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鏢局此刻的院子在月光的鋪灑下,有一些清冷,楚蕭何在送完葉瑾言入屋後,就差人去叫了冷濟過來。 他獨自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喝著悶酒連連嘆氣,這智空和尚的鏢,是朝廷暗地裡派人給他下了密令,且不說智空和尚當年有恩於他,就這邀鏢人的背景,也是他沒辦法拒絕的,他當然知道這生意不是什麼那麼好做,可又有什麼辦法? 送是將家人陷入險境,不送又是滿門抄斬,說不定還株連九族,無論選哪一條路,都是死路。 “總鏢頭。”冷濟從院內連廊走來,見著楚蕭何坐在那裡獨自嘆息,就知道智空和尚的鏢,如今真成了一塊燙手山芋。 楚蕭何沮喪的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冷濟,你來啦,我這,哎,先過來陪我喝一杯吧。” “智空和尚的鏢,總鏢頭是當真要走嗎?”冷濟凝眉望向楚蕭何,以他們之間的交情,且不管楚蕭何的選擇是怎樣,還是直接點的好。 楚蕭何喝了一口悶酒,又接二連三的嘆了幾回氣“不走不行啊,朝廷下達了密令,說江湖事江湖了,但這鏢局是天下的鏢局,是北周管轄之下的鏢局,他們雖然是按著江湖規矩,出了重金雇我們走鏢,但這趟鏢畢竟是牽連太廣,這一出去,必然是生死自負。 朝廷雖說會派人扮作鏢師暗中跟隨,但倘若有個萬一,他們也定然不會以死相護,這鏢啊,護的好,還能勉強在北周立足,若護不好,得罪了北齊,沒準還會成為雙方交惡的借口,到時候咱們鎮遠鏢局淪為棄子,也是不得安生了。” 冷濟坐了下來,拿起一壺酒猛喝幾口,也不再多勸誡,他了解楚蕭何的難處,也深知在這亂世之中,普通人要立足於世有多麼艱難,他無奈的笑了笑“嗬,若走鏢要麵對曉月堂的威脅,若不走鏢又得得罪朝廷,兩者相比,取其輕,看來總鏢頭心中已經有定論了。” 楚蕭何舉起杯子碰了碰冷濟的酒壺“冷濟啊,你我相處多年,我一直都拿你當親兄弟,我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也就隻有你了。 瑾言的娘家是南方世家柳葉山莊,雖她在嫁與我之前,就與娘家人斷了聯係,但畢竟從小生養的情分還在,我已經給她們家去了信,不日就差人送她回去,想必以她娘家人的實力,定能護她周全。 可我兒慕瑾,你也知道,他一向不懂事,我怕如果連同他一起送往柳葉山莊,會給瑾言添亂,再則,他們兩母子如果都在柳葉山莊,目標太大,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把他送上武當,去避避風頭的好。” “總鏢頭你可想好了?武當雖說與少林一樣不參與朝廷爭鬥,但慕瑾若和夫人一起到柳葉山莊,即使是小過,以夫人的聰慧,未必處理不了,可是倘若將慕瑾直接送去武當,不見得能被武當接納啊,到時候恐怕更會身陷囹圄。”冷濟深知這武當與少林能夠延續至今成為江湖大派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自身實力強大,還是因為他們時刻保持中立,不偏幫不倚重,自食其力的結果。 楚蕭何站了起來,像是交代遺言一樣,扶著冷濟的肩膀說道“曉月堂在江湖上的行事作風陰狠詭詐,為今之計,我也沒有退路,隻能姑且這麼一試,若我護送智空前往少林後,能成事,朝廷必會名正言順的出麵,保我一家老小安寧。 但倘若我最終還是不得其所,少林出於道義,也必會對我一門有所庇護,武當和少林雖然看起來是兩大不同派係,但於江湖上的事情多能同氣連枝,我想在此時之後,也會在對我兒多加照拂。 再加上我與慕瑾分道揚鑣,曉月堂雖高手如雲,但目標在我,隻要他自己不去招惹別人,反倒是更有利於他避開耳目,當然了,慕瑾身邊有你保護,我也放心。” 冷濟眉頭緊鎖“那你呢?可有脫身之計?” 楚蕭何頓了頓,回道“我,我自有打算……明日你先帶慕瑾啟程,但萬不可告訴他是何原因,就當是他逃家出走的計策得逞,等到了武當之後,若我安全無恙,你再道出真相,若我性命堪憂,你便也是從此緘默,就當我走鏢意外,切不可讓慕瑾有復仇之舉。” 冷濟嘆了口氣,對楚蕭何抱拳道“當年我冷滄海在江湖上被人追殺,多虧了總鏢頭仗義相助,才幸免於難,而後,我借著鏢局隱姓埋名,以冷濟的身份定居下來,也是總鏢頭你,舍命相護,冷某萬分感激……大恩不言謝,如今總鏢頭決意如此,我也不再相勸,慕瑾少爺的命,我定當全力相護便是。” 楚蕭何也抱拳致謝“多謝了。”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拉的老長,像是在做最後的道別。 ------ 次日,朝陽才升出天際線不久,楚慕瑾就急匆匆的跑到冷濟門口堵人。 楚蕭何一早就把他從床上拉起來,說一會要送他娘回柳葉山莊一趟,讓他先自行去縣衙先領個職,回來再來督促他手續的操辦情況,楚慕瑾估摸著,這柳葉山莊一來一回,大概需要兩天的時間,正是他溜走的大好時機,他必須把握住機會,為自己爭取一個想要的將來。 楚慕瑾在冷濟門口敲了好一陣,就是不見他開門出來,心中多少有點慌亂“冷叔,冷叔,你考慮的怎麼樣了?我這,再不走,可就麻煩了,一日入公差,都得記錄在案,到時候倒是想走都走不了,你趕緊出來啊,我行李都打包好了,你要是再不出來,那我,我可得先走了啊。” 從西院走出一名丫鬟,她手裡拿著一個食盒,食盒裡放著冷濟,每天早上都要吃的,西市老鐵家鋪子裡,新鮮出爐的包子,她見著楚慕瑾鬼鬼祟祟的在冷濟門口徘徊,忍不住開口問道“少爺,你找冷叔嗎?” 楚慕瑾一邊將身上的行囊藏在後背,一邊從丫鬟的食盒裡拿出包子啃了一大口“呃,是啊,這冷叔一早就出去了嗎啊?” “不知道啊,我一早就給冷叔買包子去了,隻不過剛才進門的時候,見著他從後院出去,我還見著後院停了一輛馬車,也不知他是不是要出遠門去。”丫鬟負責冷濟的起居已經多年,但仍舊與冷濟說不過幾句話,也不是嫌貧愛富,隻是這冷濟看起來總是與人保持距離,著實也讓人很難親近。 “額,他這一大早的,能乾嘛去啊?”楚慕瑾狐疑的看了看虛掩的院門,猜測會不會是昨夜從他屋內出去的黑衣人,又來找他麻煩?所以,他才特意準備了馬車,想要跑路。 丫鬟搖搖頭,推開冷濟的房門,把食盒放在桌上,轉身準備出去,抬眼間就見著院外走進一個人來“冷叔,你回來啦!” 楚慕瑾回過頭看見冷濟過來,嚇的直拍胸脯“冷叔,你這走路怎麼一點聲也沒有啊。” 冷濟揮揮手示意丫鬟先下去,然後,把一大包東西往楚慕瑾懷裡一甩“今早我去西市買了些東西,都是些必備物品,咱帶著上路也方便,門口那輛馬車,也已經準備好了,吃完早飯,咱就出發吧,車夫會送我們到城門外的十裡亭,然後他會自行回來,到時候我們再自己駕馬車離開。” 楚慕瑾先是一驚,然後壓製不住臉上的笑容,湊上前一步挽著冷濟的手,就往後門拽去“冷叔,還是你對我好啊,就這份情,可是除了我爹媽外的獨一份……既然你都準備的這麼充分了,那咱還吃什麼飯啊,趕緊的,趁著我爹出門,先溜之大吉唄,吶吶吶,這包子,你先吃著,待會路上啊,我在給你買個天香樓的烤雞。” 冷濟繞過楚慕瑾,走進屋子,從最裡頭的櫃裡,拿出一個更大的行囊,跨在胸前,又留意了一下四周還有沒有盯梢的人之後,這才和楚慕瑾上了後院門口的那輛馬車“嗬,你小子還真是,特意到這裡來堵我的吧……不過咱們走歸走,你要走到哪裡去,心裡可有數?” “先走才是正事,咱們可以邊走邊想,反正啊,就是不要在這長安城裡待著就行。”楚慕瑾說罷也看了看四周,在確定他爹沒有派人跟著他之後,就催促著車夫趕緊啟程向著南城門的方向去。 “天下大派,莫過於少林和武當,少林在東,武當在南,東邊多為北齊轄屬區域,而今兩國局勢緊張,不然咱先上武當?”冷濟給漫無目的楚慕瑾提了個建議,也是對楚蕭何昨日安排的妥善交代。 楚慕瑾的喜悅溢於言表“武當,武當好啊,我從小的夢想就是要當個濟世為懷的大俠,先上武當甚好,正合我意。” “給總鏢頭和夫人留書了嗎?”冷濟雖然是受到楚蕭何的安排才帶楚慕瑾上路的,但還是提醒楚慕瑾對家人要有個交代,尤其是他的娘親。 楚慕瑾給冷濟使了個成竹在胸的眼色,說道“沒留,不過,你放心啊冷叔,我娘今日要回柳葉山莊省親,出門前我交代家丁給我娘捎了口信,說我今天得先去天香樓賠罪,再去雷家陪個罪,所以沒辦法和我爹一起送她出門。 咱們家到柳葉山莊這不是很遠的嘛,過陣子,我爹讓我當職的事過去了,我就抽空過去探望一下她的。 至於我爹嘛,等他們跑遠了再飛鴿傳書給他吧,不然他要是追上咱們,那咱這一宿的準備可就白瞎了。” “天香樓,你以後還是少招惹,他們不僅在長安,在其他都城也有分點,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冷濟在說天香樓的時候不免會把曉月堂和其聯係在一起,可是兩個地的行事作風卻又不太一樣,他也不好判斷他們是不是同一個組織。 楚慕瑾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知道了冷叔。不過,我聽聞近日江湖上有一個叫曉月堂的組織崛起迅速,你說這天香樓這麼神秘,會不會和他們有關係啊?我看昨晚那個黑衣人,拋出的星月暗鏢,應該就是傳聞中曉月堂的標誌。” “那都是閑事,就別費心了,別忘了咱們此次的目的,是前往武當。”冷濟靠向車邊閉眼小憩,不再多言,他怕一不小心就漏了陷,楚慕瑾雖然天生體質不適宜學武,但也是從小聰慧,倘若他再多說一些,怕是又要被問起自己和黑衣人的恩怨。 “也對,先上武當才是正道,我給你說,這次去武當,咱可不能隻是到此一遊,我都想好了,到武當之後,但凡能偷師便偷師,但凡能入門就入門,反正隻要讓我能有機會觸碰到武功,我就一條路走到黑。 我相信以我的聰明才智,隻要稍加勤奮,日後一定會如我所願,成為一代大俠,揚名於江湖的,到時候,我就要指著我爹的鼻子說,你你你,你真是老眼昏花,我這麼個天賦根骨的武學奇才,擺在你麵前,你都看不出來,現在可不得後悔了吧。” “嗬,你就做夢吧你。”冷濟側了側頭,注意到有人一直跟在他們的馬車後。 那人從剛才出了鏢局就一直不近不遠的跟著,但卻是架著馬車而來,應該不像曉月堂的人,對方刻意的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看起來也沒有什麼來勢洶洶的殺意,他想著,應該不是什麼大禍患。 -------- “你跟的近一點啊,別跟丟了,我給你們說啊,昨天楚慕瑾說要到南城門單挑,我雖然告了狀,但也算是應允了的,可今天我爹不僅沒指責楚慕瑾,還讓我到鎮遠鏢局去道歉,你說我雷二少能去嗎?那肯定是不能的啊。 你看,他這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駕車奔著南城門去了,想來肯定是想提前搞什麼小動作,咱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給他來個突襲,等我抓到他的把柄,到時候再去楚叔叔麵前告一狀,我就不信了,這楚慕瑾以後還能順利的出他們鎮遠鏢局的門。” 昨日,雷府收到天香樓的賬單之後,雷澤就沒少被爹和大哥耳提麵命,說什麼他一天天的隻會惹是非,還說什麼要不是楚慕瑾及時出手,這天香樓的事,可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的,這話啊可把他給氣的快不行了,憑什麼昨天先鬧事的是楚慕瑾,收拾殘局的是他,結果全家還在指責他的錯,這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給楚慕瑾來個釜底抽薪,讓楚慕瑾無處遁形。 “少爺,這也跟的夠近了,不過你看啊,楚慕瑾好像奔著是城外去的啊,可不是去城門……你這,還要繼續跟下去嗎?如今這外麵的情況可不是很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出了城,就不知道會怎樣了,萬一有個好歹,我可要怎麼向老爺交代啊。” 給雷澤駕車的馬夫,是雷澤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伺童,學過一些拳腳,但僅僅隻能對付幾個小毛賊而已,他見著楚慕瑾他們的去處,心裡不免有點發慌。 “別廢話,那楚慕瑾都敢出城門,我雷澤還不敢嗎?跟上跟上。” 雷澤倒是對外麵的情況沒有太多顧忌,對他來說,隻要是錢帶夠了,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了,其他不一定能贏楚慕瑾,這論財帛實力,他還乾不過他了。 “少爺,您這不是讓小的為難嘛?”伺童想著自己雖然是雷澤的跟班,但畢竟領著的是雷老爺給的錢餉,如果少爺真出了什麼事情,他可真是擔待不起,可如今有什麼辦法能解決這個天大的難題呢? “你再說,再說信不信我抽你丫的。”雷澤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這罵罵咧咧的事情他是沒少做,但如果雷廣真要懲罰他的伺童,他肯定都會挺身而出。 “哎……”伺童沒有再好言相勸,這個二少爺,和大少爺的差別真的是很大,大少爺規規矩矩做事考慮大局,這二少爺卻總是吊兒郎當,一副長不大的樣子,可是那也沒辦法啊,二少爺一出生就沒了娘,不似大少爺好歹還能在娘親的庇佑下長到十幾歲,雷老爺從小為了彌補二少爺缺失的母愛,那可是從小寵到大,捧在手心怕被化了一樣,難免會有點晚熟。 雷澤敲了敲車窗,催促起伺童來“你倒是快點啊,他們都要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