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崖底老道(1 / 1)

俠九 耶律柒 6848 字 2024-03-15

崖底的兩側,被層層疊疊的石頭和樹木圍繞,向外望去是一片高過頭頂的草甸,綠草被陽光一照,上麵掛著的晶瑩露珠,像是被翡翠覆蓋。   草甸前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流淌的溪水發出潺潺的聲音,天空倒映在溪水中,伴隨著崖底升騰的霧氣,形成一個純凈的藍色鏡麵,雲朵遊蕩,時而遮蔽,時而顯露,讓人產生某種莫測之感。   楚慕瑾深吸一口氣,舒緩了一下緊張的情緒,平視前方之時,便見著陸寧月大步跨向前頭,朝著溪水下遊走去。   風從崖底入口吹來,帶著清新的花草香氣和濕潤的泥土味道,陸寧月逆著光,衣決飄飄,美人如斯的模樣,似有煙霞輕籠,楚慕瑾登時覺得此情此景,似真似幻,並非凡塵,霎那間心神蕩漾。   他定定的站在那裡,愣是發呆了好一會,這才快步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幾裡,終於在一處石碓邊,見著一個渾身是傷的人。   楚慕瑾伸長脖子看了過去,差點叫出聲來,陸寧月耳朵微動,一把捂著楚慕瑾的嘴巴,迅速把他拉回林中樹後,小聲說道“別說話,有人。”   溪水的另一頭的山崖壁上放下幾根繩子,上麵陸陸續續下來幾個人,楚慕瑾被陸寧月的發絲撩撥的麵露緋紅,不知所措的撥開陸寧月的手,向後退了兩步,這才瞧見,那山崖上下來的為首女子,就是昨日在鐵匠鋪裡,和黑長老麵議大事的澤旗主。   楚慕瑾不敢出聲,躡手躡腳的縮回了樹後,在陸寧月耳畔說道“是曉月堂的人。”   “旗主,黑長老就在前麵,不過,看起來好像快不行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帶著猙獰鬼臉鐵麵具的人上前來報。   澤旗主眉眼一挑,擺了擺手,上前用腳踢了踢黑長老奄奄一息的身體,從袖口掏出一個藥丸“來,把這個給他喂下去。”   “是。”帶著鐵麵具的黑衣人接過藥丸,掰開黑長老的嘴,硬生生的塞了下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黑長老,瞬間咳出兩口老血,臉色頓時紅潤了許多,他撐地而起,盤腿打坐,不消一會就起了精神頭,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一乾人等,略帶傲慢的說了句“多謝”,然後緩緩起身,和澤旗主對麵而立。   “凝血丹......”楚慕瑾小聲嘟囔了一句。   陸寧月扭過頭,與其眼神交錯,對視數秒,從略帶警告到心中狐疑,楚慕瑾目不遊離,但心中蕩漾再起,他抿了抿嘴,咽下口水,和陸寧月拉開距離,做了個禁聲的動作,閉嘴不語,又向陸寧月點頭示意,二人這才繼續如無其事的偷聽起黑長老和曉月堂的對話來。   澤旗主抬眼看了看高聳的山崖“黑長老,現在可以說說,你為什麼落到這了麼?”   黑長老捂著嘴乾咳了兩句,敷衍道“我被陸寧月追殺無門,打鬥間不敵,落入山崖,幸而遇水,沖刷自此,虧得你們來的及時,方能得救。”   澤旗主冷哼一句,掛起帶著殺意的假笑“看來救命之恩,也不能及風煙閣的半點秘聞,黑長老守口如瓶的本事,可比武藝高處許多啊。”   黑長老眼神戒備,捂著心口說道“澤旗主說笑了,風煙閣的秘密本就不是常人能窺探,曉月堂若是覬覦鬼穀雪花針,恕老夫無能為力......但,此次被陸寧月追殺,也不算全然沒有收獲,那個突然出現在陸寧月身邊的老叟,就是入閣關鍵。”   澤旗主瞇起眼睛,看向帶著鐵麵具的黑衣人,質疑道“老叟?我怎麼不知道,陸寧月身邊除了心懷叵測的黑白紅黃四位長老外,還有其他老叟?”   黑衣人低頭湊近澤旗主,小聲回道“據探子來報,那老叟乃他人喬裝,於此次比武中橫空出現,但卻不知具體何人,其易容之法深得百曉先生精髓,怕是在江湖上有點背景,否則也不會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在陸寧月身側。”   澤旗主略感驚訝“陸寧月除了無劍城,還有其他勢力相協?”   黑衣人看似卑微,實則淡定的回道“前幾日,陸寧月於驛站停留,大塚宰宇文憲與其擦肩密談,不知是否已達成合作......但遠觀其二人狀況,交談甚歡,咱們派出的南海雙煞,日前業已被陸寧月生擒。”   澤旗主摸了摸唇角,不假思索道“難不成司南伯還沒死?”   黑長老捂著胸口的傷處,歪頭接話道“傳聞宇文憲手下謀士不計,其中當以司南伯為首,其智計無雙,常便裝走訪民間,為其收集信息,收買人心,然多年前,宇文邕上位後,此人就此銷聲匿跡,有人疑其被暗殺,但卻未能收到確切消息,後來,也有不少江湖人士稱其得見真人,並未亡故,因此,司南伯至今一直成謎......若陸寧月身旁的老叟是他,那恐怕很難再有機會近其身。”   澤旗主臉色一沉,若有所思了一會,拂袖一揮,對著黑衣人說道“你姑且再去探一探那老叟虛實,此事容我稟明堂主後,再另尋它議。”   黑長老臉上的肌肉牽動了幾下,低頭泛起一絲笑意,這招禍引東流,在他剛才調息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之前他與陸寧月在風煙閣交手,雖見她對那老叟言語狠辣,不管不顧,但每每直沖上前,都是為了占得先機,護他周全,這心思也是可見一斑。   既然陸寧月有心護人,且那人能同她一起上閣,定然不會是泛泛之輩,二人關係目前成謎,卻也正可讓他借機牽製,再加上曉月堂攪得一攤渾水,對他而言,則百利而無一害。   於是,黑長老故意激將道“澤旗主,如要尋得此人,需安插人手入閣,然比武進行中,我稍適一看,見你的人手,未必有機會,莫不是曉月堂的人,並不如外界所言的利索,也不過如此麼?”   澤旗主勾起一抹淺笑,媚眼如絲目光遊離,在黑長老的脖頸間遊走,忽的拔出一把鋒利的短刀,猝不及防的割向黑長老的咽喉。   黑長老雙眼圓睜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當場血噴,轟然倒地。   澤旗主抹了把臉上的鮮血,把短刀丟給黑衣人,對著黑長老的屍體緩緩說道“既然黑長老本事不過如此,便也無他用,入風煙閣的事,就不必黑長老再操心了......至於曉月堂如何,還容不得你一外人置喙。”   黑衣人接過短刀,也不吱聲,默默地抱拳作揖,隨後沿著山壁繩索,攀爬離去,躲在一旁的楚慕瑾,捂住嘴倒抽一口涼氣,慌忙把臉上的胡子頭發都扒了下來,一麵抹臉,一麵哀嘆“曉月堂出手這麼狠辣,黑長老死之前,還拖了個我當墊背......哎,我這以後可怎麼混江湖啊。”   陸寧月二話沒說,隻是盯著澤旗主身邊黑衣人的背影許久,然後轉身沿原路返回,她剛才仔細看了看那人的身形,盡然覺得有幾分熟識,可她熟識的那人,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和曉月堂有關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麼?   “楚少俠,今日事,你權當不知即可,為防萬一,接下來你也必須離開風煙閣。”   楚慕瑾雙手一拱,識趣的拜別“嗯,此事我自知麻煩更甚,離開也是為了大家好,反正何峯他們業已安頓好了,不管怎麼樣,我也算對得起陳星辰前輩的收留之恩了。”   “楚少俠大義。”陸寧月點點頭,沒有挽留,徑直往暗門走去。   楚慕瑾愣愣的看著陸寧月走進風煙閣的機關,直到暗門關閉,這才想起自己身在崖底,若不從來路回去,恐要繞大圈,艱難上行,頓時犯慫追了上去,猛敲暗門,可卻為時已晚。   暗門轟然關上,楚慕瑾被孤零零的落在崖底,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他無奈的抬起頭,看了看將晚的天色,沮喪的順著溪流下方走去,心想著水流之處總能匯聚成潭,潭水之處總該有漁獵之人小憩,再不濟也能圖得溫飽。   若還能尋得一安全之處,湊合過夜,好歹也能防禦這林裡野獸,等天明在上路。   ------   從溪水上遊走到下遊,沿途的風景如畫,溪水清澈的見底,山崖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著金光,楚慕瑾手上拿著個樹枝,這裡敲敲那裡捅捅,一路警惕,根本無心賞景,心懷惴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處深潭。   看著天邊的陽光漸漸被吞噬,楚慕瑾著急忙慌的撿了一堆乾柴雜草,又就近尋得一處突出的山石,支了個火坑,趁著天色未黑,下潭摸了隻大魚,烤了起來。   這深潭鮮魚,香氣四溢,楚慕瑾抹了把臉上的汗,捏了一小塊放到口中咀嚼,對著偌大的崖底山林,苦中作樂的自嘲道“哎,可惜了這好魚,沒人分享。”   “好魚,好魚,正好老夫餓了。”一個聲音從林中傳來,隨即咚的落地。   楚慕瑾豎起耳朵,聽見有人推開雜草,窸窸窣窣的走了過來,他借著火光仔細一看,就見一名身著破爛道袍,盤著個陰陽髻,兩縷龍須落在麵上,手中拿著酒壺的道人,腿腳踉蹌,一步三晃的向他走來,他一時緊張,伸手摸向後腰別著的尾狐,喊道“來者何人?”   老道捋了捋龍須,移步上前,一屁股坐在火堆邊,毫不客氣的說道“嗬嗬,還是一年輕小哥,正好正好,陪老夫喝上一杯,聊聊風月,老夫已經許久未見人到此崖底,今個還真是好不熱鬧啊。”   楚慕瑾先是一愣,隨即見對方放浪形骸,也並無殺意,這才鬆了口氣,收起尾狐,跟著坐下,把烤好的魚遞給老道“在這深不見底的山崖下能碰見,真是緣分,前輩手中老酒,一看就是陳年佳釀,配上這潭水鮮魚,也算是人間一絕。”   老道嬉笑著,伸手撕下一片烤魚,就是囫圇一嘴“可不是,老夫這酒啊,乃是這深山百花蜜所釀,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楚慕瑾接過老道的酒,大口猛灌,一陣暖意頓時騰升心底,他抬眼看著頭頂漸郎的月色,又看了看親切如故人的老道,感慨道“沒想到我楚慕瑾也有今天,往日裡在家賦閑,父親總是耳提麵命,現在想來似乎已經許久未歸家,盡有些想念......”   老道把酒拿回,也自顧自的喝了一口,一時間也感慨萬千“家人雖在身側念叨,總好過孑然一身,孤苦飄零,你小子還算是有福氣之人,即使在這深山涯底,也還有老夫相伴......哎,可老夫自己,縱然是有家,卻也歸不得,隻能窩在此處,黯然神傷的度日。”   楚慕瑾擦了擦嘴,把烤魚全權遞給老道,心有疑慮的問道“前輩在此虛度,難不成是因為崖底無路可循?可我剛才見著曉......有一波人,落繩而下,攀附山壁,若能借力進出,也並非費勁之事啊。”   老道看了看楚慕瑾,抬手一指“攀附山壁,那倒沒必要,崖底上山,路有一條,你明日沿著山壁盤旋而上,繞過那幾處窄小斷碎殘垣,便可順路上山。”   楚慕瑾趁著月光看向前方,老道手指的方向可見一條隱約小路,像是人一鋤一鏟挖出一樣,確有幾分好奇的問道“既然有路,為何前輩還在此棲居,黯然度日?”   老道一聲自嘲“嗬,今朝是今朝,昨日是昨日,咱現在有酒有魚,還是先喝個痛快的好,其餘往事,不過水中月鏡中花,過往即逝。”   楚慕瑾點點頭,表示認可,便也撿起幾跟柴禾,往火堆裡添,權當閑聊道“前輩在此可有棲生之處?我看著山裡忽晴忽雨,環境好生惡劣,也不宜久居,日常衣食住行,恐也稍做艱難,若前輩不棄,要不隨我一起出穀,咱好歹也相識一場,我鎮遠鏢局雖小,但溫飽生計,總是穩妥。”   老道沒有接話,反倒是伸手烤了烤火,笑道“小哥是鎮遠鏢局何許人?”   楚慕瑾覺老道親和,但當前處境,若要說起身世,多少有些顧忌“我也不是何許人,隻是區區一馬夫,往日裡也極少跟著總鏢頭走鏢,但別看我這馬夫活計,對於鏢局來說可是至關重要,所以,您老若要出穀,我好歹在鏢局裡也能說上句話。”   “小哥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不過,鄙人生性不羈,也不願被束安穩度日,就在此崖底虛度光陰,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人死如燈滅,就那麼回事吧。”老道目眺遠方,嘴裡說著不願,可滿眼盡露遺憾。   楚慕瑾尋思著這老道怕是歷經滄桑,未必是真不願出穀,若然他一人上路,遇見曉月堂,就算易容也怕是會心虛,易於暴露,若能二人並肩,多少還可以相互掩護,最不濟,出事時,還能有人給家裡稍個口信,也算是有個交代。   於是,靈機一動,說道“話雖如此,但畢竟人間煙火勝過萬物,前輩總不能每次都憑靠打些山雞野獸,到鎮上換酒度日吧。”   老道默不作聲,卻握著酒瓶打量起楚慕瑾來,的確,這小哥說的沒錯,這麼些年下來,他雖藏於深山,但夜以繼日的生活畢竟不可數,柴米油鹽和老酒,哪樣不是金銀財帛置換而來,他入山之前並沒有積蓄,多數以獵物換取,可時日一多,來回鎮上的次數也不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並沒有完全與世隔絕。   再加上那日,他如常進鎮的時候,被雲遊的師兄弟撞見,差點躲閃不急,他擔心下次再去,又被撞見,倒是也考慮著該挪個地了。   “日前的江湖一片混亂,鎮遠鏢局,還算是個可避身之地,老夫一把年紀,鏢師做不成,做個夥夫,或者養馬人,也未曾不是件好事,大隱於市,自己一方天地,不用愁苦吃喝,想來也是極好,被小哥你這麼一說,老夫,還真有點心生向往。”   楚慕瑾連連點頭,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對啊,前輩,你能這般想,可謂是大通透......這玉佩是我隨身信物,您拿著,明日咱一起出穀,我得先去辦些私事,你可在酒寮等我片刻,若我許久未歸,您也可帶上此玉佩,前往鎮遠鏢局,就說阿九好友,鏢局裡自會安排。”   老道接過玉佩,掂量了幾分,看向楚慕瑾,也從自個的口袋中拿出一個信物,遞了過去,那信物形如七星北鬥,刻著道家符籙,好似亙古青銅,他摸索著信物,眼神深遠,淡淡的說道“這信物,你也收好,雖不值幾錢,但對我來說,意義非凡,隻不過,而今我既已打定主意,重新開始,那便不再留戀,贈與你也好。”   楚慕瑾眼瞅著老道神情堅定,好似真的放下心中愁苦,也不好拒絕,便欣然收下信物,開懷暢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今日就借著這月光,滿飲此酒,就當慶祝咱兩的絕處逢生了。”   “哈哈哈,好!”老道笑得開懷,二人當即一人一口美酒,一人一口鮮魚,直至醉意正濃,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