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回頭看了看阿潯,第一次張口說話,用一種很蹩腳的口音問:“你…沒受傷吧?” 阿潯被他這一回頭嚇得向後踉蹌了兩步,又驚又怕,心中翻江倒海,腦海裡卻一片空白。緩了緩神,確定他對自己沒有惡意,才點點頭,毫無中氣的說:“你…這麼能打…為什麼上次…” 流浪漢沒有回答,轉身要走。阿潯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恢復了正常的思考,心中突然蹦出一個主意。快走兩步,一把攔住了他:“你救了我一命,我得報答你。既然你沒地方住,不如就先住在我那吧!” “不用…上次…你的飯…這回算是我報答你了!”流浪漢張口回絕,但阿潯並沒理會他,拉著他的手便邁開步往福伯的茶餐廳走。 他看著自己臟兮兮的手被她又細又白的手指握著,幾次想要抽出來,卻被握的更緊。白晝最後一絲光亮打在她背影,不知為何,讓他無法拒絕,心中萬千思緒洶湧而來。 阿潯把他拽到福伯店門口,他卻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怎麼也不肯進去。福伯在吧臺看到,慈祥的笑起來擺手招喚他:“沒關係的年輕人,進來吧!” 可他依舊站在門邊,動也不動。阿潯拽不動他,也沒再強求,叫了兩份碟頭飯,就陪他站在門口等。 很快,福伯拿著兩份飯送出來,看著阿潯滿是欣慰:“嘿嘿,阿叔一把年紀了不會看錯的!丫頭,像你這麼好心腸的人很少了!小夥子,阿叔說話算話,你隨時可以來找阿叔,阿叔請你吃飯!這一單阿叔算你們半價!” 阿潯接過口袋,不願多和福伯聊,道過謝,便拽著流浪漢回家。一路上阿潯問了他很多,叫什麼名字?多大了?為什麼流浪?從哪裡學的格鬥?上次被打怎麼不還手?不過他一句也沒有回答,隻是像個小孩子一樣被阿潯牽著手走。 到了家門口,他又站在門外不肯進去。阿潯走進房門,把碟頭飯放在桌子上,回頭看到他轉身要走,輕描淡寫的在屋子裡說:“你這麼走了,他們回來找我報復怎麼辦啊?” 他才踏出去的那一步,就這麼被釘在了原地。阿潯麵露笑意,不費吹灰之力把他拉進屋子關好門。他很不自在,隻是杵在門前,左右不是。於是,阿潯把飯拿到了門前,遞給他一份,自顧自坐在地上就吃起來。 流浪漢有些彷徨,但看阿潯吃的狼吞虎咽,他還是選擇坐下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飯,仿佛吃完這頓,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因為嘴裡塞的太滿,不等咽下去就被嗆到,一咳嗽,噴得滿地都是。 阿潯趕快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轉頭卻看到他把剛噴出來的飯一粒一粒的撿起來又塞回了嘴裡。阿潯抓住他撿飯的手,把水杯塞到他手裡:“掉在地上就不要吃了,不夠的話,我的那份也給你,慢慢吃,不要急。” 他看了一眼阿潯,喝了口水把嘴裡的飯順下去,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子,把地上的飯攏起來扔進旁邊垃圾桶:“對不起…把你的地弄臟了。” 阿潯笑起來,坐在旁邊看著他:“你…是從難民營逃出來的?” 他楞住,沒有說話,把才拿起來的飯盒又放到了地上想要站起來。阿潯連忙說:“沒關係,我不會報警的,我知道你沒有惡意,隻是想有個家,吃口飯。” 阿潯的話還真讓他停了下來,蜷縮在墻角,低著頭,一語不發。阿潯把飯推到他麵前,溫柔的說:“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吃吧,吃完飯,我幫你把頭發跟胡子剪掉,洗洗澡,換身衣服,明天我教你出去工作賺錢。” 他遲疑了許久,最後還是顫顫巍巍的捧起飯盒,大口大口扒進嘴裡。吃完自己那份,他沒有碰阿潯那份。阿潯遞給他,他隻是搖了搖頭。阿潯點點頭,帶他去廁所,剪掉了他早已打結的長頭發,刮掉了胡子,一張年輕的臉龐,逐漸浮現在阿潯眼前。他下巴上有一道疤,算不上英俊,倒也長得周正,棱角分明。 他看上去似乎小阿潯幾歲,隻是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多大,還說自己沒有名字。阿潯覺得他在撒謊,看上去他更像是在和自己保持距離,警惕著自己。可阿潯並沒有拆穿,還順著他的話幫他取了個名字,叫疚仔。 剪完頭發,阿潯告訴他怎麼用蓬蓮頭,怎麼刷牙,找了條毛巾給他,又拿了幾件呂恒留下的衣褲讓他換。他看阿潯拿著男人的衣褲,又有所顧慮,阿潯騙他說是自己爸爸生前留下的,沒舍得扔,他也就沒再疑心。 關上廁所的門,阿潯到陽臺點起支煙,狠狠抽了兩口,夾著煙的手指不斷顫抖。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保持平靜,不想讓他看出任何端疑。她聽著廁所裡的水滴聲,心煩意亂,轉過身倚靠在陽臺邊望向幾條街外,天九賭檔的方向,大口大口深呼吸。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過了明天,什麼都無所謂了! 烏雲密布,整個天空都被灰色幕布籠罩,月亮給不了她答案。可阿潯掃視到街尾,還是有人讓她下定決心。榮叔關好鋪子門,闊步踏向五金店,整條街就隻有五金店還亮著燈,因為鐵鍬仔還沒回來。榮叔很清楚,他不可能永遠不回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就此罷休。 十步不到,一路之隔,榮叔才走到馬路中間,一輛麵包車疾馳而來,眼看要撞上,才狠踩了腳剎車。榮叔被嚇得踉蹌了幾步,也僅僅是差這幾步,自己就可能沒法站在那了。榮叔才要張口罵,麵包車門開了,下來的人是天九,榮叔剛到嘴邊的臟字不得不再吞下去,臉上的驚愕與憤怒在一瞬間變成了恭維的笑容。 天九壓根連打招呼的機會都沒給他,拎著他的衣領拖到車邊,一腳就把他踹了進去。緊接著,一把刀冷冰冰架在他脖子上,通知他想活命就乖乖把嘴閉上。 拉上門,麵包車揚長而去。榮叔心裡打起了鼓,他沒想到斬華天九一夥人真的會為了一個鐵鍬仔大動乾戈,這回怕不是要殺雞儆猴了。想到這,榮叔腦海裡不禁閃起走馬燈,老婆兒子的臉浮現在他眼前。為了一口火,把命都搭進去了,何必呢?一把年紀了,做的哪門子英雄夢? 車上靜得讓人壓抑,榮叔整個人已經頹了,既不敢跳車,也不敢反抗,隻能等著天九的審判。可車並沒有往更偏遠的地方開,反倒向更繁華的地方去了。榮叔認得,這是天九賭檔的方向。也就是說自己未見得會死,還有一線生機。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逞能了,就算給鐵鍬仔磕頭認錯,也總好過橫屍荒野。 榮叔設想了一切可能發生的場景,但自己真的走進賭檔辦公室,卻隻看到鬼馬財和斬華,並沒有鐵鍬仔的身影。這下榮叔徹底懵了,早就軟了的雙腿現在完全不受控製,一屁股癱在地上。 斬華輕蔑的晃到他麵前,用大哥大天線戳了戳他的臉:“老東西,聽說你準備做代表跟我們談判,還想乾掉鐵鍬仔,你很有種嘛?” 榮叔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帶著哭腔語無倫次的哼叫。 “阿華!”鬼馬財叫住了斬華,指了指沙發,十分客氣的說:“坐下說,榮叔,地上濕氣重,老人家別弄壞身子。” 榮叔既沒這個膽量,也沒這個力氣,隻能哭喪著臉不停擺手。斬華抓住他的腰帶,像提菜籃一樣,一把將他拎起,隨手扔在沙發上:“財哥讓你坐呀老東西!” 這一摔,雖說斬華並沒用力,還是摔在沙發上,可這一路上榮叔早就被嚇得夠嗆,再來這麼一下,此刻徹底崩潰了。從沙發上滾落,手忙腳亂的跪在地上作揖磕頭:“財哥!華哥!求求你們放過我!我搬走!立刻就搬走!與我無關的!是福伯!都是福伯的主意…” 斬華一臉鄙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揪起他的衣領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唬誰啊?茶餐廳的福伯做完這個月就不做了!” 才抬手要打,卻又一次被鬼馬財製止:“阿華!放開榮叔!榮叔,我們也是老相識了。這麼多年來,你們租我的地方,我保你們安寧,從來沒有哪個社團和古惑仔找過你們麻煩。我是生意人,不是強盜。鋪子是我的,要怎麼租,要租多少錢,是我的自由。你們覺得合適,大家像原來一樣和氣生財,你們覺得不合適,我退押金讓你們搬走,大家講道理。但是現在,你們不想漲租,也不想搬走,不光組織起來要跟我談判,還動手打人。鐵鍬仔的確不是我的人,可他幫我做事,我就要保他周全。你們今天敢動他,明天就敢動我。哈,我有時候還真分不清楚,到底你們是出來混的,還是我們是出來混的?榮叔,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我都希望大家和和氣氣好聚好散,不過這就要看你自己了。” 榮叔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懇求:“財哥,你可憐可憐我老人家!真的不關我事啊…啊…額…財哥!福伯…都是福伯!他自己怕惹麻煩,就把我們推出來當槍使…啊…啊…財哥你相信我財哥!所有事都是福伯做主的…哈…啊…隻有他說話大家才會聽…你放我一馬吧財哥!” 鬼馬財轉著中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片刻,站起身來上前把榮叔扶起:“好榮叔,我相信你一次,不過你要好自為之。”說罷揮揮手,讓天九找人送他回去。 榮叔鞠躬如搗蒜,趕忙謝鬼馬財大恩大德。小弟連拖帶抱,好歹是把嚇破膽的榮叔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