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花雨落(1 / 1)

簪上劍 上官板栗 5604 字 2024-03-15

付知臨聽到這裡,喝了口茶,笑道:“沒想到令尊和令堂還有這樣一樁軼事,聽上去令尊竟像是被令堂拐騙了去。”   季鴻拍了付知臨一下,也笑起來:“別打岔,我還沒說完呢。”他便又說了下去。   季長河與那女子山中偶遇的半月後,關中的梨花也盡數開了,其時正是賞花的好時節,但那一日人頭攢動的地方,卻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個處高臺。   隻見在關中一棵梨樹下的空地上用木架子搭了個擂臺,鋪著紅色錦布,像是個戲臺。臺邊卻有一麵錦旗斜斜地插著,上麵紅底白字的繡著“比武招親”四個大字,臺邊的架子上擺了幾把木劍,一位妙齡女子此時正站在臺上邊角處的陰影內。此人正是那晚季長河所遇的女子,歐陽府的大女兒歐陽明霞。   當臺下擠滿了圍觀百姓,一個中年漢子這才慢慢走到臺前,眼見那人雖穿著簡易的布衫,卻自有一番不容侵犯的大家之氣,他對臺下眾人抱了一拳,高聲道:   “大家從來隻知道歐陽府是大家,但不知我族中人都不愛循規蹈矩。今日這一場比武招親,便是我那剛及笄的女兒的意思,她是隻想自己找那能和她過得了一招一式,一生一世舉案齊眉的人,這臺下若是有人三十歲下未婚,有意與我女兒切磋一番的,都可以上來試一試,至於結果麼,就看她滿不滿意了!”   眾人從臺下望去,見陰影中那女子十分纖弱,卻是要與男子比武,都嘖嘖稱奇。歐陽府在九龍關也算是有些積累,聲望僅次於上官府,據傳歐陽府也曾出過些曾出過些書生臣子,家業甚厚,到了歐陽氏父親歐陽凝這一代劍走偏鋒,由文入武,也是頗有些傳奇色彩,但無論怎麼看,都算是富貴人家。   “這唱的是哪一出戲呀?歐陽府還比武招親,就問世家子弟哪一個不想攀這高枝。”   “聽說歐陽府有兩個女兒,不知道今日招親的是這大女兒,還是這小女兒?”   “他們小女兒才幾歲?今日招親的必定是這大女兒呀。”   眾人還在議論,歐陽氏從臺邊緩步走了出來。   但見這女子身段裊娜,左腕上一圈青白細玉鐲,一襲素白旋裙在日光下更是襯得她猶如精雕玉器般,盡顯小家碧玉之感。而她此時眉眼中暗含笑意,又透著絲絲狡黠,眾人哪裡見過這等姿色的美貌女子,瞬間便如米花般炸了鍋。   有人道:“這妞可真俊得很呀,今日我便要定了!”   又有人道:“做你的白日天鵝蛤蟆夢去罷!”   人群還在騷動,一個人從後麵擠到了臺前,對歐陽氏就是一揖,道:“小生願意一試。”那人身著素色襴衫,手中持著把折扇,戴個帽子,卻是一副儒生模樣。歐陽氏朱唇輕勾,淺笑著點了點頭道:“好呀,你來吧!”   那書生也算是熱血青年,聽了此話,麵色一喜,一個躍步便翻身上臺,看上去也像是有些輕功在身上。眼見這麼快就有好戲看,臺下不禁有人開始叫起好來。   那書生對歐陽氏略一抱拳,口中道:“得罪了!”話音未落,“唰”地將手裡折扇展開,那扇中的山水畫卷霎時一分為二。細看去,這卻不是一柄折扇,而是兩片鐵刃,透著冷光。那書生兩指夾著那鐵扇刃正中,就朝歐陽氏拂了過去。風勁如刀,歐陽氏心中略略一驚,閃身向側麵避過,那書生這一扇朝那擂臺旁的木頭架子上一剮,那半邊架子立時晃了晃。   “喂!你怎麼不用木劍?比試而已,可不好見血!”歐陽氏纖手沖他一指,有些不悅,麵中隱隱透出了慍色。   “木劍不趁手,怎能助我摟到娘子!娘子不必擔心,隻要即刻認輸,這刃便傷你不得!”這書生看著文質彬彬,說出的話卻沒有半分讀書人的樣子,口中叫囂著,眼見歐陽氏在幾步之外,他又是一個閃身,朝她劃過去。   歐陽氏聽了這話,杏眼對那儒生一瞪,口中冷笑一聲,右足快步踏上那地上的木樁,左臂一揮,白袖如拳般彈向那扇刃,同時左足一點,又向後躍開了兩步。   “真好功夫!”眼見歐陽氏的白衣袖帶在風中飄飛,風鼓玉袖,猶如白色飛鳥般,又見她身姿灑脫,好似天女下凡,幾群人在臺下喝起彩來。   “噹”的一聲,那書生隻覺得一陣酸麻從指尖到小臂蔓延上來,手一抖,那扇子差點脫手。當下隻覺得臉燒了起來。沒想到自己苦練這鐵扇刃數年卻還出這樣的醜,他麵色一沉,由兩指拿扇變成一手拿扇,將那鐵刃在身前耍了個花圈,雙足一點,便朝歐陽氏又奔了過去。   歐陽氏自旁邊架子上抽出一把劍,青影一閃,便朝那書生麵中刺去。那書生閃身避過,一個轉身,朝她左右各劃了一扇,口中淫笑兩聲:“可惜了娘子這如花似玉的小臉!”他本料想歐陽氏無處可逃,正覺得直接勢在必得。耳邊卻突然聽得一喝,同時隻覺得人忽然騰空。   “好!”歐陽氏叫道,在那書生麵前倏地矮了身,左腿在地上畫個圈,使半招“秋風掃落葉”,將那書生左腳一勾,那書生專注手上,下盤卻是毫無防備,馬上向後倒去,歐陽氏左腳一抬,在那書生下襠一踹,就將他踢下了臺去。   歐陽氏這一踢十分迅疾,那書生慘叫一聲,待到驚覺時,自己已經半個人在臺下,呲牙咧嘴地十分痛苦,心中卻是茫然不知為何。一陣微風拂過,突然覺得頭頂發涼,眾人抬頭看去,見那書生的儒巾已不知何時被歐陽氏挑了去,正拿在木劍上轉圈。   圍觀人群爆發出一陣鋪天蓋地的嘲諷笑聲,歐陽氏將儒巾取下來,朝那書生一丟,翻了個白眼,朝那漢子點點頭。   “不!這比試還未見分曉!”那書生口中仍在嘴硬,卻被幾名家丁不由分說拖出了人群   見那書生在遠處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遠,歐陽氏微微皺眉,心道:“那晚在山中碰到的人不會這麼無禮又草包,看起來不是他。”目光在臺下人群裡轉了一圈,隻覺得沒有一個像是那麼回事的。她心中有些煩躁,嘴一扁,想著:“不知那人是不是隻是唬我的,我卻信以為真了。”   歐陽氏一心想要等到季長河,可半日過去,又上來了幾個人,但都不是自己的對手,拆不到幾招,便被抬下去了,她心中隻覺得有些不痛快。臺下人群議論紛紛,有些人看了一陣便散去了,隻覺得這女子看似柔弱,但身法了得,隻當是歐陽府小姐的一通小打小鬧,無甚特別的好看。   “要不算了?你爹你娘甚麼樣的人,你若是真要找那晚山裡見到的那小子,隻消讓你爹娘在關裡找人打聽幾句,又有甚麼難的?何必讓自己勞累?”歐陽凝自那臺下上去,沖歐陽氏笑道。   “可我實在有些想同他交一交手。”歐陽氏說著,但此時已過正午,日光灼熱,心裡那絲期待也快如那太陽一般就要往下沉了。   眾人正覺得興味索然之際,一位男子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敢問這位姑娘,使的可是少林達摩劍?”   歐陽氏本來昏沉沉快要睡著一般,聽了這話,斜眼道:“沒想到你還知道這劍法。”   歐陽氏父親歐陽凝年輕時曾於一處少林寺拜師,學得此劍。還俗後本想將這劍法傳給兒子,卻不料得了兩個女兒。歐陽氏的妹妹歐陽元郡年紀尚小,因此歐陽凝隻將此劍傳給了歐陽氏。   這達摩劍共一十三式,但雖招式不難,但講究神形合一,劍隨心轉,也是不好應對。   歐陽氏說著,隻覺得那男子聲音有些耳熟,抬眼望去,隻見那人身穿青衣短褐,頭發一塊青色幅巾束著,十分利落,臉上似有風霜,但眼神明亮,五官端正,又有一番少年英氣。這人正是季長河,但那晚山中昏暗,她卻是不認得。   季長河彎腰抱拳道:“略知一二,季某不才,想鬥膽用家傳劍法和姑娘比試比試。”心中卻想:“不知那女子在不在臺下。”   聽了季長河這話,人群頓時來了興趣。季長河雖在軍巡鋪任職,但也隻是個小小的軍士,名不見經傳,極少被關中人提起,唯一為人樂道的是他的那套劍法,據說是季長河的曾祖父從一位隱士那裡習得的。   那個時候季長河剛剛在軍巡鋪裡嶄露了些頭角,被關中府衙的宋縣尉提及,有人說那套飛花劍法招式繁復,使出來時甚至比上官子初的白切刀法更勝一籌。但這也隻是傳聞,還沒多少人見過季長河的功力,隻想看他與歐陽氏能擦出什麼樣的火花。   歐陽氏頷首淺笑,向後稍退了兩步。季長河又是一揖,緩步走上臺,從架子上選了一把劍。   “開始吧!”歐陽氏道。   話音剛落,隻見那男子腳步一點,將手中的劍輕輕盈盈地遞了過來。這一擊似乎十分慢,歐陽氏覺著有趣,“咯咯”一笑,往右躍開了去,卻是沒料到季長河那劍像是長了眼一般,在半途中劍鋒一轉,朝自己徑直而來。當下一驚,揮劍自上而下一劈,扣住了季長河那劍,卻出了身冷汗。   季長河贊道:“姑娘有兩下子!”歐陽氏卻是十分不解,問:“你如何做到的?”   季長河沒說話,向後退了一步,卻是離歐陽氏遠了些。   歐陽氏見他不答,便使了一招“古樹盤根”,玉足一點,撲向季長河,那劍自右向下斜斜刺去。卻見季長河忽然矮了身,繞到自己背後,一招平擊刺向自己背心。   歐陽氏心中一驚,在這關頭把那劍換了隻手,左腕向後急轉,兩劍相交,發出一聲脆響。落地時她重心不穩,用手撐了一把才沒跌倒,站起來時發現手心竟是出了些汗。   臺下眾人此時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個大漢大聲道:“你們這眉來眼去的,好似調情一般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早就芳心暗許,在這裡演戲給我們看呀?”那漢子臉一直紅到脖子,手裡提著個葫蘆,似乎是剛從酒肆出來圍觀,不十分清醒的樣子。   歐陽氏聽了這話,想到那晚山中偶遇,麵色一紅,抬頭見季長河提劍呆立在對麵,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心底下卻是坐實了那醉酒漢子所說,當下對季長河喝道:“認真些!”說著往前奔了數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劍尖一抖,卻是一招“馬蹴落花”。   那劍剛剛遞出,歐陽氏就暗叫不妙:“糟糕!我日間都是使得巧勁個,並不用出多少力,這一招,卻是要實打實地用力了。”但那劍已出,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她隻得咬著嘴唇將那劍刺出去,到了半中,隻覺得上臂那晚被砍的地方一陣刺痛,劍尖稍微向下偏了幾寸。   這細微的動作被季長河看到,在這瞬間,季長河盯著麵前的女子看了看,心中電光火石地一閃。   “原來是她。”季長河心道。   眼見歐陽氏那劍就要挨到季長河衣襟,他忽然向上一躍,在歐陽氏那劍上一踏而起,騰空時自挽了數個劍花,頃刻間,將那擂臺旁的梨花樹砍下無數花瓣。   後來有人津津樂道,曰此為:   “長劍一出花雨落,卻是抱得美人歸。”   季長河所出這招確實就叫“花雨落”,是飛花劍法的其中一式,精妙絕倫,既可禦敵,亦可觀賞。   歐陽氏隻覺得劍尖一沉,險些跌倒,花容正浮出隱隱怒色,一抬頭卻見空中花瓣飄零,片片如雪。她不禁為這突如其來的美景傾倒,愣在原地。眼睛一抬,就見季長河遠遠地在前方落地。   心裡突覺一陣觸動,又見季長河臉上此時掛上了桀驁不馴又有些深意的微笑。她忽然明白了為何山中那人會折花相贈,隻是季長河的手上此時沒有拿著花枝。一時間,歐陽氏心中隻覺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湧了上來,她抬手一摸,臉竟然濕了。   她扭頭對父親叫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