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審眾人一片嘩然。 嬸嬸俏臉煞白。要是這死老頭一頓誣陷,讓蘇皓就此含冤,不管身邊高手如何強大,她都決意要豁了出去,把這公堂鬧個底朝天。 待堂下喧擾聲稍小,那老者才接著道,“其罪一,以下犯下,一介白身殺害朝廷命官,國法難容;其罪二,草菅人命,若是還用上了邪教功法,按大炎律,當斬立決;其罪三,身懷一流武道修為,不思報效國家,卻隻顧好勇鬥狠……” 不等老者說完,嶽知縣就趕著接過話頭,“蘇皓一案,如今人證物證皆清,來人啊……” 嬸嬸心中悲憤,這死老頭都還沒說,有沒有親眼見到臭小子出手,怎麼就要急著定罪? “且慢!”,堂下兩人同時揚聲說道。 發話那兩人,一個是蘇皓的嬸嬸,嶽知縣隻瞥了她一眼,便跳過無視,另一個卻不得不理,正是主動出來作證的老者。 嶽知縣耐著性子問道,“老人家,還有什麼話要說?要是和案情無關,就先等本官審完”。 老者淡然捋須,“蘇皓殺官一案,還有三疑。” 此話一出,堂下喧擾聲又小了一些,人人都想聽聽,這老者的下文。 “哦?”嶽知縣眉頭擰起。 “老人家你糊塗了吧,剛剛說蘇皓犯有三罪,怎的又鉆出個三疑?按大炎律,在公堂上顛倒黑白,胡說作偽,是要吃棍刑的,老人家,你想清楚了,再說不遲。” 老者似沒聽懂話中威嚇之意,問道,“漓陽武風昌盛,請問縣裡可有易髓期的武道高手?” 縣丞在一旁搖了搖頭,嶽知縣沒好氣道,“沒有。” “老朽雖不習武,也略知武道一途,殊為不易。武道修行,分為煉體、鑄身、淬骨、易髓、歸真、入聖六大境界。十歲以前,是煉體最佳之時,好為以後修行打下根基。鑄身,強化身體反應,大幅提高武者的力量、速度。淬骨是個門檻,跨過去了,才算在武道上登堂入室,躋身為普通高手,這還隻是武道下三境。 武道上三境——易髓、歸真、入聖,沒有過人天資的,終其一生,也難以觸摸到門檻。易髓,易筋洗髓不過是開始,還須由武悟道,以道禦武。歸真,去繁就簡,不借外物之利,身即是武。入聖,武道上的絕頂巔峰,肉身成聖,幾近不死不滅,無往不勝,是為武聖。” 堂上的漓陽百姓,還是頭一次聽人把武道境界,講得如此簡單透徹的,不禁心中佩服。 隻聽得老者又道,“史書記載,大炎開國以來,武道修為最高者,堪堪達到歸真期,已是頂級武道高手,僅有寥寥十二人。得以躋身易髓期的一流武道高手,不過一百餘人。而大炎如今的易髓期高手,恐怕不會超過二十人”。 堂下眾人聞言不由唏噓,慨嘆武道登峰之難。嶽知縣身後的縣丞,卻是眼珠一陣飛轉,細細看向老者,似是在見其言談不俗後,開始猜測老者來歷。 堂下忽有人大聲道,“老頭胡吹的吧,聽說在京都,隨便一個禁衛統領,都是淬骨期高手啊?” 老者似並不奇怪有人質疑,他解釋道,“不錯,在大炎,淬骨期高手的確數不勝數。但是要晉升淬骨期,有道極難的門檻——綿勁鍛骨。通常是由易髓期高手以綿柔巧勁為引,將鑄身大成者體內剛猛盛極之力誘出,再經過兩周天水火相濟、剛柔互易,才能晉升淬骨。” “要是沒有易髓期高手相助,就貿然沖境鍛骨的,極難成功不說,一旦失敗還會走火入魔,輕者身殘體廢,重者癡愚瘋癲。” 嶽知縣暗忖,老頭怎麼越扯越遠了,易髓、淬骨如何難,和本案有什麼關係? 正想打斷老者的誇誇其談,卻見老者笑瞇瞇問向自己,“請問知縣大人,可知大炎如今的易髓期高手,大多在何處?”。 嶽知縣一愣,腦子卻隨著問題,自動做出反應,“翊衛府大元帥、都督府五大督帥、天子親衛大統領……” 他心中剛有答案,老者已接著說出,“絕大多數的易髓期高手,都為朝廷所用。助人進階淬骨期,耗費心力,願意出手的易髓期高手,所求者何?無非是變相扶持門徒與親信。而這些新晉淬骨期的,也就因為其中關係,而成為新的官家中人,就好比這位八品武吏,一抓一大把。” 堂下眾人聞言哄笑,當朝天子建隆帝封官相當隨意,尤其是六品以下的下三品官員,幾乎是有求必封。京都有民諺,“三品枝頭鳳,七品多如狗”,譏諷的正是大炎下三品官員的泛濫。 哄笑聲漸小,老者一指蘇皓,“漓陽沒有易髓期高手,他如何能過鍛骨一關?不是淬骨期高手,又如何能瞬間擊殺一名真正的淬骨期武吏?此為疑一。” 嬸嬸在堂下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剛剛被這老頭嚇的不輕,如今聽來不像是黑了心的。 “據說被害武吏,是被自己頭上的翠玉發簪貫腦而亡,人亡而簪存,發簪乃翠玉所製,孩童皆可折斷,要貫通堅固頭顱而不折,這份以柔入剛的深厚功力,非易髓期高手不能為。蘇皓若有這種功力,這簡陋的漓陽縣獄,又怎能困得住一條蛟龍?此為疑二。” “啪!”嶽知縣終於忍無可忍,怒拍驚堂木,“你所說的,都是胡亂猜測,你又不曾修習武道,怎麼知道什麼樣的高手才能做到,發簪貫腦卻無損?” 老者一臉淡然,“與我隨行的家仆,自幼修習武道,剛巧到了淬骨期不久,不妨讓他上堂演示一番,看看老朽是不是胡亂猜測”。 嶽知縣聞言一愣,暗忖這老家夥什麼來頭,隨身的家仆,竟也是一流武道高手,他正拿不定主意,忽覺衣角牽動,看去卻是縣丞輕拉他的官服,眼神示意,準那老者所請。 得到同意後,隻見老者招呼一名褐衣青年,讓他走上堂來,青年行禮過後,便從衙役那裡要了一條新切羊腿,然後從頭上取下玉製發簪,微一凝神,夾著發簪猛地刺向羊腿腿骨。 “噗呲”一聲過後,隻見發簪已全部穿過羊腿腿骨,看上去完好如常。 嶽知縣暗中冷笑,你這家仆,不是才淬骨期嗎,也能做到玉簪穿骨而不損,什麼非易髓期高手不可,張嘴就亂說,如今砸自己腳了吧。 正要開口責怪,卻見青年對老者拱了拱手道,“小的已盡了全力”,說罷緩緩退開。 一名衙役上前查看,伸手剛一觸到發簪,看似完好無損的玉簪,立馬碎裂成若乾小截,掉落一地。 見此情形,嶽知縣先是一愣,隨後怒氣漸生,心忖,合著你倆知道,漓陽沒有淬骨期高手,無法辨別真偽,就串通一氣來演我?! 嶽知縣正在堂上鬱鬱躊躇,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圍觀人群被幾個武吏推搡得七倒八歪,散出一條直通公堂的道來,一個身著常服的官吏,陰著個臉,一邊緩緩走向公堂,一邊以毫無起伏的聲調說道,“在你漓陽地界,我屬下蹊蹺被殺,本官溫襄,特來聽審!” 嶽知縣趕緊走將下來,快速整理衣冠,朝來人恭謹施禮,聽得侍立一旁的武吏冷笑,“這位知縣,別盡做表麵功夫啊,打算讓千總大人站著聽審不成?” 一句話把嶽知縣嚇得冷汗岑岑,趕緊安排了座椅,請千總入座,這才重回堂上,將剛剛老者所提的三罪和三疑向溫千總復述了一遍。 溫千總板著臉聽完,細細看了會地上碎簪,半響才道,“淬骨期的功力,隻能做到以柔破堅,卻不能保住玉簪不折,本官數年前就已步入淬骨期,自然清楚這位老人家所說無誤。” 嶽知縣一邊賠笑稱是,一邊暗中擦掉手心冷汗。 溫千總轉向堂下的褐衣青年,“都在京都當差,這些年很少見到胡鴻老弟啊。” 褐衣青年微笑抱拳,“溫千總,大家聽候差遣,各有職責,碰不上麵正常啊,別說我們這些馬前卒了,就是京都五位督帥,不也是很難聚首?” 溫千總聞言嗬嗬乾笑了兩聲,不再試探什麼,隻是多看了幾眼胡鴻的家仆裝束,再看了看堂上筆直站定的老者,便不再多言,冷眼看嶽知縣繼續審案。 嶽知縣早已汗濕衣衫,心中暗暗叫苦,看來這兩邊,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兒,自己夾在中間別提多難受,他心中忐忑,隻有硬著頭皮往下問,“老人家,請問您說的第三疑是?” 老者看了眼趴在地上的蘇皓,淡淡道,“別說易髓修為,單是淬骨初成,就已是銅皮鐵骨,棍刑加身,隻會讓水火棍生生震斷,而這位小兄弟不過挨了三十棍,就已皮開肉綻,可見並未精修武道,因此,他想要擊殺一名淬骨期武吏,唯一可行的就是使用詭術邪法”。 “對,對!”,嶽知縣精神一振,“正是如此,一定是用了什麼邪法殺人”。 “曾在大炎境內出現過的殺人邪法,大多傳自化外巫教”,老者接著侃侃而談,“要以巫術殺人於無形,得修習到遊魂境以上的魂巫師才行,嗯,就是與道家洞靈境相當的一個境界,若是修習到遊魂境,巫修者的精神及魂魄,已強過普通人數倍。” 漓陽縣民大多熱衷武道,對武道之外少有了解,如今聽到老者在堂上說起道家、巫教的體係,不由大感新鮮,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連帶著公堂都愈發安靜,宛如在書塾裡聽夫子講學。 老者目光再次掃過蘇皓,笑道,“不過,老朽可以作保,蘇皓肯定沒有修習過巫術。” “老人家為何如此肯定?”,嶽知縣疑惑滿滿。 “哈哈哈”,老人忽然大笑了幾聲,似想起什麼有趣畫麵,才解釋道,“命案當天午時,我主仆二人,曾和這位小兄弟見過一次麵,恰好遇上一個急急趕路的道人,對攔路巡查的捕頭施展蕩魄術,此術可令人魂魄片刻離體,離體之際仿若行屍走肉,待魂魄回體後,還會因魂魄震蕩、神思受損,而丟失掉被施術前後的那小段記憶。” “這和蘇皓可有關係?” “蘇皓小兄弟當時也在場,恰好被遠處的蕩魄術波及,而他的反應,比普通人更加不堪,不僅魂魄動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還引發劇烈腹痛,當街跪倒,若是他身負遊魂境巫術,魂魄強大,又怎會被一個洞靈境道士的小術法,弄得痛不欲生?” 嶽知縣有些不死心的再次質疑,“老人家,您怎麼肯定,那道士當時是在施展蕩魄術,又恰好波及到了蘇皓?” 老者搖了搖頭,“我的確不知道,這都是家仆告訴我的,他不僅是淬骨期武者,也是道家玉清派的外門道修,已修習到洞靈境,與他同一境界的道士當街施術,他自然能感知到。” 道武雙修! 哪怕是在大炎開國頭一百年的乾平盛世裡,道武雙修者都沒超過十人,一是因為對修者的天資要求實在苛刻,二是道武這兩種體係,在修煉中會沖突不斷,稍有不慎就會火焚水覆、龍虎互傷,兩係同修,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站定堂下前排的嬸嬸,聞言後瞇起好看的丹鳳眼,眼中閃爍起小星星……就連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某跑堂,眸子都瞬間發亮,朝著堂上的褐衣家仆,狠狠盯上了幾眼才罷休。 一直默默旁聽的溫千總,低頭拍了拍常服胸襟,以掩飾眼中一瞬的震驚,別人或許不知道胡鴻,但自己可是見過的,約莫在十年前,那時的胡鴻,還隻是個純粹的武道修者。 道武雙修固然意味著天資異常聰穎,但橫跨兩種修煉體係的修者,往往最後都是以每一門都難以大成的代價,換來兩門馬馬虎虎的所謂“皆通”。是以天資聰穎的修者,在權衡利弊後,多半會放棄跨體係修行,除非是出於某種特別的目的。 胡鴻,你的目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