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瑾一股腦的把他聽說的關於風煙閣的傳聞,以及陸寧月的來歷,在老者那都抖了個乾凈,這才舒了口氣“前輩,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現在可以走了麼?” 老者沒有回復,氣息平穩的躺在冰棺裡,好似再次睡去。 楚慕瑾一臉納悶的上前,戳了戳冰棺的外壁,試圖確定自己的安全性,隨之而來的冰冷感,又一次從指尖傳到了他的腳心。 緊接著,老者從腹腔裡,緩緩的發出一句沉悶的聲音“你稍後可離開,但走之前須先受我幾針。” “不是,前輩,你怎麼不講信用啊,剛才咱不是說好了,不懲罰麼。”楚慕瑾轉過身,拚命掙紮著向後跑去,可隻奔出了幾步,腿腳忽的酸軟,撲通跪在地上,身子不受控製的被拖回了冰棺邊。 一股氣流從冰棺裡湧了出來,卷著楚慕瑾的腰身,麵向冰棺,平平的拉起數尺,楚慕瑾懟臉看見老者的指尖,憑空冒出幾根帶著寒意的針來,登時嚇得臉色刷白,不敢吱聲。 此時的老者已然全神貫注的將內力聚攏於指尖針上,然後,緩了緩情緒,繼續開口說道“小子,你可聽好了,這第一針,叫一往無前,此針一落,你往日裡不管習過多雜的武功路數,皆會盡失,從今往後,除了鬼穀雪花針,不得再碰其他心法,否則經脈自斷,命不久矣。” 楚慕瑾心中一凜,頓時舌頭打結,不聽使喚了起來“不不不,前輩,你等等,你是不信我會信守承諾,對今日之事決口不提麼?” 老者停住指尖力道,向前輕輕推出一針,那針貼著冰棺的棺蓋,穿透至楚慕瑾心口天池穴,說道“如今我閉關此處,尚未到時,暫不能出,需借你之手,破風煙閣當下危機,尋得下一任掌門,確是不得已而為之。” 紮心的疼痛蔓延開來,疼的楚慕瑾麵容扭曲,他憋著一股勁,牢牢抓住棺蓋的兩側,一字一頓的喊道“幫風煙閣尋找掌門的事,就算前輩你不對我用針,我也會答應,你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老者抬眼看向楚慕瑾,言語中肯道“鬼穀雪花針,三針下去,可迅速提升內力,再加上我親授心法,你若遇險,運氣沉於手腳,便可如萬物加持,疾風陣陣,即使是當世高手,也未能與你正麵匹敵,此乃保命之術。” 楚慕瑾一聽,這老者話中似是有幾分鄙夷之意,多少心裡不快,但還是強忍著情緒,自嘲道“世人皆曉鬼穀神針乃無敵之功,前輩若讓我這武林廢材,撿得個便宜,日後,被眾人知曉,不低看了去。” “我予你針法,一方麵是合乎體質,緣分使然;另外一方麵,知你心不在此,有誌高飛,也不願多加裹挾。若你能成事,給風煙閣交代,此針乃知恩感念,保你永世安寧,若事敗遇險,也不至傷你性命,我心亦不虧欠。 隻不過,若你果真用了此法禦敵,短暫爆發之後,身體便會空如草芥,浮萍擺柳般,神識盡熄,需臥床七日,方可復原。復原之後,恐需再至此處,受以第四針,如我這般閉關修思,以求精近,否則便永續不得習武。” 老者說罷,再次凝氣指尖,生出第二針來,那針有別於第一針的極寒之意,反倒是閃露處些許暖耀的紅光,頃刻間落在楚慕瑾的天泉穴上。 “這,這,這,前輩,我這能不......哎喲......”疼痛再次襲來,一時間如同炸裂般,天旋地轉,楚慕瑾剛到嘴邊的話,便被埋沒在疼痛中,一口咽到了肚子裡。 冰棺一閃,無數芒光從老者體內滲出,順著指尖針流動,慢慢的把楚慕瑾包裹成甬,老者額頭冒汗,凝眉道“第二針,絕處逢生......此針落下,我便可將內力注入你體內,助你筋骨扭轉,打開任督二脈,重塑根骨。” “啊......”一種車裂的巨痛,從楚慕瑾的骨髓深處傳來,他全身乏力,重重的跌落在冰棺上,似是骨骼全數反轉後再次復原,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的皮膚湧出,直接浸透了整件衣物。 老者發絲漸白,原本還飽滿的皮膚,瞬間起了數條皺紋,呈現出疲憊的老態,他輕輕閉上眼,繼續運功指尖“第三針,鬥轉星移......” 絕望的淚水從楚慕瑾的眼角滑落,他脖頸處的大動脈爆出了青筋,全身像是被火燒一樣,裂開一道道口子,隨即皮膚如焦炭般,脫落成碎片,一片片落在冰棺上,他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翻江倒海的沸騰,直到精疲力盡,這才閉上了眼睛,艱難吐出一句話“前輩,既然都如此了,那我,我能敢問一下你的名諱麼?” 老者哐當一聲落回冰棺底部,朦朧間,楚慕瑾聽見他回了兩個字“風常”,隨即也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楚慕瑾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閣樓九層的樓梯邊上,他恍惚間看向自己的雙手雙腳,幸好依舊完整,剛才皮膚灼燒的真實感,好似鏡花水月一晃而過,卻又漸漸模糊不清了起來。 楚慕瑾心頭一緊,抬眼看向藻井上的龍頭,見著龍頭閃出道微光,直射他的雙眼,頓時慌亂了起來,兩步並作一步跳下樓梯,沒想到盡然腳步輕盈,不消片刻,即抵達了底層。 楚慕瑾表情微震,他歪起頭,對著風煙閣的大門輕輕使出一掌。 大門猛地打開,他低下頭,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道“我,我這麼厲害了麼?” 山風從風煙閣的門口吹入,冷不丁的撲打在楚慕瑾的臉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厲害?厲害什麼?” 楚慕瑾再次抬頭,就見著陸寧月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閣樓外的光,逆打在陸寧月的身後,楚慕瑾雙手停在半空,呆呆的看向陸寧月,一時間雖看不清她的臉,卻覺得此刻的她,身姿曼妙,衣闕飄飄,猶如畫中仙子,飄逸出塵,於是,忍不住開口贊道“何彼濃矣,華若桃李,美人如斯......” 陸寧月聽罷,絲毫無悅色,反倒是冷下臉來,淡漠的回道“黑長老落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在這裡吟詩作畫,而是和我一起下至山崖,看看去。” 楚慕瑾頓時尷尬至極,收回雙手,連連在腰間擦了兩下“誒?怎麼是你?我還以為......算了,你剛才說黑長老掉落山崖了?” 陸寧月正色說道“對,他雖被我打落山崖,但此處的機關業已知曉,若他沒死,下次在闖,敵在暗我在明,即便是我有三頭六臂,布下陣法,也未必能時刻提防,所以,我們現在必須找到他,先發製人。” 楚慕瑾撓了撓後腦勺,低下頭再次陷入尷尬“這個,陸掌門,機關的事,我,真是抱歉啊......我也不知道,你這機關沒什麼規律,就那麼隨手一抓,就觸到了。” 陸寧月臉上陡然青氣一現,隨即隱去,且按捺下語氣,說道“這也不能完全怪你,風煙閣的機關,按照奇門遁甲布置,每次觸發的位置皆不相同,需要通過時辰,配合天象才能準確找到。 隻能說,你剛才你運氣太好......不過,這機關術術,對於熟知兵器信息的黑長老來說,研究起來就容易許多,一旦他有機會再上一趟風煙閣,用不了幾日,必然能想到個中原理。” 楚慕瑾抱拳致歉“哎,這說起來,還是得怪我,若不是我粗枝大葉,未能警惕,也不會讓黑長老輕易得了個便宜去......你說的對,咱們還是先去找人要緊,隻是,眼前這萬尺高崖,咱們又要怎麼下去啊?難不成,徒手攀爬?” 陸寧月板起臉,比了比閣樓裡的龍柱“此處有一個機關,可直達山崖底部,是當年風常老將軍留下的,這機關,雖多年未曾開啟,但咱們亦可去看看,今日若我一人下崖,便是借力而下,且也容易......至於你,或許隻能試一試從那走了。” 楚慕瑾見自己已然被陸寧月瞧得太低,想著自己身上多少也挨了三針鬼穀雪花針,多少有那麼一點不服氣,張口就想把剛才的經歷講出來炫耀幾番,可話到嘴邊,又考慮到自己對那老者的來歷不甚了解,也不敢輕易吹噓,於是轉了個話題,問道“風常,將軍?陸掌門提到的是何人?與風煙閣又有什麼淵源呢?” 陸寧月本不想發言,但見著楚慕瑾一臉好奇,想著風煙閣創始人的事,也不是什麼江湖秘密,便開口說道“風常將軍是風煙閣的創始人,他出自東晉名門,原姓王,其祖父為尚書仆射,是荊州刺史的女婿,父為散騎侍郎,那時候權謀之爭激烈,其祖父因原本主人起兵造反,獲得顯赫,但隨之而來的報復刺殺,也不絕於席。 寢食難安之下,遂暗地與司州刺史密謀作亂,結果事情敗露,被新貴滿門抄斬,僅14歲的獨苗孫子,被家人藏匿,隨後多番逃難得免一死,改名風常,輾轉逃到北魏。 風常初到北魏並不得誌,他以身家不幸,勢必復仇為由請效力北魏皇帝,意圖南討,可當時北魏皇帝盡管很同情他的遭遇,仍舊擔心其身份可疑,不敢重用,但又惜其是個人才,給他安置了一個文職工作。 直到北魏王朝,陸續統兵南征,在黃河以南取得許多州鎮,確立了南北對立的形勢,這才有了風常一展抱負的機會。 可時移世易,流年不濟,風常躊躇滿誌準備走馬上任之時,先帝去世,其子即為,以為南人不宜委以師旅之任為由,收回成命,讓風常賦閑家中。 好在,新帝也是個愛惜人才的主,沒過多長時間,他對風常又有了全新的安排,讓其直接為太子師,可風常堅辭不受,並表示仍舊願去南部邊陲效力,新帝對其實力賞識有加,又有意拉攏南人其他受眾,便以其為例,開先河任為南蠻校尉,大將軍左長史,至此,風常總算憑借實力,扶搖而上,坐實名號。 而後,劉宋派人北伐,北魏用防守反擊的策略,擊潰南軍主力,打敗了劉宋,奪取黃河南岸數個重鎮,而在這場戰鬥中,風常立下了奇功,戰後,又率領北魏將士多次挫敗了劉宋多名名將的進攻,最終贏得了連番勝利。 自此之後,風常得到了更大的賞識,成為北魏重臣,但重臣比將軍還不易,朝堂內各方勢力鬥爭,夾雜的部分劉宋諜人,使用反間之計,內外夾擊,稱其功高蓋主,卻沒有得到升遷重用,對朝廷十分怨恨,暗地裡勾結敵對,企圖南叛,引得諸多北魏重臣猜忌,同時,還受到敵國所派刺客襲擊。 時,風常天命之年已過,幾近六旬,見此時內憂外患,若不及時低調出朝堂,必禍及家人親眷,便自動請辭,然北魏新帝不舍其才,未能應允,他隻能借著敵手以叛降者的身份,藏匕首於身之際,假死以脫殼,遁離朝堂,保一方安寧。 而後,風常隱入江湖,逃亡間,無意尋得鬼穀雪花針,由於其天賦異稟,又知取舍進退,便得道而去。” 楚慕瑾點點頭,心中佩服之至“哦,風常將軍的經歷,還真是跌宕起伏啊,不過,這和風煙閣有什麼關係呢?” “風常遇刺脫殼那年,敵方刺客被擒獲,左右將領怒不可遏,欲殺之而後快,風常饒念其雖落敗,卻因其讓他借力逃脫朝堂,放他歸去,還交代其如何回復敵方暗主,可沒想到,敵方暗主為免北魏借口挑事,欲殺之。 結果機緣巧合,那人又被風常所救,於是,從此感恩戴德,當下也決心隱姓埋名,扮作風常侍從,退至山中,從此二人相伴,共創風煙閣,而那人,就是風煙閣的第一任掌門,風向東。 風常將軍子嗣稀薄,不久便再無依托,而風向東子孫繁茂,最後,風常將軍於耄耋之年匆匆病逝,而風向東則成了風煙閣的唯一主人,奉風常為老祖,立派位於祠堂供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聽到這裡,楚慕瑾略感驚訝,原來陸寧月根本不知道,風常還活著“傳聞鬼穀雪花針,有回春之效,會伴隨著功力加深,而越發強勁,若習到深處,可童顏逆反,風常將軍難道沒有功成?” 陸寧月臉色微微一沉,說道“這些舊事,都是風掌門臨了前,告知與我,你若有疑,我也無法追溯其源頭,但鬼穀雪花針的修煉,需要特殊體質,想必這也是風常將軍,最終仍舊沒能悟道功成,而順應天命的原因。” 楚慕瑾識相的點了點頭,想著不管傳聞如何,這畢竟是風煙閣的私事,他也不好置喙,於是,假意嘆了口氣,說道“也是,這風常將軍若在健在,算起來也都上百歲,這世道哪裡有人不吃不喝,還能活到百歲。” 陸寧月不再接話,她靠近龍柱,在上麵的星辰圖的幾處節點上,迅速撥弄了幾下。 龍柱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底層的墻壁旋轉錯位,出現了處並不顯眼的暗門,陸寧月踏步快走,楚慕瑾緊跟其後,二人隱入門中,隨即墻壁又一次發出聲響,楚慕瑾感覺自己的腳底忽然一陣踩空,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下墜落,他慌張的伸手撐在緊湊的四壁上,閉上眼直到哐的一聲落地,這才發現自己站在陸寧月的身後,以環抱的姿態將她納入懷中。 陸寧月的胳膊肘瞬間頂在了楚慕瑾的腹部,楚慕瑾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飛身向後,狠狠地撞在了後側的墻麵,隨之而來的暗門開啟,陽光直射到他的臉上,他舉起手擋在眼前,再次張開的時候,卻看見前方就是平坦的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