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還未有動作,郭如錯登時已怒不可遏,卻被陸海按住了肩頭,他小聲道:“郭兄背後還有幫中兄弟,犯不著為我與這等紈絝交惡。” 陸海向前走了幾步:“曹姑娘說了要供眾人品鑒,讓我等直言,我說出心中所感,怎麼算是胡言亂語?” 楚邸籽橫眉怒目:“曹姑娘說了麼?” 誰會在這時候觸他黴頭? 無人回應,楚邸籽直直看向曹清憐,重復道:“曹姑娘,你說過麼?” 就算有再多的名頭清譽,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妓子,怎麼會拂了楚邸籽的意呢? 但見向來不假人顏色的佳人抿唇一笑,不知多少人眼前一亮,又心底痛惜。 曹清憐說著:“我自然是說了。” “聽見了嗎,曹姑娘分明就沒說......”楚邸籽的話戛然而止,像是聽見自己死了爹般不可思議,“你說什麼?” 曹清憐說:“我說了,這琴曲供諸君品鑒,縱在我奏曲之時,有何感想也但說無妨。” 陸海哈哈笑道:“看來楚公子並非不通音律才聽不出曲中意,原來是空長了一雙耳朵卻聽不見人言啊。” 楚邸籽漲紅了臉:“我道你曹清憐是個清高的,原來早成了對奸夫淫婦,今日相好出來了,就迫不及待為他說話......” “楚公子,慎言。” 廳中一個富貴雍容的老翁笑嗬嗬地朝楚邸籽拱手,眼角餘光卻透著分明冷意,楚邸籽也意識到自己過火了。 王家同樣是江南四大家之一,曹清憐是飛花舫的金牌匾,說話這人叫杜高浪,是飛花舫上的執事,原來是江湖中滿身血腥的高手。自己當著他們的麵說這話,他又怎麼會給自己好臉色呢。 楚邸籽冷哼一聲:“誰讓從來清高的曹姑娘今日竟對他人阿諛討好?” 陸海微微搖頭:“我可聽聞楚公子之前為了曹姑娘一擲千金,為博佳人一笑說過不少奉承話語。如果剛剛曹姑娘隻是實話實說便算阿諛討好,我看往日楚公子分明就是一條急於逢迎的乖巧好狗啊!” 杜高浪挑了挑眉毛,看他穿著談吐,分明不是一般人,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分毫不懼楚邸籽。這種時候自己要做的,就是別牽扯進去就好,他沒有半點介入的意思。 楚邸籽哪受過這委屈,朝身邊侍衛怒吼:“狗東西,你就這麼看著主子受辱?再不出手收拾他,到府上讓你吃鞭子吃個夠!” 杜高浪和和氣氣地提醒:“飛花舫上禁止動手,楚公子要是壞了規矩,恐怕傷了兩家和氣。” 楚邸籽猛地一巴掌甩在侍衛臉上:“那要你這廢物有什麼用!” 侍衛也說著:“楚大人說過了,讓我留意公子的行為,不要惹出太多事端,眼下不便動手。” 侍衛低頭認罪:“是屬下無能。” 楚邸籽轉頭惡狠狠地盯著陸海:“這梁子算是結下了!你要是個有種的,就把麵具摘下來,山不轉水轉,咱們總有算賬的時候!” 陸海輕輕敲著臉上麵具:“哦?要摘下來也容易,我就站在這,你自己動手就是了。隻是這梁子,你真的敢結麼?” 楚邸籽深吸一口氣,對侍衛說道:“你去把他的麵具摘下來!” 侍衛依舊低著頭:“大人有令,少生事端。” 楚邸籽一腳踹在侍衛腦袋上:“廢物!” 他踢翻了桌案:“還留在這乾什麼,讓大家看笑話嗎?” 侍衛留下銀兩跟著離開:“是。” 一時間場上眾人對這麵具人的身份有了許多猜測,可又缺乏根據。有想要結識的,卻又怕和楚家不快,內心甚是躊躇。 曹清憐抱起古琴,蓮步輕移:“清憐彈曲多年,深知知音難覓。願與公子談論琴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眾人嘩然,這些年來求見曹清憐的權貴數不勝數,從無一人得她青眼,遑論主動相邀? 杜高浪眉頭一皺,可想到上頭的吩咐,終究沒有製止。 陸海含笑:“佳人相邀,我又豈是不通風月的木頭?” 郭如錯恭喜道:“陸兄好福氣!” 陸海小聲說著:“這下郭兄無須擔心疏忽了我,快些去找嬌春姑娘吧。” 郭如錯傻笑著撓著頭。 陸海跟著曹清憐向畫舫深處走去,廊道鋪陳擺設頗為講究,掛著自家清倌兒作的字畫,都頗為娟秀可愛。轉角植有蘭草,暗處燃著熏香,說是風塵之地,更像典雅處所。 曹清憐在盡頭推開房門:“公子請進。” 陸海路過她身旁的時候,她伸手摘下了麵具。 陸海扭頭看著她:“好看麼?” 曹清憐說:“公子自然是極好看的。” 陸海拿回了麵具,輕放在桌角:“我以為你會更驚訝些。” 曹清憐關上房門,跪坐在角落開始烹茶,玲瓏的身段分外誘人。她說:“見麵的時候,隱約就猜到了。公子一開口,便再無懷疑。” 陸海伸了個懶腰,鬆鬆垮垮地坐著:“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我才十三歲吧,聲音變化這麼大,虧你能認出來呢。” 曹清憐說:“聲音雖然變了,言語間泰然的氣度卻是分毫未變。” 她烹好了茶,到陸海麵前替他斟茶,低頭的時候隱隱有春光乍泄。 陸海失笑:“哪學的狐媚手段,太生硬了,想用在我身上有些異想天開了。” 曹清憐說:“試試罷了。” 陸海嚇唬她:“之前有個婢女想色誘我,被我爹知道了,直接用燒得通紅的火炭毀了她的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曹清憐問:“公子也打算毀了我的臉麼?” 陸海搖頭:“這麼漂亮的臉蛋,我可舍不得。” “畢竟這張臉是我唯一對公子有用的東西。”曹清憐直視陸海,“公子直接來找清憐,是到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吧?” 曹清憐想要從陸海的眼睛裡看出什麼東西,可她隻看到了死寂的古井。 她微微嘆息:“清憐隻願公子能夠信守諾言。” 陸海笑道:“陸二一諾千金重,應許之事,斷無失信之理。” “那麼,公子今日前來,究竟想要我做什麼呢?” 陸海沒有回答,他飲了茶,看向風吹雪。 陸海伸手撫琴,蒼白瘦削的手指顯得病態,可輕攏慢撚的動作穩如山嶽,不聞半點錯亂雜音。 琴聲充斥整個房間,赫然是曹清憐剛剛奏的曲子,卻更加靈動婉轉。 曹清憐閉上了眼,恍惚見到了滿天風雨,落入奔湧長河,周圍聳立絕壁,風雨打落樹葉,落葉飄轉,隨波逐流,一切止息時,那落葉早已不知去處。 一曲終了,曹清憐幽幽說道:“果然公子才該是風吹雪的主人。明明是我作的曲子,卻不及公子半分靈性。” 陸海說:“這首曲子就叫飄搖曲吧。” 曹清憐自嘲:“倒是個貼切的名字。” 既貼合這曲子,也貼合她這可笑的一生。落葉不知去處,她又何嘗知道她將走向何方?隻願大仇得報,這條爛命,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迎著她的眼神,陸海說道:“至於你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