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孤燈微黃的剪影,落在後院的屋子裡,房間收拾得十分整潔,墻角邊放一張簡單的床鋪,一頭是棋盤格花紋的帳幔,另一頭卻隻有粉刷的墻壁,冷濟獨坐在正中的方桌前,拭擦著自己的劍,沉穩的等待屋簷上的黑衣人上前。 今天在鬧市裡對他出手試探的人,雖然蒙著麵,但從他的武功路數來看,應該是這些年江湖上湧現出來的,最惡名昭彰的刀人屠,這個刀人屠自打七八年前入了江湖之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挑戰江湖各大門派的俠客,因此聲名大作。 隻不過當時的他,已經隱姓埋名入了鎮遠鏢局,為此,僅僅是道聽途說了一些關於刀人屠的斑斑劣跡。 近幾日,許多江人士都在傳,能被刀人屠挑戰的門派,多數是一些尚未根深蒂固的後起之秀,多數創立門派都還不及三五年,每次刀人屠出麵,都會先在派係門前的墻麵,憑借強勁的刀氣,刻下侮辱門派尊嚴的戰書,逼的那些門派掌門不得不出手。 若有派係弟子憋不住氣,未經允許上前應戰,刀人屠便會先削其左右二臂,後喊話其門派最優出來單挑,殺得個屁滾尿流,以儆效尤,最後,再命人圍剿掌門,斬其首級,懸於山門之上,威逼剩餘徒子徒孫對天起誓,此生不入該派,然後掠其門派所有心法秘籍,屯與山門,燒的個片甲不留。 若有派係畏畏縮縮關門拒戰,後果則更是慘烈,刀人屠便會通知與其勾結的,同樣臭名昭著的曉月堂,連夜奔襲,屠盡全派,焚其祖堂,公示江湖。 為此,這幾年江湖上小門小派,皆聞刀人屠色變,不少門派為了自保,便私下投靠曉月堂,避開刀人屠的戰帖,明哲保身。 然而,關於和刀人屠狼狽為奸的曉月堂,對外也一直是個神秘的組織。 有一部分江湖上的人士傳聞,曉月堂是北齊高緯即位後成立的暗殺細作組織,被派至北周由來已久,一方麵目的是為了攪亂江湖,另外一方麵是為了威懾宇文邕。 畢竟如今這朝堂與江湖牽連甚廣,牽一發而動全身,武林中除了少林武當兩大派係受眾廣泛,眾星捧月,沒有站派之憂外,其餘繁華盛開的小派係,越是混亂,越能讓企圖渾水摸魚的人,討得一星半點打的關鍵信息。 也正是因為如此,江湖上才有了一些明事理的武林高手,不願參與朝堂鬥爭,紛紛選擇隱退江湖,但由於他們曾經的事跡,驚為天人,屢屢成為說書先生口中的話本,曉月堂對其頗有顧慮,為此,那些被稱之為“十大隱士”的江湖高手們,也不得不時常改頭換麵,躲避曉月堂的追殺。 “刀人屠,既然來了,不妨就下來一敘。”冷濟放下布卷,食指與中指合並,沿著劍身滑向劍鋒,沖著窗外屋簷的方向運功,使出一道劍氣,那劍氣穿過長空,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被劍氣所迫,不得不從屋簷上翻身下來,用刀鞘受力,以免傷到自己,隨即他安然落地站穩腳跟後,便推門直入冷濟的屋內,沒有即刻與冷濟比試,而是把刀連同刀鞘一並放在了桌上,對冷濟抱了個拳,麵對麵的坐著,客氣的說道“嗬嗬,別來無恙啊,冷大俠。” 冷濟也沒有多說廢話,直接與刀人屠攤牌“說吧,此次前來,有什麼目的?” 論武功冷濟遠在刀人屠之上,剛才在街上未免傷及無辜,冷濟的行事還有幾分收斂,刀人屠很清楚眼前麵對的是怎樣一個對手,此刻在鏢局裡,他若是和冷濟對峙,對他並不見的有什麼好,於是,他板直了身子,恭敬的說道“鎮遠鏢局一向立足於江湖,卻又不過問江湖之事,我們幾次交涉,都未能有結果,之前我當是什麼人給了他們膽量,沒想到竟是冷大俠你,坐鎮在此。” 冷濟手握劍柄,回道“鎮遠鏢局本就與江湖朝堂皆毫無乾係,隻不過是正經的做生意人,你幾次在大門前,刀刻戰書,怕是要壞了江湖規矩,我隻不過一屆武夫,沒什麼本事,隻是順手做了個和事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 刀人屠被冷濟的氣勢一壓,心裡多少有點忌憚,冷濟手上握著的劍名為鳳雛,是江湖上難得的五大名劍之一,其鋒利中帶著內斂的氣質,配上浪裡清風的劍法,疾如閃電,見血封喉,能於百步內殺人於無形。 “冷大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次前來,我也是受了曉月堂的指示,倘若你執意要出手相助,怕是非得拚出個你死我活來,還有,昨日鄙人出手試探,曉月堂的人恐已在暗中觀察過你的武功路數,即使您真是當年與一劍傲世皇甫卓齊名的,浪裡清風冷滄海,也未必有勝算。” 冷濟看向刀人屠,句句鏗鏘“嗬,那照你的意思,這次你和曉月堂攜手前來,擺明了就是要無端生事,就是要把無辜之人,卷入朝堂的破事嗎?” 刀人屠一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語氣“你說的沒錯,原先這楚蕭何隻是一略懂武藝的生意人,可現如今卻大不同了,前不久他接了個鏢,押送的是少林的智空和尚,這個智空和尚,你可別說不知道,他在出家之前,是北齊的人,後來才歸順了北周,北周宇文邕,為了名正言順的給他一個立足之處,就讓他剃了度,歸於少林。 雖說這少林,並沒有意願參與王霸之爭,可宇文邕能給這智空和尚,一個智字輩虛名,可見其已經說服了他為北周辦事,可智空和尚畢竟是出自北齊,以他對北齊的了解,多少會對其江湖布局產生影響,再加上少林一脈,教眾數以萬計,若真要鬧什麼事,怕是會一石激起千層浪。 權利之爭,少林不願參與太多,也不願開罪任何人,礙於此情此景,隻好對外傳達了自己的看法,若此次智空和尚,能從長安自行前往少林,他們便承諾保下他,以便最終的息事寧人。” “這事我倒是也略有耳聞,但倘若鎮遠鏢局拒了這鏢,曉月堂和刀大俠,便不會在生事端了麼?”冷濟深知這刀人屠至今都還沒與其動手,便是在事先的試探之後,料定沒有必勝的把握,可眼下的事情就算解決了,曉月堂也會出於自己的目的,對他,對鎮遠鏢局,再次下手。 刀人屠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帶著幾分威脅的語氣說道“冷大俠,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鎮遠鏢局的情況,姑且不說楚蕭何那弱不禁風的夫人,就他那成天鬧事卻又毫無武功根基的兒子,倘若楚蕭何真的出去走鏢,你即使是有三頭六臂,也定是無法隨時隨地照顧周全,不是麼?” “嗬,你這是在威脅我?”冷濟的手摸向劍鞘,既然和談的方式不管用,那麼就隻好拔劍相向了。 “不敢!”刀人屠拔出刀橫在胸前,向後躍出,刀劍相交鋒下,內力泉湧而出,氣息紊亂,一口氣血沖向嘴邊。 冷濟長劍疾刺,劍到中途,陡然轉向,劍鋒如清風拂過山崗,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驟如閃電,氣流震起室內的棋盤格花紋帳幔,劃落了一地的碎片。 浪裡輕風雖然號稱三十六式,但每一式各有數十著變化,一經推衍,變化繁復之極,刀人屠被冷濟的前三式,弄的頭暈眼花,無所措手,虛晃了一招閃到了窗口“冷大俠,我今日隻是來帶個話,你若是識相,咱們還能客客氣氣,你若是不識相,別忘了,曉月堂背後可不止一人。” “哼,那咱們就走著瞧!”冷濟回劍架招,用力前送,眼看著就要劃破刀人屠的手臂,可屋外,卻傳來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氣息沉穩,卻像是刻意踩踏,冷濟仔細一分辨,就知道是楚慕瑾來了,為防誤傷,冷濟急忙撤劍,刀人屠見機極快,瞬間便從後窗嗖的一聲飛了出去,隨著話音,消失在暗夜裡“冷大俠,我話已至此,你不妨考慮考慮,今日我姑且如此,三日後再見,可就不是我一個人來了,望你三思。” 冷濟看向窗外,沉思了片刻,這才收起鳳雛劍,坐回方桌前,對外喊了句“你進來吧。” ------ 楚慕瑾自打進了這個院子,就聽見屋內有些許聲響,他擔心又有什麼人來找冷濟的麻煩,於是隻好故意弄出動靜來,直到剛才聽見冷濟喊了一句,他才放心的推門進來,一屁股就坐在冷濟的麵前。 “冷叔,你還好麼?我剛才聽到裡麵有動靜?是不是又有人來偷襲啊?” 冷濟若有所思的看向楚慕瑾,這才嘆了口氣,一本正經的說道“你這多管閑事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楚慕瑾嬉皮笑臉的湊了個過來“哎呀,我的冷叔啊,剛才我已經被我爹嘮叨了一回了,現在就隻想到你這討口茶喝,圖個清靜,你能不別叨叨了麼?” 冷濟拿起桌上的茶壺,往楚慕瑾麵前一放“行,那喝好你的茶,就趕緊回去睡覺。” 楚慕瑾接過茶,尷尬的撓了撓頭,從懷中掏出一罐金瘡藥遞給冷濟,同時也警覺的向著四周房梁瞄了一圈。 此刻的屋內,除了剛才進來時還在上下翻動的窗戶,暫時沒有任何其他人的氣息,他這才放心的說道“冷叔,不帶你這樣的啊,我來還不是剛才見你在市集打架的時候,手有些擦傷,看著怪疼的,所以才過來關心關心你嘛,你怎麼就能這麼狠心,在我屁股都還沒有坐熱的時候,就開始趕人啊?” “你這麼晚過來,我看可不止是送金瘡藥吧。”冷濟接過楚慕瑾手上的藥,心想著這小少爺雖然不懂事總喜歡在外扮大俠,但他鬧歸鬧,實際上還是機敏的很,估計也是剛才路過時候聽見他屋子裡的動靜,才貿然前來,企圖一探究竟。 楚慕瑾乾笑了兩句“嘿嘿......冷叔,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啊。” 冷濟一麵給自己受傷的手上藥,一麵聽楚慕瑾說話“說吧,什麼事。” 楚慕瑾摸了摸鼻子,湊到冷濟麵前,壓低聲音說道“剛才聽說我爹說,他托人給我尋了個官府的文職,說是不日就要上任,可我真不想就按照他的設計,就那麼循規蹈矩的度日,你說,如果我離家出走一陣子,會不會就躲過此次麻煩?” 冷濟冷哼一句,回道“這事,你不應該給我說,你應該和你爹商量去。” 楚慕瑾可憐兮兮的看向冷濟,把心一橫,仗著冷濟看著他長大這麼多年的感情不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乾脆直接坦白道“叔啊,您可是我的親叔啊,你這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多多少少對我總有些感情的吧,我這離家出走,不過就是想要給我爹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我好歹也是一個成年人了。 其實,其實我也就是想離開一小陣子,並沒打算一直不著家啊,可你也知道的,畢竟這江湖險惡,我一個陌上人如玉的公子哥出門在外,實在是太危險了啊,你怎麼能忍心,見著我一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呀?” 冷濟白了楚慕瑾一眼,一把拉起他,就往門外推“行行行,人如玉公子,現在天色已晚,我老人家要休息了,你啊,還是慢走不送吧。” 楚慕瑾眼神委屈的扒拉著門框,死活不肯走“你不答應我,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走了,我今晚,今晚就睡在你門口了,你看看今個,這天寒地凍的呀,一會我要是著了風寒,鬧出什麼病來,我就賴你了。” 冷濟隨手一撥,借了個巧力,彈開楚慕瑾壓在門框上的手,再次把他推到門外,說道“你這潑皮無賴的手段,還是到你娘那去用吧,我啊,先去睡了。” 楚慕瑾見自己的招數不管用,急的直跺腳,可又不敢在門口大聲叫喚,隻能上前兩步,輕輕踢了踢門,貼著窗口哀求道“誒,冷叔,冷濟,冷爺爺,你倒是考慮考慮啊......” 冷濟倒頭靠向床沿,任由楚慕瑾鬧,也懶得去搭理,此刻,他心裡掛記的,還是剛才刀人屠說的話,關於智空和尚的鏢,倘若楚蕭何果真還是要走這一趟,他還真要考慮考慮,如何護得他們楚家一家老小的安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