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98年。 “黎箕,你要瘋,又何必拽著我來。” 自黎笈過世,已經很少在見到黎箕有這麼高的興致。但是吳箕要比他年長很多,這些年為了齊國和趙國的事情勞煩,身體衰退得很快,所以現在骨頭都已經快要顛散架了。 黎箕: “齊國和魏國的軍隊還駐紮在函穀關前,趙雍一定會在此刻與中山開戰。” 吳箕: “慢點、慢點,你不要急,齊秦都是虎狼,他想要滅掉中山可以說是在狼窩奪寶。沒有這麼快的。” 黎箕: “對李箕而言也許還要等兩年,但是對我而言,此戰就是決戰,打完之後齊趙就再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兒了。” “己箕兄長已經輸一半了。” 吳箕笑: “你就這麼不待見你的己箕師兄啊。” 黎箕回頭看了他一眼,神秘兮兮道: “這次不一樣,我還聽說一些稀奇的東西,連我父也說隻是在古籍中看到過。” 吳箕: “嗬,你們家有什麼書是我還沒見過的?” 黎箕笑: “見過了你就知道了。” 他半騎在居中的烈馬背上,親自為吳箕趕車。吳薺帶著蒙驁從後麵追來,兩個人一個穿著白袍紅盔背著秦國的信旗,一個人穿著紅袍黑盔背著齊國的信旗,後麵還各有一支裝具精良的騎兵,連馬都似比黎箕的高了半個頭。 然後便隱約有號角聲傳來,不遠處才冒出數支輕騎,隨後調轉馬頭便向各自的軍營中馳去。 吳薺這才靠近車頭,關切道: “此戰有滅國之威,父親為何在此刻前往趙國,不如....” 話未說完便被吳箕在頭上敲了一下,蒙驁向黎箕打了一個手勢,識趣地領著騎兵在前方開道,他們帶來的騎甲便呈雁翎狀跟在他的身後,本似風塵仆仆的一人一車,此刻倒顯得極為威猛。 黎箕笑道: “你懂什麼,這是你父在為你己箕師伯送行。” 吳薺便又來了精神: “己箕?我好久都沒有見過師伯了,他們現在可好。” 吳箕罵道: “不好,你以後怕是再也不會見到你的己箕師伯了。” 吳薺笑: “怎麼會,父親可也比師伯年長了許多呢?” 便又被吳箕在頭了敲了一下,可能這次下手比較重,他一手執著馬韁,一手扶著頭盔好久才喃喃道: “我還沒見過己薺呢,師伯不在,己薺之名何傳,己薺不來,九聖之名何傳?” 看見吳箕走出車外掄起手杖便又要再打,才又急忙拍馬,轉眼便已經走出兩個身位。 吳箕昂著脖子罵道: “世上沒有己薺了,天下也沒有九聖!從來沒有!” 過了幾天,黎箕向趙雍要了一點水和乾糧,隔天趙雍便讓屬官送來約二十名年輕的女侍,但被吳箕謝絕。下午趙雍便領著趙章來到他們的營帳,吳箕向他行臣子禮儀,趙雍不受,說自己已經不是趙王了,然後進帳和吳箕聊了很久。趙章和趙豹則侯在營帳外和黎箕寒暄,稱贊黎箕選擇駐營地的眼光。又過了幾天,趙雍也把行帳搬到了他們旁邊,而趙軍的大營則駐在山腰上,遠處的廝殺與怒吼聲也開始綿綿不斷的傳來。中山人尚武,曾經也鼎盛一時,但數次被滅國。現在又夾在齊國和趙國之間,被吞滅已經是遲早的事情。 吳箕問: “你要看的就是這玩意?!” 黎箕笑了笑,又大呼起來: “吾丘鳩(jiu),其鳴自呼。” 吳箕也來了興致,拿出墨筆和布絹,可是想了又想,對著前所未見的事物,卻不知如何著筆。也笑了一下。調侃道: “你若是能靠近一些,我便能看清楚它的形狀了。” 黎箕: “你若是能看清一些,它不把你的老腿嚇折了。” 吳薺急忙想要從山上沖下去,又被蒙驁按住。 吳箕又罵: “你若是沖下去,就算它不把你撕碎,趙軍的馬蹄也能把你踩成爛泥。” 黎箕知道他是指桑罵槐,本想嗆他,但也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它披著重甲,細微處是肯定看不到了,但從形態上更像是一種巨猿,但是能都長到這種體型的巨物,一般來講性情不會這麼暴烈。” “我猜想它應該已經活不長了,這個狀態下很有可能是被喂了秘藥,或許它便是被秘藥喂馴而來。” 吳箕便記載道: “以車投車,以人投人。沖者無不破,擊者無不碎。” “可惜周室的典籍全都已經下落不明,否則等到天下太平之後,也許還能找出幾分由來。” 黎箕: “那你就去問己箕。” 吳箕又不耐煩的說到。 “現在去問他,你說我是安慰他,還是諷刺他。” 黎箕: “偽亂不仁,急功好利,本就是取亂之道,他怨不得誰。” 吳箕: “他也不會怨誰,隻可惜了他的心智和計謀。” 黎箕: “本來應該用在攻破商丘的軍隊,現在卻還在函穀關外和秦軍對陣。就算讓他破了函穀關又如何?他自以為精致的計謀本就絲毫禁不起人性與天意的摧折。” 吳箕: “田文好名,而齊王好征,田氏皆是以詐計著世,他又怎麼能與整個齊國相爭。” 黎箕: “尋來這種奇物,卻隻能用在這種地方。現在好了,秦國還沒有倒下,一個更加可怕的趙國就要出現了。我看他用什麼方法,能讓趙雍把這塊吞下去的肉再吐出來。” 吳箕: “你可莫要相信他隻留了這一手。” 黎箕: “我當然不會相信他隻留了這一手,可這局輸了就是輸了,放棄了如此重要的時機,以後的事都會難辦很多了。” 吳箕笑: “但他能走到這一步,才堪以為聖。” 黎箕也笑: “這一代九師有了他才堪以為聖,可惜了。” 吳箕: “可若你說是趙國滅亡了秦國,李箕會怎麼辦?” 黎箕: “搬家唄,或者繼續隱居。不論治世還是亂世,對我等這樣的人,其實影響也並不大。” “但不論治世還是亂世都是人造成的,我們對時局的影響也並不大,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是認同李箕的,可是他們的方法太過於苛酷。我同樣看不到它的終點。” 吳箕: “所以謀臣沒有絕對的忠心,因為他們的利益並不與國家捆綁。” 黎箕: “想要真正的驅動他們,也許還需要找到一種特別的東西。” 吳箕問道: “那你呢?如果天下太平之後。” 黎箕: “就算太平也不會很久的。” “先祖也曾想過,如果要天下太平,最好的結果就是把大多數的人變得隻像一件工具一樣。可是人與工具不同,如果隻是三五十年的光景,那麼結局也還是可以預料的。可是如果以一百年算,就會有兩種結果。” “第一種,這些變成了工具的人會不可預料也不可阻止的在某一刻因為某個公侯而爆發。” “第二種,這些變成了工具的人會慢慢消失,而那些使用這些工具人的人會被更上麵的人變成工具。然後這些人也會在某一刻爆發。” 吳箕笑: “原來你父是這樣理解的。那我們現在所麵臨的就是第二種咯?” 黎箕: “秦國也許會成為第一種,他們所做的事都挑不出毛病,可就算是這樣,也許會比這個爛到骨頭裡麵的齊國或茍延殘喘的楚國輝煌更加短暫。” “所以我父與封師論道時曾問過,人性本貪,是不是有付出才會有長治久安。” 吳箕: “封師是怎麼回答的?” 黎箕微微一笑: “封老道說,一個不貪的人是聖人,一群不貪的人還是人嗎?” 說完便大笑。 “所以這個亂世便由得它去亂吧。” 蒙驁便問道: “那我們這些為秦國出生入死的將士是為了什麼?” 吳箕見他已有些生氣,便製止了黎箕,笑道: “榮譽?” 見蒙驁沒有回答,黎箕也笑道: “也許你是。” “少年郎就應該如此。可是對我這位人老成精的兄長而言,你也不能期待他會為某位國君或公子拋頭顱灑熱血吧。” 吳箕裝作慍惱: “你還沒有老就已經比我更加精滑了,哪有半分少年郎的模樣。” 這個時候趙雍正從山腰上路過,體型巨大的吾丘鳩幾乎是倒在了他的車駕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現在的樣子有些微狼狽,但步伐並未有絲毫淩亂。聽到這話也來了興致,便指向趙章問道: “二位先生可覺得我這位長子如何?” 兩人向趙雍高拜: “主父莫要說笑,凡夫俗子那裡該對君王的公子擅加指摘。” 趙雍笑: “先生若是喜歡這裡,今後我便把它贈與先生,兼同眼前的城樓都可作為先生的食邑。” 黎箕辭謝: “謝主父高義,但先祖歲累世不願為官,養出了這一身孤僻的秉性,難與君王相伴,更不敢領這等封賞,主父若有雅趣上來坐坐便好。” 趙雍微微示意自己一身戎裝不便下馬,就帶著趙章回營。 有了這一個小插曲,吳箕又笑道: “就像打仗一樣,隻揮動三尺之劍是不夠讓自己全而退的。” “我是真心想要救己箕。” 黎箕搖搖頭: “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 吳箕: “八師中隻有己氏始終駐留在齊國,他們對齊國的牽念也許不是我們可以理解的。我借修典為名邀己箕離開齊國,除了惜才更重要的是想救他出齊國。李師也同意了。” 黎箕: “累世的隔閡不是由你可以打消的。” 吳箕: “所以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們是全力以付,萬一齊國能取得天下也未必不好。” (吳笈偷偷問蒙驁:齊國是不是有天下最大的妓院。) 黎箕: “不可能,如果趙雍能攻破鹹陽。下一個要破的就是臨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