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回轉,楚慕瑾繞過巷尾,抄了個近路走到指定的位置,他抬眼看了看不遠處飯店二樓高臺處,還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葉彩鳳,尋思著一會該怎麼借著周瓊羽的馬車脫身。 適才在藥店裡聽到蓮花和大夫的對話,隻覺得母親此刻在山莊的情況不容樂觀,而今倘若他堂而皇之的拜訪山莊,自報家門,稱是楚慕瑾,怕是會連人都沒見著,就被趕出來,所以,出於周全考慮,他得先換個身份,再進去看看。 周瓊羽的馬車從聚寶莊出來,除了一個駕車的丫鬟,並沒有帶其他家丁護衛,她們的馬車駛的極慢,好一會才駕到楚慕瑾蹲點的巷口,街巷狹窄,馬車無法入內,於是停在了一旁的雜貨鋪子邊上。 楚慕瑾不敢吱聲,貼著墻根悄然窺探,直到聽見馬車上傳來的二人對話。 丫鬟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抱怨的語氣似乎不符合她的身份“小姐,你確定和莊先生約的是這裡麼?” 周瓊羽輕輕的撥開車簾子,四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略帶羞澀的說道“嗯,先生的字我自是識得的,他讓我借著上香的借口,饒來隱蔽處相會,定然是有什麼話要當麵對我說起。” 丫鬟的語氣仍舊不好,她跳下馬車,走到巷口,好似知道有人躲在墻根,故意放大聲量,說道“小姐,您真覺得那個莊先生,是良人?我怎麼聽說,他和葉家那位,也眉來眼去了許久,我怎麼看,他都像是一副想要入贅大戶的樣子啊?” 周瓊羽的語氣顯得有些急促,可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你胡說,莊先生才不是那樣的人呢......況且就算他想要入贅大戶,那又有什麼不對麼?良禽擇木而棲,這不過是為自己圖個光明的前程罷了。 再則,我們聚寶莊近幾年生意越做越大,我哥更是和朝廷往來甚密,雖然現在咱們和柳葉山莊還有些距離,但聽說最近柳葉山莊裡來了個外人,搞得山莊烏煙瘴氣的,當家主母因此失了神,陸續辦砸了好幾件事,長此以往,咱們定能勝過柳葉山莊強,在卞州城內,成為富甲一方的巨賈。” 小翠撇了撇嘴,一臉不屑“不是,小姐,我的意思,你怎麼沒聽明白呢?我是說那個莊先生,就是一小白臉,沒有什麼本事,他對你好,無非是圖你錢財,你可別一片真心錯付了啊。” 周瓊羽撩開車簾,看向巷口,小聲嗔怪道“小翠......雖然咱們情同姐妹,但我也不許你這麼說莊先生。 我從小到大雖然衣食不缺,但父母卻隻把目光放在大哥和三弟身上,唯有莊先生,真真切切的關心過我的冷暖,擔憂過我的心緒,也唯有他,能在我最難過的之時,默默守候在我的身邊,這樣的人,怎麼會讓我錯付。 要不是父親和哥哥因為他的身份,不想讓我與他親近,我也犯不著悄悄的溜出來,別人不懂我,我自不會抱怨,可咱們自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懂我才是。” 小翠眉頭緊鎖,不再辯駁,她架好馬凳,扶著周瓊羽下了馬車,二人款款挪步到巷口,這才放下手,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是是是,隻要我們小姐喜歡的,那就是最好的,適才就當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周瓊羽也沒有再多言,而是整了整自己儀容,露出個甜美的微笑,轉身走進巷口,楚慕瑾見二人一前一後,就要走到他的麵前,又抬眼看了看正在高臺等著看戲的葉彩鳳,把心一橫,掏出個手絹蒙上了臉,硬著頭皮沖了出去,一把推開小翠,拖著周瓊羽就往另外一邊的橫街巷裡跑。 小翠先是一驚,隨即當街就大喊了起來“你是誰,你乾什麼啊?來人吶,救命啊,有人強搶民女啦。” 楚慕瑾埋著頭,一股腦的向前沖,好不容易見著前方橫街巷兩側的住宅屋簷高聳,正好能遮擋住葉彩鳳的視線,於是,趕忙快步跑過去,邊跑還邊扭頭對周瓊羽說道“抱歉啊周小姐,我會這麼做,純粹是被逼無奈,一會轉過那邊巷口,我就把你給放了,你該去上香就去上,咱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便是。” 周瓊羽被拖著跑了一段,氣喘籲籲,好容易逮了個空隙,連忙問道“你,你是?你是莊先生派來的?” 楚慕瑾把周瓊羽一把拖到屋簷下,左顧右盼了一會,終於停下腳步,放開周瓊羽的手,說道“你說的那個莊先生,我不認識,但我想你應該是被人給騙了,至於是誰騙了你,我不說,你應該也能猜到,就是那個往日裡看你不慣的人。” “看不慣我的人?葉彩鳳麼?”周瓊羽不假思索。 楚慕瑾點點頭,再次警惕的向四周張望,在確定沒有其他柳葉山莊的家丁跟隨之後,抱拳說道“周小姐,話已至此,咱們好聚好散,我看您的丫鬟應該也差不多到了,我就不耽擱你時辰,先走了啊。” 周瓊羽狐疑的看向楚慕瑾,這突如其來的搶人,居然以這般方式告終,還真是聞所未聞,於是,她側身還禮道“多謝這位大哥,能將原委告知小女,小女感恩戴德,敢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若我安全回莊,定有重謝。” “別了別了,我還有其他事要辦,日後有緣相見,我再向小姐索要報酬也不遲。”楚慕瑾不願和聚寶莊糾纏太深,隻道是隨口敷衍兩句,就麻溜向人群裡小跑隱去。 適才楚慕瑾見著前麵有一處微掩的門戶,院子裡曬著幾件百姓日常衣物,他尋思著,稍後隻要過去買個一兩件替換,就能到柳葉山莊應招家丁去了。 --------- 與此同時,蓮花也回到柳葉山莊,她進了後院的一處偏院,院子在東頭,此時正值冬季,直麵西北風,室內熱量散失嚴重,炭火連日來供應不足,冷的讓人直打哆嗦,而葉瑾言則半臥在病床上,連咳了好幾句,也不見停。 蓮花把手上新購的傷寒藥往桌上一擱,不服氣的說道“夫人,要不咱回去吧,你看看,咱們才來幾天,他們就這樣對咱們,大冬天的連個炭火都不給夠,你身子骨弱,怎麼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葉瑾言支起身子,慢慢從床上下來“咱們這次來,又不是來省親,而是來避難,能不給他們添麻煩就不錯了,這炭火都是小事,改明個,你使幾兩銀兩,到外麵買些便是,犯不著和他們計較。” 蓮花上前攙扶,嘴裡仍舊絮絮叨叨的繼續抱怨道“夫人,咱們那些個銀子,在入山莊的時候,就被手腳不乾凈的下人給摸了不少去,而今咱們也不知道要住到什麼時候,這日常吃喝,他們給的都是些青菜豆腐,咱們還得去外麵買些食物填補,又說不讓在院子裡支火做飯,這整個就是一軟禁,倒不如回去鏢局待著,好賴要出什麼事,還在自個人家中,也不至於客死異鄉。” 葉瑾言緩緩的坐在屋子正中的桌旁蒲墊上,看了眼外麵灰壓壓的天“咳咳,蓮花,你這話說的好似在詛咒自己一樣,其實咱們在這裡也待不了多少時日,老爺說了,他那事,差不多半月內便能見分曉,咱們就再等個四五日,等這場雪下完,一有消息來就啟程,不也是正好麼?” 蓮花倒了杯茶給葉瑾言,見她的病痛越發深沉,滿肚子委屈再次憋不住爆發了出來“夫人,奴婢自小在鄉間長大,後來被人販子賣到柳葉山莊,本來是給二小姐葉鵲清當丫鬟的,可二小姐對我時常拳腳相向,弄得我遍體鱗傷,多虧了你及時相救,我才死裡逃生。 那時候的你正值豆蔻年華,不顧二小姐的怒火,直接管莊主要了我,把我收在身側,免去了不少雜役,可從此卻遭到了二小姐的打擊報復,二小姐對你時常欺辱,說你是外麵私養的野種,你總是默不作聲。 後來,還因為那口不擇言的混蛋廝,被趕出家門,流落荒山野嶺,要不是你行善積德良多,在咱們遇難之際,遇上了老爺,也不知會落得怎麼個田地。 當初老爺把你送回山莊的時候,還仔細打點了下人,讓你舒適度日,可那二小姐不依不饒,百般巧舌,到處散播謠言,說你與外男有染,最後,逼得你走投無路,隻能被迫嫁給聚寶莊那奄奄一息的老大沖喜。 好在老爺及時得知消息,把你從喜房中救出,可也因此,同時得罪了聚寶莊和柳葉山莊的人,導致你們顛沛流離,不能在卞州營生,這才遠行向北,去了長安。 這麼多年來,你就歸家過兩次,一次是少爺始齔之年,一次是這次,可這兩次回來,都不甚愉快,二小姐現在是柳葉山莊的當家主母,雖麵上沒有給難堪,但明裡暗裡的擠兌,連下人都看得出來。 咱們剛來的時候還安生了幾日,後來銀兩被偷,二小姐盡然不了了之,更是鬧得下人們越發大膽了起來,這飯菜夥食,還有這炭火供給還算是小事,可您這傷寒的藥,他們都敢以次充好,這可是要命的事,他們盡然也能做的堂而皇之,這一看就是二小姐授意。 你倒好,還是不吭不響的,任由他們欺負,在這樣下去,咱們還沒等來老爺,就先等來噩耗了。” “呸呸呸,你看你這嘴,怎麼盡說些不好的,先別說這個了,你開的那些個新藥,先煎幾副應急,回頭你再出去取藥的時候,順便也打探下有沒有朝廷的新消息,老爺這趟鏢,雖然不知運的是什麼,但他淺說了句和朝廷有關。 我看他這次不像往常那般坦然,可見這趟鏢的難處,再加上他把咱們送來柳葉山莊避難,我這心中不安至極,有些事,怕是要提前做準備才是。”葉瑾言說罷,接過茶水,小抿一口。 “行,我先出去煎藥......“蓮花轉身出門,在門檻處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扭過頭說道”不過,夫人,今日我外出,覺得周遭好似有人跟著,那些人看起來有點像柳葉山莊裡的家丁,往日裡咱們雖然備受苛刻,可外出時候,並沒有遇到這般事情,就目前這情況來看,確實,有點怪異。” 葉瑾言思索了片刻“好,我知道了,你以後出門多加謹慎便是。” --------- 長街緩緩的落下了幾片雪花,楚慕瑾打了個噴嚏,把臉上多餘的刀疤胡子都除去,又在臉頰上點上了一堆麻子,這才捋了捋發髻,向柳葉山莊走去。 柳葉山莊招募家丁的事,在街上傳的沸沸揚揚,可去他們那應招的卻寥寥無幾,山莊前站著的五個人,都是青壯年小夥,一個個生的是油頭粉麵,一點也不像是乾活的樣子,楚慕瑾納悶的跟在後麵,見他們幾個相互擠兌,好不容易才整齊的排好,這才上前詢問起情況來。 “誒,這位兄臺,我看著時辰也不早了,怎麼就咱們幾個在這排隊?難不成裡麵已經進去了一大波,尚在比較中,為此才沒能這麼快到咱們?” 回話的男子身姿挺拔,麵容俊秀如玉,眉似遠山,一頭烏黑的發絲自然垂落,言語溫緩道“就咱們幾個,沒別人來了。” 楚慕瑾略感驚訝“為什麼啊,我看著柳葉山莊招募待遇極好,還提供吃住,隻是簽一個三年之約的賣身契,怎麼大家還避而遠之了?” 男子回應道“聽你這口音,兄臺是外鄉來的吧?” 楚慕瑾一臉納悶“怎麼?這招募家丁,還分外鄉本土麼?” 男子捂著嘴,湊到楚慕瑾耳畔,小聲說道“那倒也不是,這個柳葉山莊,是咱們卞州城的大戶,富可敵國,但這次招募家丁,是要往葉二小姐屋裡送的,雖美其名曰家丁,但實則是招幕僚麵首,日後是用來暖床添丁用的。” 楚慕瑾嚇得咽了咽口水“什麼?我隻聽說男子三妻四妾,可從未聽說過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寵啊......” 男子挑了挑眉,說道“所以,這才要打著招募家丁的旗號嘛,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看兄臺眉眼英氣正濃,也似有幾分姿容,若日後咱們共伺一主,可同氣連枝,與正房對抗,到時候共享榮寵,也能多分得幾個銀錢,換的個晚年無憂。” 楚慕瑾摸了摸鼻子,心中已開始打起了退堂鼓,隻能尷尬的敷衍道“兄臺真是心思深沉,頗有智計,某不得不為之欽佩。” 男子得意的笑了笑,對楚慕瑾使了個眼色,拂了拂衣袖,優雅上前,提筆寫起自己的名帖來,那名帖上詳盡備注了生辰八字,興趣愛好,擅長的樂器音律等諸多內容,也如數報上了自己的個人經歷。 楚慕瑾杵在男子身後,左右猶豫了好一陣,就現在這個情況,但凡是個七尺男兒,就應當馬上走人,可母親的事情又迫在眉睫,他不得不重新考慮,這柳葉山莊應招幕僚麵首的事。 不過,楚慕瑾又想,這次柳葉山莊招募的是葉彩鳳的幕僚,他兒時就合葉彩鳳有齟齬,適才又放了周瓊羽,生生的把她給得罪了,倘若進去之後,被葉彩鳳一眼認出來,那可真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了。 楚慕瑾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多問兩句“兄臺,想多問一句,若要進這柳葉山莊,除了做幕僚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啊?” 男子想了想,回道“也不是沒有,不過今年招募家丁的名額已經用完,若來年有人出莊,那倒還有機會碰碰運氣,不過這作為家丁入柳葉山莊的條件極為苛刻,聽說要過五關斬六將,也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去的,咱們手無縛雞之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不如做幕僚來的快一些。” 楚慕瑾皺起眉頭,謝過那男子,扭頭向後走了兩步,又走了回來,等到明年再入莊,這黃花菜都得涼了,眼下要進去,隻有這個渠道,他若錯失良機,也不知母親這會在裡頭會不會被他們弄出什麼事來。 這橫豎都是非走不可的路,乾脆一咬牙一跺腳先進去再說,反正大不了最後他亮出身份,讓葉彩鳳自己把他驅逐出山莊,這樣也算是雙方都能圓滿。 家丁見楚慕瑾在他眼前徘徊不定,一副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樣子,立馬一臉不屑的催促道“誒誒誒,下一位,你要不要寫名帖啊?不寫就趕緊走,省的我們還要篩選一番。” 楚慕瑾握了握拳頭,把心一橫,快步上前,閉眼接過名帖,拿起桌上的筆墨,揮毫就是一頓瞎編亂造,什麼無父無母,從小流浪,做過乞丐,乾過山賊,能扯犢子的都先寫上一通。 的確,趁著適才得間隙,楚慕瑾想的通透了許多,雖然這柳葉山莊招募幕僚麵首,說是隻看臉,不看經歷,但既然讓人填寫,多少是會作為參照,柳葉山莊怎麼說也是大戶人家,總歸不會希望自己的後代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的種。 況且那招人的家丁不是也說了嘛,來的人少是少了點,但畢竟還得篩選一番,五個人,加上楚慕瑾統共六個,下午再陸陸續續來他個幾人,最多也就十來個吧,大家一同在柳葉山莊內小住,觀察個月餘。 正好,他就利用這月餘,搞清楚柳葉山莊的情況,順便替母親出口惡氣,再把她風風光光的迎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