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蘇皓細想,疼痛感猛然劇增。 蘇皓隻覺腹如刀絞,似有千百把利刃在削砍腹腔,要從內向外挖出一個大洞,全身力氣也被劇痛抽乾,他雙膝一軟,直直跪了下去,好在腦中尚存一絲清明,強撐著右膝,左手飛快撐地,才沒變成當街拜個早年。 不過幾息之間,隨著驚悸感的消失,那股莫名劇痛也飛速消散,蘇皓小腹也恢復平靜,再看遠方道人早已不見蹤影,疑惑中他又按了按腹部,沒有絲毫痛感,難不成又是什麼幻覺? “小兄弟,你沒事吧?” 蘇皓剛剛的一臉慘狀,已引來了路人關注,問話的是一位須發半白的老者,身形略胖,一副慈眉善目模樣,舉手投足間卻又有種威肅之感,老者身旁還跟著一個青年人,背著鼓鼓行囊。 “沒事,多謝老人家關心”,見是陌生老者,蘇皓趕緊起身行禮。 “哼!對普通人施展蕩魄術,這些上清道士,真是在大炎橫行慣了……”,那青年人低聲嘟囔,老者淡淡橫了青年一眼,擺了擺手,止住了青年的話頭。 “看二位有些麵生,可是外鄉人?”,蘇皓問道,心忖這是怎麼了,最近在漓陽見到的陌生麵孔,一茬接一茬的,好不熱鬧。 “外鄉人……嗯,算是吧”,老者拈須感嘆,身旁的青年人則露出一副奇怪表情。 對陌生老者剛才的關心,蘇皓心中感激,於是拿出東道主的熱情,“二位想住宿的話,縣裡的雲錦客棧不錯,要是想打尖,上好酒食都在流蘇酒肆,離得不遠,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帶你們過去。” 老者笑道,“小兄弟好一副熱心腸,剛好午時,我們就先打個尖,那酒肆在哪個方位,指點一下就行,不耽誤你的事。” 蘇皓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實不相瞞,酒肆是我家開的,店裡的醉天香和三蒸黃羊,是本縣出了名的美酒美食,吃過沒有說不好的,漓陽生意最好的酒肆,就數我家流蘇酒肆。” 老者笑瞇瞇點點頭,“好,有勞小兄弟指路”。 指明去路後,蘇皓與二人分道揚鑣,看著那青年背著行囊隨老者走遠,想起他剛剛所說,心中煩躁,“晦氣!聽月曦說,我假死那天,酒肆也來過道士,一碰見這些牛鼻子,準沒好事!” 到縣衙結清了酒錢,蘇皓正要離開,就見到嶽知縣諂笑著送兩名緋衣官吏出了縣衙大門。漓陽畢竟久見軍伍陣列,蘇皓一眼望去,就篤定這二人是武吏—— 頭戴烏紗襆頭,腰係明光刀,身穿暗紅官服,形製和軍中罩甲相似,隻不過沒綴上甲片,像是輕便的武官常服,衣服前胸與後背處還繡有鹿身牛首的異獸,到底是什麼,就不知道了。 在見慣軍旅的漓陽縣,常有武吏出沒,蘇皓瞥過兩人一眼後,便不再關注,心想待會回去交差後,又該躲到哪裡偷懶,老柳樹那兒不行了,要找個稍遠的地兒,別讓嬸嬸輕鬆找到。 “嗒嗒嗒”,馬蹄聲響起,那兩名緋衣武吏從蘇皓身旁緩緩走馬而過。 其中一人笑道,“祝兄,到午時了,咱兄弟去酒肆打個尖,去看看美人掌櫃,是不是越發漂亮了”,另一人聞言大笑起來,“那娘們長得夠勁,一雙眼睛勾人魂魄,看得人心癢癢,走路帶起的風都是香的,聞著就饞了,就像她家那秘釀酒一樣!” “那縣令倒是懂事,要給安排接風宴,可他不知道,咱倆一到這兒,心就飛到酒肆那邊了。” “上次我可沒喝盡興,整一壺秘釀酒,喝到肚子裡的,就一杯……嘖嘖,真他娘的好喝。” “祝兄,上麵吩咐低調行事,要不要換身衣服再去?” “沒事,今天就是痛痛快快吃喝,後麵的事,交給手下弟兄,叫他們低調些就是。” “掌櫃的秘釀酒,名氣都傳到京都了,她自己還不知道……” “那是她的福氣,說不定哪一天,上麵那位一高興,要見見釀酒之人,美人掌櫃夠機靈的話,找個機會鉆鉆被窩,榮華富貴不就都有了。” “美人掌櫃是不錯,不過年紀稍大了些,還有位小美人掌櫃,不知道會不會對上麵那位的口味。要讓我說,大小美人掌櫃,一齊鉆了被窩才是,拿一場風流痛快,換一輩子榮華富貴。” “哈哈,去看大小美人”,那祝姓武吏大笑道,“咱倆比比,看誰先到酒肆,輸的請酒!” “啪啪啪”,馬鞭抽動聲驟急,二人策馬疾馳而去。 駿馬眨眼跑遠,竹亭街上塵土揚起,一人突從塵土中竄出,朝兩名武吏騎行方向一路跑去。那人濃眉緊蹙,麵帶怒意,跑動間身形矯捷,不正是蘇皓又是誰? 兩個武吏路上閑聊,本與蘇皓無關,卻沒成想“秘釀酒”、“美人掌櫃”這些話語,頻頻鉆入耳朵,他突然覺得武吏說起的,很可能就是醉天香和自家嬸嬸。 再後來,聽到二人越說越不堪,蘇皓不由火氣漸生,又聽他們說酒肆還有個小美人掌櫃,那不正是月曦?他更加確定,二人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家酒肆。 蘇皓擔心這二人會鬧事,他們雖言行粗鄙,卻是資格的官家武夫,以嬸嬸的脾氣,是決計不願吃虧的,雖說嬸嬸也會點三腳貓的功夫,不過修為肯定比不過,他著急之下,不由發足狂奔,隻希望自己趕回去之前,沒鬧出什麼事才好。 午時一刻,正是午飯時分,流蘇酒肆內的食客,卻全都跑到了酒肆大門外。 大門外,一大群人重重疊疊圍了個大圈,嘰嘰喳喳的。人群東側老槐樹下,栓著兩匹官馬。 蘇皓跑到上氣不接下氣,一回來就遠遠看到這樣一幕,心中一涼:完了,出事了!不知道嬸嬸和月曦有沒有事? 他喘著粗氣,硬著頭皮,擠進人群,卻見到了讓自己掉落下巴的情形—— 龍精虎猛的兩個緋衣武吏,一個捂胸坐地,一個半跪按腰,都是一臉吃痛模樣,卻又強忍著不吭聲,兩人目光陰冷,直直看向對麵站著的高挑美人掌櫃。 嬸嬸啊,你難道是傳說中深藏不露的頂級高手? 蘇皓覺得腦子不夠用了,不對啊!那她為何不親自培養定武,可以省下一大筆教習費呢。 蘇皓揉揉眼,細細看向嬸嬸,隻見她俏臉板起,一小截掃帚從裙後露出……蘇皓繞到嬸嬸身後,不出所料,背後還躲了個沉默的夥計——丁二叔拿著掃帚,木訥著臉,蹲在嬸嬸身後。 見到蘇皓走來,嬸嬸橫了他一眼,示意他別管,自己來處理。丁二叔見到蘇皓,就緩緩站起身,走到了他身旁。 地上兩名武吏,目光緊盯著沉默的丁二叔,再不去瞧嬸嬸一眼。 蘇皓心忖,看來這兩人多半是被丁二叔打倒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丁二叔以前可從沒打過客人,難道是他倆一到店就惹事,結果讓丁二叔趕了出來? 正瞎想時,嬸嬸開口了,“兩位官爺,實在對不住,我這夥計腦子有點問題,誤傷了兩位,兩位官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這傻子一般見識。” 一名武吏陰沉著臉道,“打開門做生意,又不讓客人進門,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酒鋪?”。 女掌櫃歉然一笑,“我這夥計有失心瘋,今天剛巧發作,二位官爺消消氣,一會我在門外柳樹下單獨設個座,奉上美食美酒,請二位官爺享用,全部免費,今天這事就算過去了,如何?” 蘇皓總算弄清事情原委——不知為啥,丁二叔把這兩個準備進店吃喝的武吏,直接趕了出來,二人連酒肆門檻都沒踩上。這兩個武吏奉命從京城出來行走地方,卻連一個酒肆大門都進不去,還吃了暗虧,給人如掃垃圾般掃到門外,麵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不出所料,那個被同伴喚做“祝兄”的武吏陰惻惻道,“老板娘說的輕巧!漓陽嶽知縣見了我兄弟二人,也要低頭叫一聲‘大人’,你一個白身布釵,竟敢縱容小廝襲擊朝廷命官,抄你滿門都輕了!” 聞言蘇皓就心說要遭,嬸嬸那臭脾氣,一貫吃軟不吃硬,加上爹和三叔早就官居參將,在白鷺關大戰時就已帶兵數千,她還真沒把這兩個武吏放在眼裡。 美女掌櫃瞇起好看而危險的丹鳳眼,聲音清冷,“那麼,按二位大人的意思呢?” 祝姓武吏指著丁二叔,冷冷道,“我二人一人一刀,斷他兩條手臂,再讓他跪下來磕上九個響頭,叫十聲‘爺爺,孫子該死’,然後上夠好酒好菜招呼,這事勉強就算過去了。” 蘇皓瞧見嬸嬸柳眉豎起,暴走在即,又看到丁二叔眼神冰寒,他心中連連嘆氣,趕緊走了出來,笑容滿麵,對爬起身來的兩個武吏行禮道,“二位大人,小的是這家酒肆的少東家,我看不如先給您二位安排酒菜,等吃飽喝足,再來商量個不傷和氣的法子,這酒肆門口要是見了血,往後誰還敢來照顧生意啊。” 見酒肆裡有人出來服軟,兩名武吏對視了一眼,祝姓武吏乾咳一聲道,“不見血也行,不過你的法子,想讓本官消氣,不夠”,他頓了頓,指向女掌櫃,“除非讓她給我兄弟倆陪陪酒!” 陡然間裙影翻動,接著“砰”一聲後,蘇皓才看清,自家嬸嬸一擊之後,又回到了此前站定的地方,正低下身來,蹙眉揉著右腳。 祝姓武吏哈哈大笑,“不過鑄身期小成,就不知天高地厚,漓陽人都像掌櫃這樣嗎?” “區區八品小吏,猖狂!” 祝姓武吏笑聲戛然而止,轉過頭來,冷冷看向說話人。 那發話者一臉驚惶,緊捂著嘴,仍擋不住有模糊字音從指縫間擠出,“廢……物……”,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出麵自稱少東家的蘇皓! 祝姓武吏冷笑道,“兄弟在京城當差十餘年,承蒙聖恩,才得封這‘區區八品’”,他訕笑道,“敢問少東家,你是上三品的哪一品呢?” 蘇皓滿腦子空白,隻有一個念頭——禍害精又來了!不光冒充他的聲音,還非得用他的嘴來說一些惹事的話!他定了定神,尷尬賠笑,“大人別生氣,我要是說,我也有失心瘋,您信嗎?” 祝姓武吏仰頭哈哈乾笑了幾聲,“你家酒肆喜歡把人當猴耍,是不是?”,他拔出腰刀,指著蘇皓胸口,“當本官不敢收了你這條賤命?” 明光刀以上好精鐵打造,刀身雪亮,午間陽光在刃尖跳動,威煞更甚。 本該感到危險不安的蘇皓,心底卻莫名生出一絲躍躍欲試的異樣之感,他隻覺腹中一熱,身子好像被人從後踹了一腳,整個人竟不由自主,徑直往刀尖撲去! 祝姓武吏沒料到這位少東家,一言不合就自殺,二人距離本來就近,隻見對方挺起小腹撲來,眨眼已堪堪撞進刀尖半寸,好在他身手敏捷,旋即撤刀散勁,才沒讓白刃穿身。稍回過神,祝姓武吏不由火冒三丈,一把捏住少年衣領,將他高高舉起,怒喝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找死!我成全你!”。 這一切發生的委實太快,在旁觀者眼中,仿佛就是武吏拔刀後,不知使了什麼功夫,蘇皓就一個前撲,被鋼刀入腹了,接著武吏還把人高高提起,似在殺人之後,還要立威一般。 沒等人們回過神來,場中奇變再生! 祝姓武吏突地大聲慘叫,丟下蘇皓,臉上鮮血狂流,整個人像是斷線木偶般,癱倒在地,四肢胡亂抽搐幾下後,就再沒了聲息。 圍觀之人裡,隻有丁二叔隱約看到了幾幅畫麵——被舉到空中,因衣領勒住脖頸而臉色發紅的蘇皓,雙手亂揮中,右手突然在祝姓武吏頭上閃電一拂,接著又順勢劃出一道玄妙軌跡,將一樣翠綠物事貫進了武吏耳後! 還算有些武道根基的嬸嬸,隻看到侄兒被武吏舉起,雙手在空中搖擺了兩下,接著武吏就大呼倒地了,至於其他看熱鬧的,更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對蘇皓而言,在自己被高高舉起那一刻,就已是眼黑頭昏,人事不知了…… 漓陽縣衙內院,正摟著小妾午休的嶽知縣,突然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隨後婁班頭的大嗓門響起,“知縣大人,不好了,祝把總出事了,他在流蘇酒肆門前被人殺了!” 嶽知縣聞言頭大如鬥,祝把總剛到漓陽,還不到兩個時辰,就在城裡被人殺了?頭上烏紗帽岌岌可危,嶽知縣心中躁怒,對著院外怒罵,“廢物,還不快去追捕兇手!” 婁班頭大聲回道,“大人放心,兇手在命案現場昏倒,已被衙役捉拿,關進大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