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學期一學年就這麼過去了。宋明和方晴,雖然既沒有得到獎金,也沒有得到榮譽,但一切總算過去了。 整整忙碌了這麼長時間,她們也該放鬆放鬆了。宋明帶著方晴到北河灘去散心。 河南麵村莊密集,沿河有大片大片寬闊的河灘。有一片河灘上長滿了槐樹。野生野長的,沒有修剪,枝枝蔓蔓雜亂叢生,倒像是灌木叢。 宋明和方晴春天槐花開時,也來過這裡玩。 每年春天到了槐花開的季節,遠遠的就能望見這裡白花花的一片,像一群群純白的羔羊,堆積的白色豐厚而柔綿。宋明每次望見這片豐腴雪白的槐花林,就情不自禁的歡呼著一路狂奔過去,再猛的高高跳起,撲倒在林中的沙地上。 方晴說,你就是個放羊娃,打個比喻也離不開羊。 到那時,每根槐枝上都密密匝匝的披掛著大朵大朵的槐花,許多槐枝都被墜成了弓形。槐葉還躲藏在被窩裡春眠,因而每一枝都是通體上下的雪白。蝶形花的中間貓著幾根談黃的花蕊,陽光明媚時,整個花樹在澎湃的白浪中閃爍著幾絲金黃的光芒,逼得你不由得瞇起眼。 這裡很少有真正的槐花樹,大多是一根樹樁上長著一叢槐枝,洪水季節,沙子湧上來,把一些樹樁和樹枝湧埋,使許多槐花都是偎地而生,有的樹枝彎彎的垂到地麵。 宋明和方晴兩人仰麵躺在槐枝下,任由那一朵朵槐花懸進口中,鉆進鼻孔,誇張的使勁深深的吸氣,貪婪的嗅著槐花那清甜溫潤的芳香,時不時打個大大噴嚏,撞得滿頭滿臉的槐花。 玩累了,吃飽了,她倆鉆到槐花深幽處,或坐或臥,靜靜的讀書。讀到精彩處,便站起來,或吟或誦,或歌或嘯。 有時看著看著就在花叢中小憩,就像嬰兒躺在母親的懷抱,白雲躺在藍天的懷抱,睡得每個毛孔都自由自在,安然踏實。連做夢都是在飛。 她見宋明閑眼假寐,就順手摘下大把大把的槐花,抱起一堆,丟到宋明身上,把他埋在槐花中。 宋明被驚醒後卻懶得起來,繼續享受在花堆中睡覺的愜意。 方晴見宋明一動不動,有些慌了神,跪在地上手忙腳亂的刨,宋明冷不防猛的坐起來,趁她愣神間,叫著笑著抓起一把把槐花撲打在她身上,起身就跑。方晴回過神來,追著宋明打起了槐花仗。 有次玩到晚上宋明和方晴回到辦公室,方晴看著那屋那床說,怎麼覺得這屋裡這麼窩憋壓抑,那床呆板死氣,簡直不是人睡的地方。 河的北岸是林場,綿延百公裡的樹林。樹林中有京廣線穿過,在離鐵路西側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占地三百畝的桃林。但這裡人煙稀少,交通不便,附近隻有一條兩米多寬的遂道從鐵路下穿過,通往國道。 三月桃花開時,宋明和方晴從河道水淺處跨過,來到河北岸,再穿過高高的楊樹林。走著走著,看到遠處的天空疏朗起來,她倆加快了腳步,眼前突然一亮,一片紅色的雲霧湧來,她們一下子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樣站住。 當隻有一朵桃花時,你會被它的鮮艷纖巧吸引,但當看到的不是一朵而是成千上萬朵,不是成千上萬朵,而是成千上萬棵時,它給人的感覺就如同一滴水和海洋的差別。 當宋明突然麵對這種由簡單的重復組成的豐富浩瀚時,他感到自己被震撼被征服被吞噬,有種飛蛾投火的沖動,渴望也成為一個花瓣。隻在傾刻間,你會感到你在溶解、在蒸騰,化作一團粉紅的桃花雲。 她們輕悄悄的在花間徜徉,像生怕驚動一位熟睡的仙女。在樹下靜靜的坐著,躺著,看桃花不聲不響的開,又不聲不響的落,感慨著生命的美麗和自然的神奇。 有次宋明覺得,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境界,最宜靜思品味。也可靜坐坐在那棵樹冠最圓滿的桃樹下,讀書遐想。 如此良辰美景,知音相陪,不負這佳期如夢,似水年華。 桃林的北麵有一個小村莊,小到幾分鐘就能繞村一周。隻有一縱一橫兩條象樣的街道,村莊裡也到處是樹,不少房屋都是東一片西一片的掩映在一叢叢綠蔭中。村裡安靜得像沒人一樣,隻偶爾能聽見一兩聲牛的哞哞聲。 遠遠的看,這個村莊位於一片高崗上,周圍都是低平的沙地,有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西瓜地。地裡點綴著一兩個簡陋的草庵,即使在西瓜成熟的時節,也很少能碰見人。 宋明和方晴在草庵中能碰見一位瓜農,他會熱情的從地裡拍了沙瓤熟甜的大西瓜,那瓜瓢沙得像霰凇一般,讓她倆吃得直打嗝。方晴說,這是她吃得最好吃的西瓜, 宋明要丟錢給他,他忙不迭地說著不要不要到家門吃個瓜哪能拿錢說話的?捏著錢笨拙的往宋明懷裡亂塞一氣。 桃子熟時,她們也想買點,但很難找到主人。幾百畝的桃林,居然連個看林人也沒有,草庵也找見。 有時能碰到一位大嫂,提著籃子摘桃。看見她們,隻瞅她們笑笑算是打招呼。她們提出要買她的桃,她說,來到園中隨便吃,別糟蹋就行。 宋明說,這麼大的林子怎麼也沒人看護? 她笑笑說,地裡東西都是大家夥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東鄰西舍的來了,誰不吃幾個反倒顯得嫌棄了。 她說,這裡是她們省的最南端,地處偏遠的林區,正南是河,沒有路,東邊隻有一條小路通國道。大路在北麵,黎明時小販們都從北麵來拉桃。 沙地上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窪,大的有幾畝地大,水有幾米深,但水清得能看清水底的細沙粒和細細的水草根。窪邊生長著高高的毛臘。有的水窪中還有一個小沙渚,上麵長滿一叢叢翠綠的不知名的水生植物。草叢裡有一些鳥巢。那些帶花紋的水鳥見有人來,撲楞楞的亂飛,嘰嘰嘎嘎的鬧著,有的落在不遠處挺著脖子昂著頭警惕的注視著。 她們在水窪打水漂,或跳進水中踩著水底的細沙,柔滑的細沙在腳趾縫裡漫溢,像幾隻小狗同時伸著舌頭在輕輕的舔著每一個腳趾,每個腳趾縫。當你輕輕提起腳時,腳心被那一群群半透明的小魚吻著,一種舒爽的快感從腳心直傳到後腦門上,讓人渾身打一個激淩。 夏天中午,宋明也常常和梁小豐等幾個男生到河中遊泳。宋明家離河邊比較遠,小時候他隻是在河邊淺水處嬉鬧,沒怎麼學會遊泳。 學生們知道水的深淺,就在旁邊護著宋明。宋明開始時學會了向前遊,但不會回頭,他們便一遍一遍的教他。那種耐心和熱情,甚至超過了模範教師關愛學生的感人事跡。 僅僅二十多年後,宋明再去看那條河時,已到處是坑坑窪窪,麵目全非,一如他和方晴的故事不堪回首心痛不已。 他寫下一篇《河灘麗影》以為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