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魑魅日行(1 / 1)

青瀾紀 一舟淼淼 5626 字 8個月前

大炎尊崇道教,一個漓陽縣就有玄都觀、鶴鳴觀等多處道觀,國內道觀之興盛,可見一斑。不過要說大炎如今最恢弘大氣的道教建築,無疑隻有一個——京都的浮生樓。   京都百姓隻要走上朱雀大街,就能遠遠看到與皇城緊鄰的浮生樓。作為京都第一高樓,浮生樓共有九層,上到五樓就足以俯瞰皇城宮殿,頗有大不敬之嫌,卻沒有官員上疏彈劾建製僭越,因為定下修建之地和樓臺規模的,正是當今天子建隆帝,足見大炎皇家與道家的推崇與親密。   遠望浮生樓,六麵紅簷綠瓦,滿眼金碧輝煌,一派煌煌道家氣象,去過的人才清楚,樓內實則陳設簡單,除了一樓的浮生觀供奉三清天尊、真武大帝、文昌帝君等道家神像外,越往上越是樸實無華,無非是多擺放幾張桌椅,即便與普通道觀相比,也是更加簡單。   浮生樓頂層更是簡樸到極致,屋頂之下,隻餘一圈支撐樓身的木柱,連門窗都不設,地上一幅陰陽太極圖,再加上一幾一蒲團一香爐,就是全部陳設,這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樓頂,卻是名動天下的浮生樓淩霄臺。   大炎開國以來,道家修至沖虛境的唯一一人——清虛真人,自浮生樓建好後,便應建隆帝之邀而來,悟道淩霄臺,並受封護國天師,浮生樓就此名聲遠揚,可謂樓不在高,有仙則名。   這位清虛真人剛到不惑之年,就成功跨入沖虛境,天資可謂驚才絕艷,跨入罕有人及的道家巔峰——太玄境,也並非沒有可能。相傳清虛真人每日就安坐淩霄臺,白天俯瞰世間蕓蕓眾生,夜晚仰察二十八星宿,體悟大道,順便震懾那些想在大炎京都興風作浪的各路宵小。   又是仲夏明月夜。淩霄臺下萬家燈火,猶如繁星墜地,明滅不定。   臺上沒有掌燈,乳白月色薄霧般從空中傾斜而下,給淩霄臺蒙上一層朦朧清輝。借著月光,一個瘦削道人正把玩著手中一個泛著金屬幽光的小球,球麵上還凹進一處,“前幾日感應果然不差,這生魂殘缺不全倒也罷了,可為何連起數卦,也卜不到那先天之物的下落?著實有些蹊蹺”,道人喃喃自語。   閉目沉思一會後,道人將小球納入袖內,喚來一名弟子,“玄咎,你去漓水鎖龍瀑走上一趟,帶上玉瞳碧梟,看看翊衛找到屍體的那天,有何異象?”      同一道月色下,京都翊衛府的大將軍府上,正自飄出濃鬱酒香。   大將軍劉辰放下酒杯,猶自細細砸了咂嘴,才開口品評起入腹佳釀,“味綿而甘,後勁遠超秋露白;醇如花開,馥鬱更勝寒潭香,好酒!”,他轉向廳下垂首侍立的十數人問道,“如此香醇俱佳的美酒,本將軍還是頭一次喝到,溫指揮使你們是從哪裡找來的?”   一名身穿大紅織金麒麟服的統領抬頭諂笑,“這美酒叫做醉天香,是漓陽縣一家酒肆的獨家秘釀,據說一個月出產不到十壇,卑職聽聞有如此好酒,便命人去那酒肆,用了點偷梁換柱的伎倆,偷偷換出來這半壇醉天香,獻給大將軍品嘗”。   “哦?”劉辰奇道,“為何要偷偷換酒?”   “大將軍有所不知,這醉天香產量稀少、濃醇易醉,在當地太過搶手,就是老酒客喝完一壺也少有不倒的,酒肆掌櫃就以一壺為限,一位客人每日最多隻能叫上一壺,酒量淺的,隻能一杯一杯的叫。那掌櫃盯得太緊,卑職隻有派人將酒壺偷偷掉包,才能換酒出來。”   “可惜啊,這天下佳釀,個個都稀缺難得”,劉辰滿臉意猶未盡,“今天嘗過了,下次要是起了興致,可該如何是好?”。   廳下那名統領笑道,“這個不難,卑職明日就派人去漓陽縣,告訴那掌櫃,把酒肆往後的醉天香都包下來,每一壇都送到大將軍府上。要是大將軍覺得還不夠,卑職就去把酒肆掌櫃抓來京都,專為大將軍釀酒,讓您喝個痛快”。   劉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抓人上京?半年之後,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那幫酸儒正愁本將軍的彈劾罪議不夠多,你這刀子倒是送的及時”。   統領神色大變,跪下磕頭如搗蒜,“大將軍息怒!卑職一時愚鈍,才想出這爛主意,請大將軍恕罪!”   “蠢材!全是糊不上墻的爛泥”,劉辰話音陡然轉冷,“這次奉命出京,看看你們辦的什麼事,光找到人就回來了?國師叮囑的先天寶物,你們連一點線索都沒找到,的確該死!”   廳下眾人紛紛跪倒,齊刷刷叩頭謝罪,一個個噤若寒蟬。   “收到神木鳶傳信後,本將軍立刻進宮稟告了陛下,陛下口諭讓國師全權處置”,劉辰接著說道,“本將軍隻好厚起臉,去國師那裡求了個情,才保住了你們這些蠢材的腦袋”。   眾人拚命磕頭,齊聲感謝大將軍救命之恩,統領更是涕泗橫流,頭皮早已磕破,滲出鮮血。   劉辰抬抬手,“起來吧”,待眾人起身,他緩緩道,“從進翊衛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訴過你們,翊衛府吃的是大炎皇糧,辦的是陛下密令。自翊衛府設立起,從沒有辜負陛下所托,沒想到這第一樁沒辦成的事,卻出現在本將軍手中”。   那統領剛起身,聞言又刷的跪下,“卑職辦事不力,請大將軍責罰!”   劉辰看向他,“哼!溫指揮使,你此次未達成皇命,論罪當誅,好在你往日勤勉,本將軍準你暫把腦袋係在腰帶上。翊衛府從來都是有過必罰,那就罰你降為千總,自廢兩指,長長記性!你繼續帶人追查先天寶物下落,戴罪立功,沒找到線索之前,不得返京!”。   趴伏地上的溫統領,心驚膽戰應了聲是,又聽到劉辰接著道,“明日就出京,全力追尋那寶物去向。至於這醉天香,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每月至少送兩壇進京,還有,我不想聽到任何有關翊衛府擾民的流言傳出”。      日上三竿時,蘇皓仍懶洋洋趴在酒肆門前的老柳樹上,一副愜意神色,就像一隻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閑來在自家地盤上溜達的橘貓。   自從流蘇酒肆喜獲免費夥計之後,以前酒肆內還需要他動手乾的一些力氣活,現在動動口就能讓丁二叔接盤,他自己則專心偷懶。   別看丁二叔第一次乾活接連打碎了好幾套酒具,可抵不住這瘋漢悟性高啊!不管什麼活兒,隻要蘇皓給他當麵演示一兩次,這家夥很快就能上手,還乾的有模有樣,不過幾天時間,來喝酒的客人,就已經把丁二叔看作是酒肆新招的熟手……   唯一不好的是,丁二叔閑下來的時候,就愛往蘇皓身邊湊,還會寫些奇怪的話給蘇皓看,好比“你說我是誰”,“白澤獸是圈套”,“衣服又穿錯了”……   每一句話都讓蘇皓腦仁兒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乾脆就含糊搪塞過去。碰上某天生意清淡的時候,蘇皓就會覺得,像有隻大蒼蠅整天圍著自己嗡嗡打轉一樣。   蘇皓還發現,要趕走這隻大蒼蠅,其實也很簡單,隻需給他來上幾個爆栗就行了,三四個爆栗敲過,丁二叔就老老實實退開了,可蘇皓不想老是去敲他,一是去敲打幫自己乾活的人,內心過意不去,一是他發現,隻要自己開了個頭,給了丁二叔第一個爆栗,他就會眼神發亮,滿眼期待後麵幾個爆栗的到來,這人啊,是不是以前飽受虐待……口味變了?   百無聊賴時,蘇皓還會琢磨起黎猴兒描述的那個手勢——右手以某個奇怪造型,敲打左掌掌心。到底是個怎樣的手勢?死猴兒說當時自己側身對著他,他沒看清。   蘇皓還試過在丁二叔麵前,擺出各種自己瞎猜的手勢,可丁二叔隻淡淡看了一眼,就全無反應。   直到有一天,蘇皓將右手食中二指交疊,駢起一個似劍指又非劍指,叫不出名的怪異手勢,輕輕敲打左掌掌心,才把丁二叔吸引到身前,他發現,丁二叔看向自己的眼神,又變得奇怪起來,就像是把困惑、憂慮、警惕、痛心等諸多情感……都雜糅進了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裡。   眼神變樣的丁二叔,也是最難琢磨的丁二叔,這時候,蘇皓說的話,丁二叔要麼絕對言聽計從,要麼完全不加理睬,蘇皓的猜測是,自己這個手勢做的可能不完全對。   看起來,這個手勢少做為妙。管他的,有人替自己給嬸嬸鞍前馬後就行了。   “臭小子,滾下來!”,蘇皓就快要睡著時,嬸嬸一聲怒喊,將他堪堪喚醒。   “大白天的又偷懶睡覺!”見到嬸嬸柳眉倒豎,蘇皓立馬清醒了一大半,趕緊下來安撫暴走邊緣的女掌櫃,“剛剛好像離魂癥犯了,現在好了,嬸嬸你說,要我去乾什麼?”   嬸嬸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狠狠瞪著他,又是氣惱,又是無奈。自從丁二來了後,這臭小子人就和蔫了一樣,常常白天躲起來睡覺,帶去讓大夫看了,也不明所以,大夫推測說可能是假死後患了離魂癥,心神不屬,開了些安神養魂的方子,吃了也沒見有什麼起色。   狗屁離魂癥!嬸嬸有自己的看法,“懶病!自小就有的絕癥!”,新夥計丁二一個頂倆,雖讓嬸嬸很是滿意,但也讓蘇皓這臭小子懶上天了。   嬸嬸不知道的是,這次倒真有些錯怪蘇皓了。蘇皓自己也不知道怎的,自打天水瀑出過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突然覺得很困,隨便找個地兒躺下很快就能昏昏睡去,睡醒之後,卻依然覺得犯困,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汲取著自己的精力一般。   有時候他還會做同一個夢,夢中自己被困在了某個黑漆漆的洞窟,著急四處尋找出路,卻到處碰壁,每個方向走到頭都是死路,最後自己走到全身不斷發熱發燙,七竅中突然冒出火焰,把自己燒了個內焦外黑……被噩夢驚醒後,他隻覺手腳冰涼,冷汗岑岑,偏偏小腹兀自發熱,似是夢中幻境仍有殘留,好在不過片刻之後,一切又會恢復正常。   大夫不是也說了,或許是離魂癥,蘇皓有時拿病當借口,趁機偷幾次懶,也是有的。   “上個月有一壇醉天香,是掛在婁班頭賬下的,你去趟縣衙,把酒錢結了”,嬸嬸吩咐道。   “好嘞,馬上就去”,蘇皓笑容燦爛,母老虎正橫眉怒眼,別去觸黴頭。   寬闊的竹亭街貫通縣城南北,縣衙就在竹亭街中段,長街兩側滿是商鋪,不少鋪主都是酒肆常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蘇皓沿著白石路悠悠朝縣衙走去,不時與路邊商鋪裡的熟人打著招呼,一副磨工模樣。   行了快一半路程,蘇皓遠遠看到街旁徐記香料鋪門前,李通帶著幾人巡邏走過,他剛想去和李捕頭打個招呼,就見到一個路人低頭匆匆走過,與李通撞肩而過,那路人若無其事繼續趕路,李通卻是一個趔趄,差點當場撲街。   李捕頭站穩身形後,勃然大怒,手按腰側刀柄,暴喝道,“站住,什麼人!大白天的,走路這麼急,撞到人了不知道嗎?鬼鬼祟祟的,給我報上名來!”   那路人回頭看了李通一眼,繼續向前快步行去,而李通卻彷如癡呆了一般,愣愣站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抬起頭時,滿臉茫然神色,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揉了揉發疼的肩膀,招呼同樣茫然的弟兄們繼續巡街,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見到這一幕的蘇皓心中大呼邪門,他在遠處反倒看得稍微清楚些,那路人約莫二十來歲,一身尋常道士打扮,穿著藍色道袍,頭盤道髻,相貌普通,眼神漠然,麵容有些陌生,似不是本地人。這道士回頭看向李通那一瞬,蘇皓雖身在遠處,也依然有種心神動蕩、魂不附體的猛烈驚悸之感。   驚悸感還在心頭縈繞,驀地又從小腹傳來一陣劇痛,感覺就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打中腹部,五臟仿似全部移位,蘇皓瞬間疼得五官扭曲,膝屈腰弓,下意識伸手往小腹按去,卻發現觸手處一凹一凸,急劇起落,猶如鐵匠鋪裡正拉扯得歡的風箱一般。自己明明按住的是腹部,怎麼卻像是按在了胸口上,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