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漢聞言,身子一僵,眼神倏地變得迷茫。趁他發呆,蘇皓悄悄伸手去夠那麵玄墨腰牌,將其翻轉,隻見另一麵陰刻著一個“二”字,蘇皓隨即補上一句,“你是丁二!” 蘇皓說完,就見瘋漢眼中困惑之色愈發濃厚,眉頭深深皺起,似在努力回想什麼。趁他陷入沉思,手中力道逐漸散去,蘇皓趕緊掙脫瘋漢手掌,落地站定,心中忐忑,隻盼自己能押對這一鋪。 忽聽瘋漢慘叫一聲,隻見他扔掉手中羊腿,雙手抱著頭蹲下,十指深深陷進亂發中,額頭湧出豆大汗珠,額畔青筋如蚯蚓般彎曲凸鼓,甚為可怖,似乎正頭痛難當之極。 蘇皓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暗忖,最好給這家夥疼死!一抬眼看見還在不遠處哭嚎的黎猴兒,立馬又轉了念頭,這瘋子疼死前,先得把黎猴兒弄好了才行。 就這麼胡思亂想了片刻,再看那瘋漢,已不再痛苦抱頭,正用手指在地上寫著什麼。蘇皓提心吊膽湊近去一看,隻見地上寫著,“我不是”! 蘇皓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難道自己押錯了?瘋漢霍地站起身來,戾氣滿臉,豎眉瞪眼地看向蘇皓,右手疾伸,一把抓緊他衣襟,又將他提到空中。 蘇皓隻覺得不斷收緊的衣襟勒住脖子,讓自己呼吸變得困難,不禁又怒又怕,死亡陰影瞬間籠罩,心中卻莫名想起嬸嬸那句“下次出事,白包免了”,好嬸嬸,你這咒起的,比算卦的還準啊。 一臉冷漠的瘋漢手中略微用力,蘇皓頓覺吸不進氣,眼前一黑,頭腦停轉,片刻後才恢復意識。 稍稍回過神來,蘇皓發現自己已站在地上,剛剛的強烈窒息感早已消散。對麵的瘋漢正盯著自己猛看,眼神中夾雜著迷惑、興奮和狐疑,就像是餓了幾天的虎豹,突然發現不小心跟丟的獵物重現眼前,卻又擔心是獵物在引誘自己進入到未知陷阱裡。 蘇皓恨恨看著暴力瘋漢,隻見這個中年男子臉上戾氣盡散,看自己的眼神比起初見時,大有不同——初見時,不過是一種看路人的神色,如今那眼神,像是債主牢牢盯緊借債者,還是借了數百兩銀子的那種……這讓蘇皓生出了一種獵物被獵人盯死的危險感覺。 不管怎樣,先離開這裡,離開差點害死自己的瘋漢。 蘇皓努力擠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那個,我真不知道你的名字,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中年男子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抬了抬手,做出一個請便手勢,看上去就像一個知書達理的儒生在送客一般,哪有半點剛才瘋癲如狂、要打要殺的樣子? 蘇皓試探著挪了挪腳,見瘋漢沒反應,又慢慢後退了幾步,見對方依然無動於衷,於是轉身就跑,邊跑邊回頭,見瘋漢沒有絲毫追趕的意思,稍微放下些心來,徑直跑回黎猴兒身邊,“躺這麼久,怎麼了,還能走嗎?” “動不了!我腿一點感覺都沒有了,你叫那瘋子過來,是他把我弄成這樣的!”,黎猴兒急的直搖他胳膊。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能叫得動他?”,蘇皓恨聲道,“這瘋子,剛才差點殺了我!” 黎猴兒焦急道,“蘇太黑,我兩隻眼睛都看了!剛剛你還命令他放你下來!” 蘇皓滿臉不信,“胡說什麼,你眼瞎了?沒看到我差點就要去見閻王爺了”。 黎猴兒大睜雙眼,“你真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事了?” “來,你編一個我聽聽”,蘇皓哂笑。 原來,黎猴兒看到的是——蘇皓被瘋漢揪著衣襟提起,不多時臉色就變得有些青紫,然後就見到蘇皓閉上眼睛,不再憑空掙紮,反倒是奮力舉起右手,屈起食中二指,狠狠給瘋漢來了一個爆栗,把瘋漢給敲楞了,接著又敲上了兩下,口裡還擠出一聲“咄”之類的聲音,那瘋漢就呆呆傻傻地把蘇皓放落下來。 站定張嘴大吸了幾口氣後,蘇皓把右手疊成一個奇怪手勢,敲打自己左掌掌心,然後詭異一幕出現,中年男子見狀默默上前,給蘇皓理了理被抓亂揉散的衣襟…… 聽黎猴兒說完,蘇皓很是無語,“我叫瘋漢放下我,我自己怎麼不知道?按你說的,我‘咄’一聲後,他居然就會聽我的,我可不知道自己還會施法的”。 “你試一試吧”,黎猴兒哭喪著臉,“我的腿不能這麼廢了。” 雖然心中仍然害怕,不過眼看死猴兒可能變成殘猴兒,蘇皓隻有鼓起勇氣試試“法術”。 比劃出敲人爆栗的手勢,蘇皓朝遠處中年男子虛敲一記,口中輕念,“咄!” 瘋漢不為所動。 蘇皓苦笑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真瘋子?” 黎猴兒猜測道,“聽說有些施法是有次數限製的,要不你過去問問他?” 一想到瘋漢看自己的眼神,蘇皓就心中發毛,但好友的哀求,又讓他無從推拒,死猴兒說瘋漢聽我的,那就豁出去搏一把,要是輸了,就當自己剛剛已經被瘋子害死了…… “那誰,丁大哥,不,丁二叔,麻煩你過來一下,看看我這朋友”,蘇皓朝中年男子揮手大喊,心中卻想,什麼念咒施法、聽候差遣,死猴兒凈瞎說,這要是真的,我就喝光嬸嬸的洗…… 一陣微風拂麵,亂發破衣重現眼前,蘇皓趕緊打斷了心中默念。 求人自然得拿出態度,蘇皓向中年男子恭謹拱手,卻見中年男子對自己還上一禮,蘇皓立馬拱手回禮,那中年男子也照例再行一禮,蘇皓再回一禮,那中年男子跟著又拱手一禮…… 蘇皓心道,完了,以前隻是發瘋,現在又瘋又傻了,還變得像跟屁蟲了,他停下行禮,那男子果然也跟著作罷,隻是望向蘇皓的眼神中,又多出了些疑惑與迷茫之色。 “那個……誒,先叫你丁二叔,不介意吧,麻煩你看一下我朋友的腿,本來好好的,突然就沒有知覺了”,蘇皓一臉燦爛笑容,向中年男子問道。 中年男子默默走到黎猴兒身前,蹲下去按了按黎猴兒胸前,隻聽黎猴兒一聲殺豬般慘叫,雙腿卻不見有什麼反應。中年男子撓了撓頭,又去按黎猴兒腰側,慘叫再次響起,愈發響亮。蘇皓不由轉過身去,不忍直視。 七八次慘叫後,忽聽黎猴兒大叫,“好了!好了!丁二叔,停手!停手!” 蘇皓轉過身,隻見黎猴兒齜牙咧嘴、歪歪斜斜站了起來,那丁二叔則負手站立一旁。 沉默片刻後,蘇黎二人對視一眼,隻覺得這麼一個怪人在旁邊,渾身都不自在。 蘇皓眨眨眼,向瘋漢拱手致謝,“多謝丁二叔幫忙,我倆還有些事要去辦,就先告辭了,有緣再見。”黎猴兒也跟著說了句感謝的話,二人不等瘋漢回應,轉頭就走。 走出半裡不到,黎猴兒捅了捅蘇皓,拚命朝後努嘴,蘇皓回頭一看,隻見被他們喚作“丁二叔”的中年男子,正跟在二人身後約莫三十步開外,不由皺眉,“這瘋漢,還賴上了?” 行到一個路口,蘇皓悄悄給了黎猴兒一個“分開走”的眼神,黎猴兒立刻會意,兩人一個往南,一個往東,想要甩開這個腦子不靈光的瘋漢。 見到兩人分道揚鑣,中年男子也不猶豫,直接跟上了蘇皓。 蘇皓見狀,無奈停步,朝瘋漢大聲道,“丁二叔,你跟錯人了!” “我家裡很窮的”,蘇皓笑得賊兮兮,“你去跟著那圓臉猴子,他家羊多,夠你天天吃的。”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卻也不搭理他,隻要蘇皓往前走,他就遠遠跟在蘇皓身後。 蘇皓心中鬱悶,老天不長眼!自己就算要帶人回家,也應該是幾年不見的父親和三叔,這個又瘋又傻的丁二叔纏著自己,算怎麼回事?可不能被他跟到家裡,嬸嬸看到還不手撕了自己。 又行了一裡路,見瘋漢始終跟在身後,蘇皓突然撒腿狂跑,把小時候在漓陽捉迷藏時,鉆過的所有曲窄小巷都跑上一遍,把自己都繞得頭暈腦脹,直到繞到身後無人,這才朝酒肆走去。 遠遠就見到蘇月曦倚門而望,見到蘇浩身影,少女梨渦淺笑,又折回屋內,再出來時,手中多了幾枚銅錢,對蘇皓道,“大哥,這些錢給你後麵那乞丐吧”。蘇皓一驚,剛剛自己不時回頭察看,都沒見到“瘋子尾巴”,現在陰魂不散又冒了出來? 回頭一瞧,果然見到赤足破衣的中年男子,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蘇皓心中哀嚎,轉身向內院奔去,他要去拿掃帚,把瘋漢趕走,再也不想見到中年男子那張木訥的臉。 “臭小子,黎家什麼時候把羊送來?”蘇皓剛跑進大堂,就被嬸嬸叫住。 千萬別讓嬸嬸看見這個“尾巴”,蘇皓一邊祈求一邊轉身,卻恰巧看到,中年男子不理月曦遞來的銅錢,正要邁步跨過酒肆門檻—— “出去!”蘇皓朝瘋漢大喊,“你有銀子嗎,喝酒的客人才能進來!” 中年男子神色不動,悄悄把腿收了回去。 “沒錢就走遠點,不要進來惹事”,蘇皓厲色道,“漓陽第一女高手在……哎喲!” 卻是被嬸嬸一記手刀打中胸口,“這乞丐有點麵生,你認識?” “不認識”,蘇皓連連搖頭。 嬸嬸微瞇起丹鳳眼,目光往二人身上轉了轉,“不認識?他為什麼一直看著你?” 蘇皓心忖,這瘋漢這會兒好像能聽我的話,乾脆死馬當活馬醫,總比被他連累,一起被嬸嬸趕出門的好。 主意已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朝瘋漢一拱手,誠懇說道,“誒,丁二叔,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過請你別再跟著我了,好嗎?隻要不進入蘇家酒肆,這大門外天大地大,你想呆哪兒都成。” 中年男子默默回了一禮,也不見他擰腰抬腳,不過眨眼間,整個人就已遠遠退到酒肆大門對麵的老柳樹下。嬸嬸美目頓時一亮,“臭小子,這人是你從哪裡找來的,他為什麼不說話?” 半炷香後,弄清了來龍去脈的嬸嬸,開口頭一句話就差點讓蘇皓哭了出來,“酒肆正好缺一個賣力氣的勤快夥計,我看這個丁二,就很不錯啊。” 蘇皓當場變泥塑菩薩,“嬸嬸,你沒事吧,這丁二叔來歷不明,腦子也不太好使,時不時還要發一會兒瘋,這樣的人,哪裡好了?” “他聽得進你的話就行”,嬸嬸淡然道,“哼,腦子不好使?不要工錢的夥計,為什麼不要?” “帶他進去洗個澡,再換身跑堂的衣服”,嬸嬸無視蘇皓的抗議,“把東南角柴房收拾一下,讓他就睡那裡”。 迫於嬸嬸雌威,蘇皓不得不出門叫上丁二叔,帶著他進了酒肆,朝柴房行去,一路上牢騷不斷,“丁二叔,不是我不信你,你以前做過跑堂嗎,看你皮白肉嫩的,從前沒做過什麼活吧,可別砸壞了酒具,害我跟你一起遭殃……對了,丁二叔,你真的不叫丁二嗎?” 蘇月曦穿過中堂,與二人錯身而過,恰好聽到蘇皓最後一句,不由暗暗擔憂,“近墨者黑,大哥以後和這瘋瘋癲癲的人呆在一起,會不會也……剛剛他說的那句話,就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