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借劍(1 / 1)

武陵郡首府名曰狐岐。   狐岐城。   但大多時候,當地的人們還是以武陵郡城代稱。   狐岐城名氣可大著嘞!   且蘭文風貧弱,但狐岐城卻曾出了一位了不得的聖人,倒不是說這位聖人就是且蘭人,但他得以讓自己穩穩坐上文廟第十七把交椅的道理,卻是在狐岐城悟出來的。   後來人將這位姓王的讀書人尊為心聖。   許多讀書人都道:儒家心行城的心行二字原本不算妥當,直到南邊出了個竹畔老王,才算是名副其實。   再後來,碧江水裡撈起來的三尊銅人,更是讓狐岐城在橘子洲聲名大震。   狐岐城外多山。   這座山,那座山,大大小小的山上就有著大大小小的宗門,在整個橘子洲西南都極為罕見。   不為啥。   厲害的人不在長淮一線的五座城裡就是在最北邊的十二座樓子裡頭,其他地方哪裡見得著這麼些仙人哦!   橘子洲西南有三個國家,最西的且蘭,最南的南梁,以及貼近中原的雲夢。   這其中,雲夢最強。   吃了江河湖澤的好處,不論是文風還是山上門派,遠比其他兩個國家要多。   唯有狐岐,孤城蓋雲夢。   郡城坐落在三江交匯的地方,算是個小小的平原,唯有狐岐一座孤山,狐岐城正是依山而建。   冬天向來是狐岐人最喜愛的一個季節,狐岐山漫山寒梅,皆會在第一場雪落下後傲立人間。   而今更是姿態紛呈。   相比於五華山,狐岐的梅花看上去熱烈得多。   狐岐城有座允王府。   允王府立在狐岐半山腰。   允王府的主人叫梅允常,是當今且蘭天子的胞弟,五十年前受封於此。   來到此地後,允王帶著自己的妻小親手種下了漫山梅樹,五十年後造就了橘子洲九景之一。   孤山寒梅。   按理來說一位封王的宅邸是嚴禁尋常百姓上去的,但允王梅允常卻大氣的開放了整個狐岐山,即便是王府門口,也由得百姓任意賞梅。隻將山頂一隅之地圈了起來,至於上麵都有些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每到寒冬臘月時,狐岐會迎來橘子洲各地甚至枳子洲的青衣劍客與讀書人前來賞玩。   這是狐岐城最熱鬧的時候。   冬日裡的狐岐山腳從來是人來車往。   今天是冬月初十。   冬至的日子。   陳青說要登山賞梅,順便見一見故人,然後再東去。   方圓沒有上山的打算,他想去找個酒鋪,喝上兩杯,然後去城南的玉劍門,講上一樁道理。   這些天方圓與陳紫一直沒有交集,雖然擔心她的手,但卻不願去問,也不太敢問,隻是偶爾看上一眼時才知道她的手指慢慢恢復。   或許是因為此事,陳青便不再與方圓說話了,方圓自覺有愧,更不敢搭話。   直到此時。   方圓還是背著那個大紅葫蘆,拱手施禮。   “兩位姐姐,三位大叔,方圓還有自己的事要辦,我們就此別過,來日再會。”   陳青瞥了他一眼,道:“自己一個人空手去找麻煩,想死的快些?”   方圓苦笑著搖頭,道:“姐姐不要生氣了,我還要替先生取水,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命擱在那裡。”   陳青不置可否的偏過頭,像是被旁邊的孤山寒梅吸住了視線一樣。   方圓硬著頭皮再次道:“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三個大漢則是效仿那遊俠抱拳,紛紛道上一聲珍重。   陳紫不在,剛進城時她便說要去取把劍,已經獨自離開了。   那得快些走。   方圓不再逗留,轉身匯入狐岐城中。   陳青嘆了口氣,道:“陳叔,上山吧。”   ……   城西乃是允王劃定的商賈貿易之地。   城西的千裡巷中,有一家名為借月的小酒館。   名字很有意境,商鋪所賣的酒是剛剛推出的,叫做消骨,據說是一個頭回喝酒的青衣劍客用前些日子的早梅花瓣釀造入酒。   花落骨銷,故此得名。   當然,誰也不知道這其中的真假。   消骨極好。   來往的商人,遊歷的劍客和讀書人,狐岐本地的達官顯貴以及山上仙人都愛上了這個特別的味道。   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岐城酒貴!   岐是狐岐城,酒是消骨酒。   一名少年讀書人站在借月館門口,看得出來,他對門裡傳來的奇異酒香很是著迷。   兩株梅花一前一後,輕掩著這扇有些破敗的木門。   今天日頭不錯,早晨的陽光已經開始有了暖意,梅花也開始有些凋零,隻是不成形狀的掛在枝頭,隻待一場雪化,就要零落成泥。   借月館在城西算不上豪奢酒肆,相反,此地主人好像並不在意生意能否做得大,哪怕是消骨暢銷狐岐城的這些日子,也未見修繕。   當然,也正是因為這裡略帶破敗的緣故,倒顯得十分雅致。   遊人常常來到這兒飲上幾觴,談天說地,各展所長。   消骨問世的時間雖不久,但專販此酒的借月館卻成了青衣劍客和白衣讀書人鐘愛的一個地方。   白衣讀書人不同,他對諸如天下縱橫,才子佳人,山上山下之類的遊人談資不感興趣。   他為的,是店裡的消骨。   確實,賊香!   他叩開門扉。   門裡,是一個不作雕飾的院子,但擺了十幾張石桌,供遊人們清談飲酒。   店裡人不多,但也不少。   掌櫃的是個四十餘歲的男人,沒有作商賈打扮,反而穿著藏青色的大袖袍服,看起來更像個貴人而不是掌櫃。看到陌生的白衣讀書人,拱手行禮笑道:“先生是頭客,自己坐,酒在屋裡,自己舀,半斤二十個小刀錢,最多半斤酒。”   白衣讀書人摘下背後的大紅葫蘆,也不多話,走到屋裡,拿著瓢便從缸裡舀了一瓢酒出來。   “主人家有大觥嗎?”   掌櫃的挑起眉頭,看了他一眼:“有的。”   “多謝。”   說完自顧自找了一張位於角落的石桌坐下。   掌櫃的取來大觥,倒酒入內,但卻沒有多少疑惑。   這些天酒館裡出入的多是各地的各種人,有怪癖的他見的多了,用大觥喝酒也就見怪不怪了。隻是這個白衣讀書人隨手一舀,也不稱量,倒是讓他有些興趣。   當然,以他的眼力,看得出來酒有多少。   “先生,酒資不少,不稱一下嗎?”   “不用稱,剛好半斤,我從小賣炭長大,手上有準。”   “好的。”   白衣讀書人將臉湊到觥口,陶醉之色不言而喻。   接著雙手舉起大觥,猛灌而下,酒去了一半。   這酒,極好。   這大觥更好!   難怪先生說,讀書人在外頭喝酒要讓掌櫃的換上大觥,自己喝著也有味兒,別人看著也有味兒。   尤其是講道理之前,喝上那麼一觥酒,浩然氣頓生。   四下裡的酒客看著這個特立獨行的讀書人,有些驚詫。   倒是他自己不為所動,雙眼無神,嘴裡喃喃。   “以後怕是喝不慣米酒嘍。”   米酒太甜,沒味兒。   下山走江湖不過一月的時間,感受頗深。   他抬起頭,朝屋裡喚了一聲:“掌櫃,加半斤如何?”   掌櫃的沒有出來,但說了兩個字:“不加!”   白衣讀書人沒有再說別的,而是用手摩挲著大觥。   忽然有些不舍得喝下去。   很是糾結。   他沒有太多錢,隻餘下送還原主卻被丟了回來的修門錢,卻難得有這樣不必借酒的酒興。   尤其是眼下無事一身輕,就更好了。   剩下的半觥酒值十個小刀錢,約要賣上一挑半還多的上好棗木炭才能換得過來。   少年讀書人臉上微紅,他覺得自己走江湖以來遠不如以前那般勤儉了。   以前半個小刀錢的冰糖葫蘆都不太舍得吃,現在二十個小刀錢的酒卻能喊出“再上半斤”來。   這些錢還不是自己的。   隻能記下這袋錢的主人了。   不過也是,江湖不比山上,若是小氣兮兮的摳搜那兩個子兒,多少有失白衣的顏麵。   隻要不是賣炭錢,花多少也不會心疼。   讀書人捧起大觥,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而後留下了二十枚小刀,抓起放在桌上的酒葫蘆,默默地站起身。   酒已經喝完了,該去講講道理。   眼前忽然橫陳著一柄劍。   劍身似琴身,隻是沒有琴弦,也小了許多。   抓著劍的手很好看,修長圓潤,就是淤青多了些。   這雙手的主人也很好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人冷了些,話少了些。   “掌櫃,給我半斤酒,給他喝。”   掌櫃走了出來,打量了一番門口的白衣少年和紫裙女子,道:“來者是客,姑娘請進,先生也請坐。”   私下的私語聲更密了些。   紫裙女子皺了皺眉頭,道:“你要空著手去講道理?”   少年讀書人沒有接劍,但還是坐了回去,女子亦步亦趨,坐在他對麵。   桌上大觥底還掛著一縷未盡的酒液。   紫裙女子將劍放在桌上,推到讀書人麵前,道:“我不去,這劍算我借你的,你下山還我便是了。”   讀書人搖搖頭,道:“姐姐,我不能借你的劍,前些日子已經借過一把匕首,尚未解決,現在借劍,大不合適。況且這一遭上山講道理,未必就要用劍的。”   “嗬。”   紫裙女子臉上終於有了表情,是冷笑。   “怎麼,讀書人借把劍都不敢?那匕首怎麼敢借?”   少年苦著臉道:“就是借了匕首才不敢啊。”   紫裙女子微沉著臉,道:“那便送你了!”   接著乾脆利落的起身離去。   少年望著桌上的無弦琴劍,欲哭無淚。   中年掌櫃舀來一瓢酒,注入大觥之中,由衷的道:“先生,好福氣喲!”   少年憤憤的道:“你要是再說,就找她要錢去啊,這酒是她買的。”   中年掌櫃坐了下來,笑容可掬。   “那位姑娘的酒錢我自然是找她要了,至於是誰喝,莫得關係。”   少年讀書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