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的空氣似乎停滯了一瞬,僅有的三個人都靜靜地坐著任由熱騰騰的茶水逐漸變得冰冷。誰也未率先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沉寂,直到—— “嘭、嘭、嘭——” 一道身影由偏殿轉入,輕輕敲了敲正門。 蘇予安恍然驚醒,發現自己剛剛竟不小心走了神。不過沒一會兒,她反應過來,便不再多言,輕輕合上眼簾疏懶地靠在椅背上。 蘇權也在這時隱去了眼中的疑感,將心中忽然多出的不安感散去,隨即便將目光落到門外的那道身影上,沉聲道:“進。” 話音落下—— “吱吖——” 門口響起大紅木門被人從外麵打開的雜音。這道聲音細若遊絲,如果換作平常定然是聽不到的,但可能是因為此刻過於安靜導致開門的聲音竟這般明顯。 蘇予安拿起不再冒蒸氣的茶杯放到唇邊輕吮了一口,隨即微掀眼簾不帶感情地看向門口,就見一個看上去已有三十歲的女人穿著一身厚厚的羊毛衣裙正徐徐朝這邊走來。 蘇予安目光下移,發現女人的腳上穿著一雙織有魚形花紋的短靴,不知用的什麼材料,明明短靴通體都是黯淡的灰白色但在花紋的溝壑處卻又隱約有淡淡的瑩光透出。在這緊閉又略顯昏暗的王府正廳內就像是天使待綻的光翼一樣美麗動人,剛剛微妙的氛圍似乎都因此柔化了幾分。 麵對如此靜謐的一幕任誰都會略微失神,但蘇予安卻微不可察地擰了擰眉。 “不是說沒什麼重要的事就不要進來打擾本王嗎?薑姬。”蘇權看清來人後,略帶不滿地說。 薑卿嬈停在蘇權身側,聞言也沒有什麼反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沒有多餘的情緒,猶如一汪死潭,木然地看著蘇權。片刻後,她緩緩俯身貼近蘇權耳畔,紅唇一開一合。蘇權的臉色也隨之變得愈發陰沉。 半晌,薑卿燒終於直起身子,微不可察地看了眼蘇予安後就默默退到一旁。 蘇權深吸一口氣,隨即扭頭看向不知何時退到自己身後的龐攝說:“叫上泗傾一起,把那逆女帶回來。” 聞言,龐攝了然,轉身跟在薑卿嬈身後走出了正廳。 蘇予安沒有插話,她輕抿著唇,若有所思地盯著薑卿嬈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挪開目光。 蘇權見她看得出神便也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卻並有看到什麼異樣不由奇怪道:“……潁潁?你在看什麼?” 予安眨了眨眼,方才的思緒被打散,她一臉茫然地看向蘇權:“潁潁?” 蘇權一愣,隨即臉頰有些發燙,心裡懊惱著自己這嘴沒個把門的同時,眼神也開始飄忽不定。須臾後,他故作鎮定地開口:“這是你幼時你母妃為你取的乳名……如果你不喜歡,那本王還是叫你予安吧。” 聽到男人這麼說,子安擰了擰眉:“沒有不喜歡。”說著,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蘇權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桌上的三杯茶早已冷卻,又見少女麵無表情地喝下了冰冷的茶水,便抬手想去拿少女麵前的茶杯:“這茶都冷了怎麼還喝?拿來,父王讓人換一杯。” 蘇予安下意識挪了下手腕,蘇權抓到空處,不由一愣,隨即抬眸看向少女。就見少女一臉淡漠地盯著手中的茶杯,眸中黯黯,繁茂的睫毛不自覺地輕輕顫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蘇權的視線,予安輕掀眼簾看向男人。促不及防的對視令蘇權心下一緊,不禁有些蒼惶地挪開目光,卻也正好錯過了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迷茫。 等到蘇權重新看向少女時,少女已經恢復了與平常無二的冷漠眼神。 予安再次低頭望向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葉已然沉底,澄澈而又微微泛綠的茶水平靜地猶如一麵鏡子,其中倒映而出的少女膚白似雪眸深如墨,柔和而又滑膩的臉蛋如同天使的俏顏,美得不可方物。 蘇予安輕輕晃了晃茶杯,杯中鏡像便也消散,層層波紋在水麵暈開。半晌,她淡淡開口:“涼茶,挺好的。” 蘇權反應過來,卻沒有再開口說話。他摸不準少女在想什麼,貿然開口可能會破壞這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的關係。 正想著,蘇權忽然一愣。 ……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堂堂一國王爺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想法? 如此卑微…… 不知始於何時,曾經不可一世的瀧居蘇王也成了個普通父親,會因為女兒的親昵而高興,會因為女兒的疏離而傷心。 就在這時,蘇予安忽然開口:“父王,母妃呢?怎麼不見她?” 聞言,蘇權強從紛飛的思緒中抽身而出,將目光移至少女身上:“瀧居城最近常常發生活人失蹤的事情,本王有預感近期城裡都將不會太平,是以你母妃被本王送到衡陽城避難了,等過些時日就將她接回,”說著,男人的眼中泛起絲絲溫柔的笑意,“前些時日本王已寄信與你母妃說本王找到了潁潁,你母妃很期待同你相認。” 聽到這番言辭,蘇予安的鳳眸愈發深沉。片刻後,她動了動唇,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一陣搔動、 蘇權微微皺眉,顯然很不喜這個時候被打擾。他繼續在桌前坐了一會兒,可門外的搔動半點不見減弱,最終他隻好起身帶著一腔怒氣走向正門。 蘇予安的目光追隨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後又等了片刻,並不見有人進來。於是她起身走到門口,探出個腦袋左右掃了眼發現四周空無一人。 也不知這聲音是從哪兒傳出來的。她心想。 確認了四下無人後,蘇予安就輕輕關上了木門,然後轉身快步走回桌前重新坐下。 “沽罱。”蘇予安道,“在不在?” “在在在,又咋啦?”少女話音尚未落下,便有一道空靈且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少女腦海中響起。 蘇予安喝了口涼茶潤潤嗓子:“當初我按照你的指示集齊九塊碎片,重現往生道,整整花費三百年……直到今天我才回來……” 沽墨聞言一怔,隨即有些困惑,直接打斷細數過往的少女:“是這樣沒錯。你不是也回到一千年前了嗎?怎麼,哪裡出了差錯?” 蘇予安擰著眉,語氣有些煩躁:“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偏離了前世的軌道。很多前世沒有出現的人,沒有發生的事都誕生在了這一世……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沽罱。” “安啦安啦,有偏離是正常的。雖然說往生道擁有打破時空壁壘的偉力,但正因為它的能量太過龐大,是以會對現世有些影響。” “……” “……之前你怎麼沒同我說過?” “……呃。”沽罱一噎。 蘇予安有些無奈:“這麼重要的事情當初你就該說清楚。” “抱歉抱歉哈,我忘了。” “……算了,說說具體的影響有哪些。” 沽罱感到很愧疚,因而對予安的要求並無二話:“嗯……比如憑空多出幾個原來不存在的生靈或者從其他世界抓幾個倒黴蛋過來……” “……” 此後半個時辰就在這若有若無的交談聲中悄然流逝。 。 蘇權從正門走出,轉入偏殿,臉上怒意尚未散去就看見少女氣喘籲籲地攤在椅子上。他腳下一頓,片刻後反應過來,正想走過去,餘光又瞥見一旁站著的單薄少年。 蘇權擰了擰眉,繼而扭頭看向一旁的薑卿嬈和泗傾。他的眼神意思很明顯:“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後者了然,但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這時,少女似乎感受到了氣氛微妙的變化,微微抬眼,就看見自家老爹正站在不遠處。 “父王。”蘇伊伊坐直身子,有氣無力地喚道。 蘇權擺了擺手,示意她繼續歇著。蘇伊伊也不矯情,真就又躺了回去。 蘇權見況,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將目光落到少年身上,問:“你是什麼人?” 這是南遙第一次應付這種場合,而且對方還是一國王爺,這令他不免有些緊張。 “父王,我來說吧。”就當南遙有些不知所措時,蘇伊伊再次坐起身,開口替他解圍。 蘇權睨了她一眼,隨後走到主位上坐下,全程未置詞。 “這位是南公子,是來自赤洲的一名捉妖師,今早我在城郊恰好碰到南公子倒在樹下,就給他喂了點醒神湯……但在采藥的時候我不小心被一種毒草劃傷…… “呃,對了,就叫‘七姝’。說起這個……父王,得多虧了南公子女兒才能活著回來!當時我為了趕時間就想先暫時把傷口包紮了等回來後再處理但幸好南公子將七姝草的危害告知與我,女兒才得以及時處理……” 蘇伊伊自顧自地說著,說到最後她還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時間,須臾後又道:“女兒從城郊回蘇府大概……嗯……大概用了兩個時辰,若是沒有南公子女兒肯不會好受。” 蘇權一直靜靜聽著沒有插話,等蘇伊伊說完後他抓住了一個疑點:“你剛剛說……‘七姝’?” 蘇伊伊點了點頭。 蘇權擰眉,臉色變得很難看。半晌,他揉了揉眉心再次看向蘇伊伊:“你確定是七妹草?” 蘇伊伊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再度點了點頭。又見蘇權一直皺著眉沉思,不由疑惑道:“您怎麼了?父王。” 蘇權長籲一口氣,隨即一臉凝重地站起身:“……七妹草,這東西可不應該長在這裡啊。” “伊伊,你自幼便熟讀醫書,應當知曉一株草不該有這般毒性,就連同為五域十毒草的其他九種毒草也遠遠不及七姝草,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蘇伊伊原本散漫的坐姿隨著蘇權話音的落下也逐漸正經起來。 其實她也有懷疑過的,她心想。 蘇權看了伊伊一眼,繼續道:“因為七姝草本不是凡塵中的毒草!本王幼時曾在一本古籍上見到過,七姝生在魔域,以魔血、枯鄉等魔族汙物為養料,通常不會在除魔域以外的地方見到,更別提俗世了。” “但你今日卻在城郊看見了這種毒草……這很不正常,而瀧居城最近又恰恰發生過多起怪事……” 蘇權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說到最後近乎沒有,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然而,片刻後,他話風一轉看向南遙:“你真的看清楚了那草?” 南遙頓了一下,沒有想到蘇權會突然質問自己,當下便不知著從何說起。而蘇權似乎很有耐心,就一直靜靜地看著南遙,默不作聲。 半晌,南遙頂著極有壓力的目先遲疑著點了點頭。 蘇權擰了擰眉,緩緩垂下眼簾,眸中光暗交替不知又在想什麼。過了須臾,他才重新抬頭:“……七姝,可不是常人能接觸到的,你如何曉得?” 南遙抿了抿唇,用手心在自己穿著的粗布料上蹭了蹭,試圖蹭掉因為緊張而冒出來的冷汗。 “這些……都是我聽我師父說的。”南遙不自在地挪開目光,輕聲道。 蘇權緊盯南遙的眼睛,希望能看出點什麼,但結果自然不如意。於是他又問:“不知小友師從何處?” “師從算不得,僅是學了點皮毛……王爺,讓您見笑了。” “不願講還是不能講?” “……” 麵對男人的追問,南遙不能答同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隻能閉口不言。 見少年這般,蘇權也沒有繼續追問。 他縷了縷自己的胡須,沉吟片刻,方才道:“借一步說話。”說完,轉身走出偏殿。 南途沒法拒絕,也跟著走了出去。 蘇伊伊見狀,掙紮著也想跟出去卻被泗傾攔了下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泗傾:“小小姐,王爺想和南公子單獨聊聊,還是不要跟出去為好。” 蘇伊伊看了她一眼:“萬一父王為難他怎麼辦?這可是我帶回來的人,不得負責啊?”說著,便掙開泗傾拽著她衣擺的手。 就在蘇伊伊轉身想走的時候,薑卿嬈不鹹不淡地開口:“小姐。”蘇伊伊一頓,半秒後緩緩扭頭,然後就對上了卿嬈的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 “額哈哈……”蘇伊伊乾笑一聲,“我就出去看看……” 薑卿嬈垂著眼簾不理會少女,自顧自地說:“留下來吧。” “……我就看一眼——”蘇伊伊不死心,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卿嬈打斷: “小姐。” “……”蘇伊伊無奈,心裡發怵地瞟了她一眼,隨即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泗傾不著痕跡地打量了身邊的薑傾嬈一眼,不由腹誹:明明跟她一樣是王府的侍女,為什麼這個女人氣勢這麼強? 。 “本王見小友這番打扮不似我瀧居人士,不知小友源於何地?”蘇權帶著南遙繞過正廳來到庭院中的一處涼亭內,二人相對而坐。 南遙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我來自赤洲湖蕓縣……” 蘇權垂眸,漫不經心地倒了一杯茶,自顧自地喝著。 半晌,他晃了晃杯中的茶水,看著變得扭曲的倒影,淡淡開口:“赤洲……極北之地?”說著,他笑了聲:“赤洲與我靛洲相隔十萬八千裡,本王觀小友骨齡不過十之一二,如何能夠隻身徒步來到我瀧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