心虛,定是怕我在石惜生產前趕回來壞事,才設法在半途劫持我!這嶽同法我看也是他的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