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沒有回答方晴,拉著方晴就往外走。 他不想再和方晴提宋青河和王香秀的事。自從宋明給方晴講過宋青河和王香秀的故事,方晴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吃煮雞蛋。隻要她一拿著煮雞蛋,就會忍不住眼圈發紅,有時候竟要落下淚來。 經過這一段時間,她好不容易淡忘了,今天卻又提起來了。 就在前年她們駐隊的時候,王香秀已經香消玉殞,享年四十六歲。 因為王香秀三姐妹漂泊在外已近二十年,她家原有的田地,經過多次分田分地已經被瓜分完畢。王香秀因為是女兒,且沒有入贅成家,所不能入葬王家祖墳,隻能棄葬亂墳崗。 她的兩個妹妹原本想給她配個陰婚未果,又遭一些人刁難,一時香秀竟無葬身之地。後來宋青河得知後,趕回宋莊,認王香秀為妻,由宋青山主持,給王香秀舉辦了宋莊最隆重的葬禮。 這次參觀了王家祠堂東廂房的教室展區,方晴又想起了王香秀。這次,她非要宋明帶她去王香秀的墓地看一看。 宋明記得,後天周三,正值陰歷十月一寒衣節,宋明要去祭祖掃墓,送寒衣燒包袱。 方晴想要跟宋明一起去。 宋明說,按照宋莊的風俗,女人是不允許去掃墓的。 方晴說,我又不是去你們家祖墳,我也還不是你們宋家的媳婦。我就是個外人。我也不是去掃墓,我就是去拜謁先人。不可以嗎? 如果你不帶我去,那我就自己去。方晴賭氣道。 宋明沒奈何,隻得同意帶她去,但叮囑她要遵守兩條規矩,一是到了墓地隻燒紙,不許哭。二是掃祭後往回走時隻可向前看,不許回頭看。 方晴滿口應承。 宋明周三上午有課,等宋明上完了課,已經11點多了。方晴早已備好了紙錢和貢品,在校門口和文芳聊著天等他。 文芳聽說方晴要去為香秀掃墓,從小賣部取了一瓶酒交給方晴說,這個你就替我祭奠祭奠香秀吧,可憐的姑娘,她生前也愛喝酒呢。 宋明匆匆跑到校門口,從方晴手中接過兩個大包,一包是宋明祭奠他的祖先的,另一包是方晴準備祭奠王香秀的。和方晴一塊兒去掃墓。 王家墓地和宋家墓地緊挨著,王香秀葬在宋家墓地中。 宋明祭奠了他的祖先後,和方晴一塊來到了王香秀的墓前。墓碑上一邊鐫刻著王香秀,一邊鐫刻著宋青河。宋青河三個字塗了朱紅。 王香秀的墓頭已培了新土,墓前有新燒的灰燼,顯然已經有人掃過墓了。 方晴把包中的紙錢倒在墓前,把水果等貢品擺在了墓前。她看到墓頭上扔著橘子香蕉等一些貢品,還有幾個烤焦的雞蛋。不用說,這肯定是宋青河掃的墓。 有的雞蛋已經被烏鴉啄破了。方晴揀了一個完好一點的雞蛋拿在手中。 宋明讓她扔掉說,貢品是不能帶回家的。祖先會到家找你的。 方晴說,我就想拿回去做個紀念。如果香秀不願意,就讓她來找我吧。我才不怕她呢,我倒想見見她,和她說個話呢。 你看你說的這瘋話。宋明無奈,隻能由方晴去了。 宋明點燃了紙錢,打開酒瓶,圍著香秀墳頭倒了一圈酒,把酒瓶放在墓碑旁。 方晴站在墓前雙手捧著雞蛋放在胸前,閉著眼睛默哀著。宋明看到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嘴唇顫抖著。宋明走過去,把方晴攬在懷中。方晴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低聲的抽泣著,她的身子也隨著抽泣顫抖著。她為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傷心悲痛意難平。 方晴回來後對照的那個烤焦的雞蛋。畫了一副鉛筆素描畫。 畫中一位穿著花棉襖的女生,手捧著一隻烤雞蛋,遞向一位衣衫襤褸的瘦弱男生。 這幅畫上人物的胸部以上和膝蓋以下,都畫得疏簡模糊,兩人身後的課桌黑板等,也隻是寥寥幾筆作為虛化的背景。 畫中重點精細工筆刻畫的是兩人的手。那女生的手白白嫩嫩指若柔荑,兩手交疊形態優美,手心捧著一隻冒著熱氣熱乎乎的烤焦的烤雞蛋,花棉襖上還畫著精致的小花。 那男生的手枯瘦嶙峋皮膚皸裂,手指細長而指關節突出,指甲有些許臟黑。他兩隻手的手指似蜷未蜷似張未張,似迎還拒似拒還迎地位於女生那雙手的前下方。 方晴為這幅畫題寫的名字隻有一個字--捧。 宋明說,一個字念起來不順口,如改名為牽手如何? 方晴說,牽手,並不意味著真的心愛對方。而我是個捧字,是把一隻雞蛋捧給對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是施舍,是出乎關愛和溫暖,是把一顆真心捧給你,把我的真情捧給你,把我的一生托付給你。 方晴把這幅畫畫交給了劉才厚校長,說明了這幅畫的意義。劉才厚校長聽了也很感動,他原本想在圖下方配一段文字說明。但是方晴說,還是別配的好,一幅畫一配字就成敘事了,太實了。還是留點空間讓人去想象吧。 劉才厚校長把這幅畫進行了裝裱,專門向王敬琛校長打聽到了當年宋青河和王香秀的座位,想把這幅畫放在了他倆的座位前。 王鳳孝先生知道了這件事,說最好和宋青河通通氣兒,聽聽他的意思。 劉才厚校長又聯係到宋青河說了此事,宋青河聽了之後,同意了他們的安排。並且派人送來香秀送給他的那件襯衣,那件繡著玉蘭花的青色襯衣。還有宋青河寫在宣紙上的小楷毛筆書法《玉蘭賦》。 劉才厚校長把玉蘭賦裝裱,和那件襯衣一起陳列在王鳳孝無香院中。 有了這幅捧字畫,有了《玉蘭賦》,還有那件繡著玉蘭花的青色襯衣,宋青河和香秀的故事,算在宋莊中學紮了根。 雖然多年以後,宋青河和王香秀的故事因為涉及敏感時期的敏感話題,而又遭到了壓製。那首玉蘭賦和襯衣,也被收藏了起來。 但是方晴畫的那副捧字畫,依然擺在那個座位上,那個宋青河和香秀的座位上。 畫前的桌麵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打開的筆記本,上麵寫著兩行字: 秀啊,走吧去吧,這世界很大。 秀啊,來吧好吧,我在這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