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在天亮之前回到了陸府。 他推開房門,摘下鐵麵,劇烈地咳嗽起來,攤開捂著嘴的手一看,上麵是溫熱的血液。 陸海苦笑:“夜間寒涼,實在是難為我這病弱之軀了......” “病弱之軀,可做不到悄無聲息地從戒備森嚴的府內出入。”黑暗中傳來聲音,“公子的本事可真了不得呢。” 陸海臉上笑容越發勉強:“青雲你就別挖苦我了。怎麼還不去睡覺呢?” 隨著蠟燭點燃,青雲看清了陸海的臉,蒼白得像是張紙,見不到半點血色。 她把嘴邊埋怨的話咽了回去,掏出手絹擦拭著陸海嘴角血跡:“青雲若是睡了,這時誰來照料公子?” 陸海有些無奈:“你怎麼知道我出門的?” 青雲說:“公子極其潔凈,晚上吃了桃花糕,我卻沒見公子洗漱,知道定有蹊蹺。來這臥房一看果然沒人,料想公子外出有事。於是煨了藥湯,公子回來時正可祛寒。我加了顆蜜棗,嘗過之後覺得不算太苦,公子好好喝下。” 她去端來藥湯,舀起一勺輕輕吹著,確定溫度得宜後送到陸海嘴邊,陸海乖乖咽下。一碗湯藥喝完,青雲放好碗,又替陸海擦去藥漬。 青雲幽幽說著:“青雲隻是個目光短淺的奴婢,隻知道公子一定有大謀劃,卻不知道自己能為公子做些什麼。我不知何事值得公子深夜親自出門,想來我無法代勞。青雲隻盼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公子一定直言。” 陸海說:“你護著我娘親周全,這就是最緊要的事。隻要娘親無礙,這天底下的事無不在陸二掌中。” 青雲眼裡滿是心疼:“說些豪言壯語,還不是把自己弄得病懨懨的?要是真的一切盡在掌握,就好好關照自己的身子,莫叫別人擔憂。” 陸海笑道:“病魔纏身多年,早就習慣了。活著雖難,卻也暫時死不了。” 青雲知道無法說動陸海,隻能搬出許氏:“公子要是有什麼事,夫人會傷心的。如今快要天亮,公子抓緊睡個囫圇覺養養精神,青雲不打擾公子休息了。” 青雲退出房間,伸手摸了摸鼻子。 公子身上有胭脂味,像是宋齋居的上品,他到底去哪了呢? 公子這身輕功出神入化,以他的年紀,不像是正常修煉能達到的,更像是借了魔功走了捷徑,又是從哪修行的呢? 不過這些疑問終究沒有說出口,自己一介婢女,實在不好打攪公子休息。 至雞鳴之時,王策來到了靜心齋前。他駐足片刻,整好衣領理理頭發,確定無誤後,這才推開房門。 雞鳴之時天色猶暗,書房之中已亮了燈,陸海披著貂裘憑案讀書,神色專注,渾然未覺有人進來。 王策小心翼翼地關了門,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間角落,將帶來的藥材放入藥爐中開始煨藥。 陸海天生體弱多病,這陸府上下他常去的皆設有專門的藥爐,養護他這個藥罐子。 待得藥味彌散開來,陸海也放下書卷:“何時來的?” 王策起身麵朝陸海:“剛來不久,見公子讀書入神,不敢攪擾。” 陸海說:“我讀的是乾朝那位‘女聖人’公孫可心的文集,談論多是民生時事,不乏民俗軼聞,對各地各族常有不凡見解,如今時過境遷,卻也有值得借鑒之處。你雖然專喜兵書武略,可讀些文章正論也有好處的。不然你與王蓉那丫頭聊天,說不出些趣聞,隻能說什麼行軍布陣,丫頭恐怕聽得直打哈欠。” 王策點頭稱是。 陸海說:“《兵鋒百解》看得如何?” 王策回:“隻到手一天,兵書又頗為深奧,我隻看了第一卷。” 陸海失笑:“你也知道隻到手一天啊。這麼短的時間就看了一卷,我讓你好好陪陪王蓉,你陪了麼?” 王策語塞:“這......我還是給她買了燒雞的。” 陸海說:“是我失算了。你這般兵癡得了兵書,就像賭鬼進了賭坊,怎麼可能把持得住。” 王策乖乖認錯。 陸海說:“天下百事莫過於親,你二人相依為命,你為人兄長,形同父母,怎可疏忽妹妹?要是日後她嫁了人,你二人難免疏遠,再想如今日親密,就不可能了。” 王策又點頭稱是。 陸海見他這樣,也不再糾纏此事,轉而說道:“既然你已看了第一卷,我就考較考較你。” 王策眼睛一亮:“公子請說。” 公子這般良師乃世間僅有,得他考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增益。 陸海說:“你先做個總括吧。” 王策思索片刻:“軍神梅誠愁受命於危難之際,奉命於敗軍之間,軍事衰頹,兵力弱小,故最善以小擊大、以少勝多、以弱克強。這第一卷要義就在‘以蟻穴潰長堤,以朽木塌高樓,著眼精微之處,克敵百戰之師’,力求自細節尋見破綻。” 陸海頷首:“不錯。但現在暫無戰事,紙上談兵惹人發笑。你就將這陽雀城視作戰場,其中勢力錯綜復雜,人心詭譎難測,比尋常戰事更難琢磨。若論勢大,無出陸楚王林四家,我且問你,你該如何尋及四家破綻,這破綻又在何處?” 王策瞪大了眼:“這是何意?” 陸海說:“我不覺得你會蠢笨到聽不懂我的話。” 王策吸了一口氣,這哪裡是戰事,自己半點不感興趣,可公子相問,隻得好好思索。 他沉吟道:“四家在整個江南根深蒂固,不可撼搖,楚家更是經歷三朝更替,幾乎根基永固。至於這陽雀城,隻有陸楚二家本家在此,王林二家皆為分家。要說破綻,陸家有公子在,注定事無缺漏;楚家勢力雄厚,也難窺見。倒是這兩分家,一是管教不嚴,人心浮躁,多有僭越之舉;二是王家經商為生,難免沾染齷齪;林家隻是因林正道任江南節度使而崛起,根基短淺,破綻易尋。” 語畢,他滿懷期待地看著陸海。 陸海扶額:“是我的過錯,你還是好好鉆研兵書吧,這些事不適合你。” 王策知道自己讓公子失望了:“請公子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