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白雪古道音塵絕。 方圓仍在院中練劍,主要還是不太敢上樓。 他可是記得的,驛館就剩下兩間房,中房能擠下陳山他們三個大漢就已經不錯了。 換句話說,又是個尷尬的局麵。官驛之中可不像桃映山莊一樣,加張床就行了。 再加上本就有些微妙。 不睡了,練劍! 還是那七步劍樁。 方圓的頭上身上逐漸沾染了許多雪花,看上去像個臃腫的雪人在動一般。 忽然間,古道走馬來。 三騎狂奔。 當先的是個穿著藤甲將領模樣的年輕將軍,身上的征袍其實有些破舊,他手中掣著一桿大旗,口中大喊道:“軍中傳信,驛管出來答話!” 睡得正熟的店小二聽到聲音幾乎屁滾尿流的和衣而起,三步作兩步跑到院中迎接。 他年紀輕,還是第一次見這個陣仗。 “軍爺,小的是驛管。” 為首的藤甲將軍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前的大門,皺著眉沉聲道:“怎麼回事,官驛大門怎能損毀?腦袋不想要了?” 店小二嚇得一骨碌的跪了下去。 “軍爺,不是小的的錯……” 店小二偏過頭一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著練劍少年道:“是他!這位客人打碎的!賠過錢了的,小人明日就去鎮上找人來修。” “哦?”藤甲將軍跨進門內,道:“這個小娃能打得碎鐵門大門?” 他朝著披著雪的少年喊道:“少年,過來,跟老子試試手!” 方圓站定身子,輕輕抖落下身上的雪,拱手道:“我不行的。” 藤甲將軍皺起眉頭,大聲道:“聽你的口音是我們且蘭人,且蘭哪裡有不敢打架的?” “來!” 方圓不是好戰之人,於是道:“將軍,我是個讀書人,沒有要跟你切磋的道理,門已經賠了的。” 藤甲將軍大怒不已。 “娘希匹!囉嗦!” 他長腿一跨,一隻布包大的拳頭直直砸向方圓。 方圓苦笑一聲,右手成劍指擋下了這一拳。 藤甲將軍被擊得後退了好幾步,但卻是見獵心喜的哈哈大笑。 “好小子!有點兒東西!” “再來!” 他擺開架勢,蒲扇般的大手成刀,迅猛的沖了過來,手掌上帶著獵獵風聲。 這下是不打也不行了。 方圓站成劍樁,胸中浩然氣於指尖噴薄,一招掛劍直刺朝著藤甲將軍的手腕點去。 下一刻,藤甲將軍倒飛出一丈以外,嘴裡罵罵咧咧。 “姥姥的,看走眼了,是個狠角色!” 他從地上一躍而起,長腿朝方圓下盤掃去,將地上的積雪撲得漫天紛飛,將方圓的視線盡數遮擋住了。 方圓笑了笑,若是換做今天以前的他,可能還真要吃虧,但浩然氣走遍周身的他此刻能清晰的捕捉到藤甲將軍的每一個動作。 他縱身一躍,從藤甲將軍頭上落到其身後,中正平和的劍指輕輕抵在藤甲將軍的背心。 隨即方圓撤身一步,拱手道:“將軍,可以了。” 藤甲將軍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不好意思,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興致勃勃的道:“小兄弟,你這身手,又是且蘭人,跟我去參軍怎麼樣?” 方圓微笑道:“將軍好意,方圓心領了,不過我是個讀書人,不適合參軍。” 藤甲將軍撇著嘴,道:“讀什麼鳥書,咱武陵的大好男兒就該殺敵建功才是,正好要打仗了,你來跟我乾!” 方圓微微搖頭。 藤甲將軍眼睛一轉,瞪著店小二道:“他賠了你多少錢?” 店小二被他嚇得脖子一縮,趕忙從懷裡摸出那個錢袋。 原本還想私吞一些,現在看來恐怕不成了。 藤甲將軍打開錢袋,在手裡丟了丟,道:“不夠不夠,官驛大門一個金錯刀,一堆小刀錢濟什麼事?” 他轉頭望著方圓,道:“看你小子一副窮酸樣,八成賠不起,哥哥給你出了,來跟我乾不用還錢,怎麼樣?” 方圓啞然失笑。 鐵木是武陵特產木材,雖然堅實,但數量很多,市麵上一扇鐵木門最高的價格也就是二十枚小刀錢左右。 這藤甲將軍明顯就是想讓自己跟著他走才故意這麼說。 他是且蘭人,但參軍的念頭還從未有過。 況且現在還要念書練劍。 “將軍說笑了。” 藤甲將軍虎目一瞪,道:“說笑個錘兒,老子從不說笑,讓你走就走,廢話這麼多做什麼?你既然是且蘭人,保家衛國不是應該的?” 這還是個渾人。 方圓無奈的道:“在下讀書也是可以報國的,再說了,我要還替我家先生去且蘭文城走一趟,不能跟你走。” 藤甲將軍重重的拍著他的肩膀,道:“那好說,你家先生是哪個?在武陵這一畝三分地,就是你家先生在淩霄寶殿坐王位,他也得乖乖放人。” 旁邊的店小二低著頭翻了個白眼,一陣腹誹。 您是將軍不假,可這話說得……也太能吹了吧! 方圓笑道:“且蘭文城,薑不器。” 藤甲將軍皺了皺眉頭,道:“薑不器是哪個?沒聽說過,你小子不會是隨便扯出個名字來騙老子吧?” 身後的兩個小卒訥訥道:“將軍,薑不器是我們且蘭文城的城主,跟陛下也是平起平坐的。” 藤甲將軍噎了一口。 但緊接著大咧咧的道:“城主怎麼了,他就是玉皇大帝也管不著咱且蘭人參軍報國!那些個酸夫子念幾句歪詩能頂個屁用,能把敵人煩死?” 方圓不禁笑道:“將軍,強求不得,若是方圓有朝一日當真要下山,再來找你,如何?” 藤甲將軍張了張嘴。 本來是不想答應的,薑不器的名字他雖然不知道,但文城城主的身份就有些麻煩了。 回去試試。 “哥哥我叫方捶敵,原本老爺子起的是叫吹笛,聽著娘氣兮兮的,就改了,以後就叫老大,我回去就想辦法給你弄來!” 方圓差點笑破了肚皮。 方捶敵…… 這個名字還真是有且蘭的味道。 “好的好的,我叫方圓,將軍可以找我家先生商量。” 方捶敵橫了他一眼,道:“怎麼個意思,覺得哥哥我不敢?” 方圓連連笑著搖頭。 這人其實挺親切,有村裡大爺大媽的感覺。 就是虎了些。 方捶敵沒有達成所願,有些鬱悶的揪過小二的脖領子,道:“武陵郡從明日起,官道上的官驛全部收為軍用,你明天收拾出來,老子派人來接收。對了,門記得換了!” 店小二被他噴得一臉唾沫,卻隻能連連點頭。 方捶敵滿意的將錢袋丟給方圓,道:“小子,你的修門錢我出了!你叫方圓?我記住你了,等著給哥哥打下手吧!” 接著方捶敵笑著帶人打馬離開,一刻也沒有多留。 許久後。 店小二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叫聲。 “天殺的!沒給我留錢怎麼換門!” 方圓忍俊不禁的將錢袋丟了過去,道:“還是我自己給錢吧。” 店小二將錢袋送回他手裡,哭喪著臉道:“那可不行,明兒他還來驗收呢,要是知道是你出的錢還得了?” 方圓笑著點頭,道:“那我就不給你了。” 店小二直著眼望著方圓把錢袋攏進大袖之中,憤憤不平的回去睡覺了。 方圓笑著搖搖頭。 這個方捶敵將軍…… 不過且蘭竟然要打仗了,這是方圓沒有預料到的。 且蘭已經十幾年沒有跟別國交戰了,好在是這樣,貧窮的百姓才不至於缺衣少食,起碼混個溫飽不是問題。 武陵坐落在且蘭東南邊境,南邊好像挨著個南梁國。 莫非是要與南梁動兵? 否則怎麼會將武陵郡的官驛收作軍用? 方圓忍不住有些惆悵,他沒見過打仗,但聽村裡的老人說起,以前打仗的時候,武陵這邊向來是飯都吃不上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還曾在書上讀到過,書上說伏屍百萬,血流漂櫓。 先生是文城城主。 說不定…… …… 樓上,陳紅已經睡熟了,目睹了這一切的兩姐妹臉上皆有些憂心。 紫裙女子靠在窗口,道:“大姐,你早就知道了?” 陳青點點頭,道:“北邊的全變城一個月前就傳出消息,父親給我的信裡講過了,列國近幾年都要動起來才行。” 紫裙女子望著院子裡盤膝而坐的少年,忍不住笑道:“你就是聽了他念書才決定入宮?” 陳青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道:“怎麼,不行嗎?” 且蘭東南接南梁,東北接雲夢。 紫裙女子左手把玩著小瓷瓶,道:“雲夢的這個瘋皇帝不會甘於寂寞的,而且……最好的選擇就是且蘭。” 陳青不在意的道:“那又怎麼樣?” 紫裙女子回頭道:“我找方圓弟弟聊天去。” 陳青長袖一拂,橫眉道:“你敢?” 紫裙女子左手捂住眼睛,以嬌俏的口吻說道:“大姐,我好怕哦!” 下一刻。 姐妹二人哈哈大笑。 院子裡的方圓奇怪的望了上去。 窗戶已經緊緊閉上了。 方圓甩去腦海中的復雜情緒,一步一步紮起劍樁來。 驛館裡的客人都睡下了,不宜高聲念書。 方圓口中默默念誦著。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 風雪瀟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