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主任就是這樣，沒有當過班主任，沒有當過年級主任，沒有當過副主任，直接空降為主任。雖名為主任，實際上在宋莊中學承擔著是教學副校長的角色，從聯中合並過來的校長都改任為副校長，均為在名無實，有的掛名政教，有的掛名教務，有的掛名安全，但實際主要決策和執行仍為宋校長和他的原班人馬。 　　連主任的一些弱點，原來隻有宋朱江時還不怎麼顯眼，但在些經驗更老道的領導麵前卻顯現了出來。 　　其中有一點，就是太在意別人對她的評價，常常與人生口舌之爭，做事更計較一些枝末細節。喜怒形之於色，好惡流之於語。沉不住氣，麥秸火性，一點就著。 　　連主任分包著九年級工作，卻連連出臭棋，屢屢犯大忌，臨陳換將，中途換老師，學科協調教師配不好。重新分班，不設重點班，沖刺階段忙於雜務對九年級疏於管理，對學生流失熟視無睹聽之任之既沒采取防範措施也沒有補救措施，復習資料過多過雜幾至泛濫成災，卻對資料的運用缺乏適當的指導管理，隻迷信題海汪洋，不指導師生漂流弄潮。隻管一包一包的發資料不管學生做得怎樣。 　　結果是九年級錢沒少花，功夫沒少下，氣沒少生，學生流失嚴重，整體成績上不去。 　　那時，中學中有重點中學，重點中學中至少到九年級一般又組建若乾重點班。重點班是拉升中考成績的重要措施之一。 　　而今年，主要由於連主任自身原因，未能組建重點班。學生的整體學可氣分圍當習勁頭都很受影響。 　　不少教師背後對連主任的九年級管理有些腹誹心謗，確也有人說過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話。說不定連主任對這些話也有耳聞。 　　簡直可以肯定連主任定有耳聞，在這方麵連主任以她女人特有精細敏銳確實有一套，有的上午誰背後說過她什麼，一般下午她就知道了。 　　所以，當宋明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又說什麼將熊熊一窩時，一下戳中了她的心窩點了她的疼穴。 　　宋老師，你今天必須給我把話說清楚！ 　　連主任有點聲嘶力竭。 　　宋明被連主任那氣意敗壞的鬥雞樣嚇住了，一時不知所措。 　　華錚說，連主任，你急什麼眼，宋老師沒說你。 　　連主任說，還要怎麼說，就差指名道姓蹬鼻子上臉了。 　　趙老師說，連主任，話不能這麼說，宋老師說話也是對事不對人。 　　哼。對事不對人？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連主任說。 　　你是大領導，誰敢把你是三歲小孩呀。趙老師說。 　　你！連主任氣得臉發紫，手指著趙老師。 　　朱主任說，都坐下。別吵了。 　　既然今天你揭了爐火蓋，那我還真要把火燒。趙老師說。連主任，你作學校教學主管，九年級主管，九年級搞成這個樣，你就覺得你沒有一點責任嗎？ 　　連主任，指著方晴宋明趙老師華錚說，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們幾個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今天結起夥來向我發難。 　　方晴一聽按捺不住，蹭的站起來，說，你放……她忍了忍沒說出口，你說誰狼狽為奸？ 　　宋校長大怒，一拍桌子，吼道，都給我坐下！你們眼中還有沒有我？ 　　方晴還站著，瞪著連主任，宋校長也直視著她。旁邊一位老師輕輕拉了拉她們衣襟讓她坐下，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坐，她今天必須道歉！ 　　宋明也示意她坐下。她無動於衷，繼續說，宋校長，各位領導，各位老師，你們剛才也看到了，我們隻是提了個意見。她作為一位領導，憑什麼罵我們狼狽為奸，憑什麼？ 　　空氣一下凍僵結塊。幾位領導有的低著頭裝作在會議記錄本上寫著什麼，有著看看眼光像隻蝴蝶在宋連方三人臉上飛來飛去，有的目光呆散像一條漫遊的魚漫無目的地怡然不動倏爾遠逝往來翕忽。 　　教師們也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著腳尖盯著地。 　　方晴滿眼怒火直噴向連主任，連主任目光閃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片青一片白。她咬咬牙，把筆記本合上又煩躁地打開，打開又合上，她正想著怎麼不失體麵地離場。 　　宋校長將身子稍稍後靠在椅背上，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他的目光在江主任臉上蜻蜓點水。 　　江主任站起來對著方晴說，哎呀，都是氣話，都是為了咱學校更好的發展，算了算了。又看向宋明，示意宋明先帶方晴回去。方老師你也別太激動，先回去消消氣。關於目標考核方案，我看咱也得結合咱校實際再議議。 　　方晴上次丟孩資料費，江主任和文芳都慷慨解囊相助，她欠江主任一個人情。江主任既然說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在宋明的推勸下離開了。 　　教師們大都支持宋明的提議，主張重獎輕罰，官兵一致。 　　但重獎獎多少，輕罰罰多少，又很難具體確定。 　　因為獎金的來源主要源於向各村募捐，而六七月份不是募捐的時候，最早要等到教師節。募捐能募捐多少也不確定，所以獎金數額無法確定，獎金定不了，罰金自然也定不了。 　　有的建議罰金是獎金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有的建議是四分之一到六分之一。或乾脆隻獎不罰。 　　對領導層的獎罰也是久議不決。因為領導工作難以量化，成績所占比例難以確定。比如這一屆九年級，如果完成目標任務，連主任該怎麼獎？按一個教師獎，連主任不願意，按兩三個教師獎，教師不願意。反過來，如果要受罰呢？如果獎按兩三個教師獎，罰也得按兩三個教師罰。真這麼罰起來，連主任也不願意。 　　要對相關領導不獎不罰也說不過去，且有很多不可控因素。 　　但還是確定了對畢業班的獎勵方案。以獎勵為主，這次暫不以是否完成中考目標為準，而是以被重點高中錄取位次和人數為主要依據進行計算，分段獎勵。 　　進入全縣前多少名一個學生對應適當的錢數。 　　方晴依然反對這個方案，最根本的，她反對將教學功利化。 　　她思慮猶豫了兩天，翻閱了一些資料，寫了三四十頁筆記，最終下定決心鼓足勇氣，又要去找宋校長談談。 　　宋明勸她不要去，勸她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小的教師，不要肉食者謀。何況她剛剛又得罪了連主任，還是低調行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但她覺得這件事事關重大，事關每個學生的成長，事關每位教師的生存，事關學校的前途，事關國家命運民族未來，一定要找宋校長提意見。 　　宋明覺得她讀書太多讀傻了，太天真幼雅書生意氣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有點自命不凡自不量力。 　　還事關什麼前途什麼命運什麼未來？咱連自個的前途命運都把握不了，胡扯什麼呢？ 　　但方晴不聽宋明勸，心中有風似的一天往青梅苑跑了好幾趟，非要和宋校長約個一小時的時間談一談。宋校長被她纏得沒辦法，隻得擠了個時間應付她。 　　宋明擔心她又生出什麼幺蛾子來，就陪她去了。 　　她倒也爽快，進屋落坐，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她認為，這種功利化的方案適合企業但不適合學校，更不適合用於教學成績。 　　因為教育是一個講良知講情懷講道德的事業，她關注的是全體學生的全麵的發展成長。中小學教育更是一種普及一般人民群眾的普惠性事業。 　　什麼是普惠？陽光普照，無私無偏，且有更多救護弱者的傾向。方晴說，但一旦有了以成績為主要數據的獎罰，這個普惠性最變成了學校與教師功利性的犧牲品。學校會唯成績是論，教師會唯獎金是論。 　　這不好嗎？宋校長問，大家心往一塊使勁往一處使，一心一意提成績，把咱校的成績拔得剛剛的，讓更多孩子考上更好的學校，這不正是咱老百姓盼望的嗎？ 　　這是功利化的優點，方晴說。但這樣做的負作用太大。 　　對於教師，會弱化她們對教育的使命感道德感，不再把教學育人當成一項高尚的職業，而成為謀取更多利益的工具。既然如此，她們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謀求利益最大化上。怎麼獲得最大利益就會成為她們工作的主要標尺。 　　宋校長說，嘿，方老師，這有什麼不對嗎？一個教師要想獲得更多獎金，就得多教出幾個好學生，教師教出的好學生多了，我們整個學校出的好學生就多了。所以她們利益最大化時，我們的利益也最大化，這不正好嗎？ 　　如果單從考學這一個方麵考慮，這也沒什麼不對。教師可以做到和學校利益一致，實現利益最大化。但學生呢？他們也能實現利益最大化嗎？ 　　為什麼不能？宋校長問。 　　您想，如果單從成績利益最大化考慮，我班裡有二十個優等生，三十個中等生，三十個學困生，我會把教學重點放在哪一類學生身上？ 　　當然是優等生。宋校長說，我們的中考全靠優等生出成績呢。 　　那麼，我們就會對中等生和學困生減少關注甚至直接放棄。這就像不講公德的挖礦人，遇到富礦就可勁挖，遇到貧礦就扔一邊。這是是利益最大化的造成的行為選擇。 　　最現實的結果是，因為我們重點高中的錄取長比例大約為六分之一，那麼，我們的教師落實在日常教學中會重點關注前三分之一，忽視和放棄後三分之二。 　　這樣，她的教學內容，教學方式，教學進度，上課問答，練習作業等等，就都會以這前三分之一的學生為標準來設計。從而使後三分之二的學生越來越不適應越來越跟不上，學習越來越困難成績越來越差，教師批評越來越多或者越來越被無視，得到的關注鼓勵和幫助越來越少，失敗感挫折感無助感越來越強，找書苑 ｗww.zhaｏｓhuyuaｎ.ｃom 越來越沒有了學習的興趣和學習動力，厭學逃學輟學就會頻頻發生，甚至大麵積發生。 　　這與咱中小學教育的普惠性背道而馳。而且，不論任何事，靠著犧牲一部分的利益去成就另一部分人的行為，都是不道德的。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以教化人成就人為使命的教育領域，這就是一種犯罪。 　　宋明趕忙說，看你說的，嚴重了啊。咱無非教得好教得壞，怎麼也不能扣個犯罪的帽子。 　　方晴在講起大道理時，總是毫不客氣。她也不理會宋明，繼續說， 　　而且，既便是成就了優等生，也不見得都是好事。教師會把寶押在這些為數不多的優等生身上，也會把所有的壓力壓在他們身上，會隻論學習，無顧其他，會無所不用其極，把這些學生完全看到是可以養個好賣相賣個好價錢的圈養的羊。 　　她們會把所在工作著力點放在符合教師利益上，而不是有利於學生自身的健康成長上。 　　一個考核方案，將教師工具化，教師就會進一步把學生工具化。如果把考核結果功利化，就會把課堂功利化。那麼長此以往，我們的教育就不再是春風化雨陽光普照普渡眾生的高尚事業，而淪為一個爭名奪利血雨腥風的名利場，成為一個為生產少量精品而伴生大量殘品廢品的低劣的工廠。那麼，我們這些教師，還能被人稱為園丁嗎？還能被尊稱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嗎？還能被稱為大先生嗎？ 　　那無異於成了劊子手。 　　看著宋校長臉色凝重陰沉，宋明急忙用手拍了方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