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 金銀幫(1 / 1)

簪上劍 上官板栗 6431 字 2024-03-15

當季鴻又回到港口,隻覺得幾日前的事好似一場噩夢。他遠遠看見林喜兒的馬,心裡想的卻是師父再也不見了。   付知臨說要去尋父親的蹤跡,季鴻隻覺得不想和他同去。   “你怎麼打算?我之後去虔州找你嗎?”   付知臨嘆了口氣。看季鴻嘴唇發白,整個人萎靡不振的樣子,知道他此番去眉山島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季鴻在付知臨心裡,一直就是一個藏不住事的人,隻要看一眼,就知道他現在是什麼心情。   季鴻木然地看過來,見付知臨麵色如常,語調輕鬆,心道:“知臨,原來你並不會傷心的麼……也是,畢竟那是我師父,不是你父親。”   “大概吧。”季鴻潦草地回了一句,走過去牽馬。其實他心裡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隻知道自己不想回七臺山,覺得那地方隻會讓他想起阿青。   付知臨騎了一匹馬走,說是事畢後再去虔州找他和林喜兒。   行了五日,季鴻才又回到虔州。他一路借宿一路走,有人一開始覺得他來者不善,但見他麵色憔悴,臉含風霜,便隻當他是個迷路的可憐人,卻又奇怪他如何能有一匹馬,還帶了一把劍的。   到了虔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太陽正要落山。還是熟悉的景色,季鴻卻覺得好似醫館療傷、與林喜兒切磋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牽著馬走在路上,路過一個當鋪,見那鋪裡的老板正在包著些金銀飾物,他忽然又無端地想起上官蘭英。上官蘭英說:“這簪子是我的。”季鴻心中隻是不明白,這東西為什麼最後會出現在九龍關的上元節集市上,又為什麼會被自己買下來。他甚至覺得連自己也做錯了。   呆了一陣,他嘆了口氣,心道:“不能再想了,她已經不再是你的師父,她隻是你的仇人!”   不知不覺,季鴻在那城中繞了數圈。   虔州城其實很大,之前他與林喜兒隻在城南,他繼續一路向北,不知不覺偏到了旁路上去。亂走一陣,路邊的商鋪漸漸密了起來,他一抬頭,突然見那路前麵一個青石廊門橫在路中,上麵有個門額寫著“石塘門”。他穿過了那門,走了一段路,隻覺得左右兩側又是成片的客棧和歌舞樂坊。   當季鴻的肚子叫了一聲,他才終於回過神來,同時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之前出行時,季鴻萬事都有人兜著,跟著師父的時候,幾乎不需要他用銀兩。而林敏似乎是虔州城一號大人物,因此,無論是酒樓還是醫館,隻要他有需要,人們總會願意幫助他。   可是現在隻剩季鴻自己。   他在身上摸了摸,發現除了母親的簪子,所剩的銀兩並不多,甚至可能都不足以去酒館喝一杯。隻覺得心中頹喪萬分,想著是否要去找林喜兒或者林敏,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實在不能再麻煩他們了。   此時已是戌時,路上又亮起了燈。   “若是今晚無法找到落腳的地方,恐怕隻能在大街上睡了。”季鴻心想。   路過一處客棧,對麵是間肉鋪,那鋪子老板正兇神惡煞地瞪著他。季鴻見那客棧門外貼著張告示,上前看了看。遲疑一陣,把馬拴在外麵柱子上,向內走去。   那客棧前堂隻有最靠裡的一張桌子有人,那幾個人正在喝酒吃肉,一個夥計正在櫃臺看賬本。那夥計一抬頭,見麵前站了個人,滿臉堆笑道:“這位客官,住店嗎?”   季鴻躬身道:“這位小哥,請問你們這兒是在招幫工嗎?”那夥計聽了,笑容一收,問:“你是有人介紹嗎?”   季鴻道:“我見你們外麵貼了張告示。”   “你會乾甚麼?”那夥計劈頭蓋臉地問。   季鴻搖了搖頭,說:“我……我會賣茶。”他說完這句話,忽然發覺不妥。   那夥計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盯著他的臉看了一陣,走出來,上下打量了幾眼,往外看了看,又上前摸了摸他的劍,忽然一臉輕蔑地笑道:“這位大哥,你看看清楚,我們這是甚麼地兒?這是客棧,不是茶館。”   那夥計斜了季鴻兩眼,又道:“你這劍看著也像是真的,外麵那馬是你的嗎?幫工?看你這身行頭也不菲,莫不是從哪偷來的?七哥,你認得這小子嗎?”   季鴻沒料到他說話竟然如此尖酸刻薄,一時間愣在原地。   那個被叫“七哥”的還坐在桌邊喝酒,季鴻聽他把杯子一放,說:“算了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樣的人在這地方還少嗎?裝得像。”   那七哥滿臉胡子,一身橫肉,不知道是不是幾天沒洗澡了,撮撮胸毛貼在身上。桌上一把彎刀,其他幾人抬起頭,眼神不善地盯著季鴻。   見季鴻瞪著自己,那七哥忽然偏了偏頭,笑著繼續道:“衣服一扒,才發現又是哪個沒爹沒娘的破爛貨……”他剛說到“貨”字,眼前黑影閃過,身上的肥肉一緊,原來是季鴻扯住了他的衣服。   “你說甚麼?”季鴻怒目看著他,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   那七哥見衣服給他扒了半件下來,當下火冒三丈,抓住季鴻的手腕,季鴻這一抓沒用實力,隻覺得那七哥的手像鐵圈一樣箍上來。   那七哥像丟沙包一樣將季鴻甩到了柱子上,“砰”的一聲,季鴻後背撞在柱子上。七哥站起來,又把桌上那沒吃完的花生米連碟子一起丟了過去,打到柱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那夥計看到這裡,默默把外麵的門關上,躲起來了。   “吵死了!誰啊?”樓上正有人開門,七哥朝上麵大吼一聲,道:“老子是虔州七山霸!怎麼?想找死?”樓上沒聲音了。   季鴻隻覺得這一撞扭到了背,本就心情不好,當下火全冒了出來。正要爬起來,那七山霸的小弟們朝他圍了過來。   一個人上前,揪住他前襟,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摁在柱子上。季鴻隻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伸手用力去掰,那人手腕劇痛,鬆手退開了幾步,對七山霸道:“這小子力氣倒是不小。”   其他幾個人上去要將他按住,七山霸將桌上那彎刀拿在手裡,朝他走了過來。季鴻一拳揮過去,但因為沒吃飯,且他並不想真的打傷別人,那幾個小弟隻是被揍得退開了幾步,一個頭發似鳥窩的人一屁股摔在地上。   季鴻見七山霸拿著刀,便也要伸手把腰間那把劍拔出來。忽然想到師父曾經說在外不可隨意拔劍鬥毆,他隻覺得心煩意亂,當下把那劍往地上一丟,兩手空空就朝七山霸沖了過去。   七山霸有些吃驚,舉起那把刀正要戳過來,季鴻飛起一腳踢在他手腕上,七山霸腕間一痛,那刀直接脫手,朝門的地方飛了過去,錚地一聲,釘在廳中一根柱子上。   那七山霸退了好幾步,感覺手腕好像快要脫臼,趕緊低頭看,發現手腕內側紅了一塊,頓時火冒三丈。眼見旁邊有張長凳,他抬起那凳就朝季鴻掄過去。季鴻見狀,對那凳子出了一掌。   一陣勁風襲來,七山霸吃了一驚,見他出手剛猛,心道:“沒想到這小子確實有兩下子。”   隻聽哢嚓一聲,那凳子被打穿了個大洞,季鴻的手伸進去,由掌變爪,在那洞裡又揪住七山霸的前襟,用力把他往前一推。   那七山霸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撞了過來,渾身的肥肉盡管讓他沒那麼痛,但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向後飛去。他抱著那凳子,隻覺得後背撞到了什麼圓滾滾的東西,隨著“稀裡嘩啦”的一聲巨響,好像整個客棧都震了震。   那小二聽到聲響,跑出來一看,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發現店裡的酒缸碎了大半,還有張凳子自中間破了個大洞。一轉頭,見那七山霸在一地濕漉漉裡坐起來,季鴻則滿手都是血。   四名小弟見狀,趕緊上去扶大哥起來。季鴻怒目上前,本想再打,見那七山霸抬手道:“先不要打。”   他沒扶那些小弟,倒是自己爬了起來,對季鴻抱拳道:“少俠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風。能否借一步說話。”說著叫了一聲,讓那目瞪口呆的豆子添一副碗筷。扶著腰,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張桌子邊,坐了下來,對季鴻招招手。   季鴻心中本來仍有怒火,但見七山霸的態度轉變得太快,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劍,拍了拍灰塵,坐到了他對麵,那幾個小弟也圍著大哥坐了下來。   那小二端來幾個包子和一壺酒。   “我本不想打你,對不住了。”季鴻說,但他覺得自己的臉仍然繃著。   七山霸聽他這麼說,又見他盯著麵前的包子,忽然大笑起來。他倒上一杯酒,推到季鴻麵前,正色道:“不知道小兄弟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他道:“你可知道,一個人想要在江湖上混,是很難的。”季鴻沉思,七山霸的聲音低沉,好似帶著點蠱惑人心的味道。   “你想當幫工,沒點關係,進得來嗎?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虔州!”   見季鴻沒說話,他又道:“像你這樣,什麼也沒有的外鄉人我見多了,哪個不是今日在這家要飯,明日在那家乞討。我看你這身打扮,就知道你肯定沒要過飯!哎呦!那可真不是甚麼人都能受得了的日子!”說著眉頭皺成一團,頭搖得像撥浪鼓。   季鴻道:“有甚麼話還請明說吧。”他心裡又想起師父,神色一冷。   那草窩頭忽然叫道:“大哥,我明白你甚麼意思,你是想拉這小子進我們金銀幫!”   七山霸哈哈大笑,對季鴻道:“小子,你覺得怎麼樣?”   這話著實出乎了季鴻的意料,他想了好一會,問:“敢問金銀幫是做甚麼的?”   七山霸見季鴻麵露懷疑之色,聲音忽然壓低,道:“我們做的並不是甚麼不正經的營生,隻是做點這個小生意。”季鴻見他伸手在空氣中撚了撚。   見季鴻一臉茫然,他繼續道:“我且問你一個問題。若有一家米行賣的價高,還有一家,賣的價低,都一個成色,你會買哪家的米?”   季鴻心想,那自然是便宜的那家。便道:“一定是後者了。”   七山霸點點頭,道:   “江南一帶運過來的鹽質量不好,價格又高,一直被朝廷控製,這裡的人很多都不想吃這樣的鹽。我們虔州城的地勢好,廣南那邊有很多商販想來這兒賣鹽,他們的鹽質量更好。現下我有門路,我們金銀幫做的,便把那鹽拿了來,賣給吃不起官鹽的百姓。”   說著,他眼睛瞇了瞇,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他說的竟是販賣私鹽的勾當了。   季鴻沉吟,七山霸觀察著他,眼睛轉了轉,又說:   “你們這些會些功夫的人,是不是老想著有朝一日去赴那武林群雄會?那盛事好似是在......應天府舉辦的吧?可是我覺得,你與其去做那等虛名之爭,就算技壓群雄,登上那盟主之位又如何?江湖中的百姓,就會對你俯首稱臣麼?天下英雄就會對你感激涕零麼?屁也不是!至少我七山霸向來是瞧不起光說不練之人的。你倒不如踏踏實實地替百姓做些實事,還能彰顯些俠義本色,收獲幾句贊美之詞。”   換在從前,季鴻可能還要再思考一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是問問師父這到底是對還是錯。但現在師父已經不在,他又覺得這似乎真的是在幫城中的百姓,認為七山霸所言也不虛。   “我確實十分厭惡追名逐利之人,要是那武林大會中都是如上官子初一樣不入流的人,那不去也罷。販鹽又如何?反正我也是在為百姓做事。”季鴻心道。   “反正那女子也不在了,她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我也膩了,自然是不該再聽!武林大會便一定好嗎?我現下卻覺得未必!”季鴻心中又道一種雜亂的情緒湧上來。   他還沒開口,七山霸隻認為他可能還在猶豫,又說:“   小子,我看你身手不錯,才主動來請你。你要知道,有多少人排著隊想加入金銀幫,因為沒那個本事,都被我拒之門外,你自己掂量掂量!你難道就想過那幫工的日子?在金銀幫,至少不怕多你一張嘴!”   說著,七山霸將那彎刀的刀尖在桌上轉了轉,抬起頭,死死盯著季鴻的眼睛。   季鴻沉吟片刻,見其他小弟也都在盯著自己。他心道:“反正我是不想回七臺山了。若是加入金銀幫,或許在這虔州城真的能留下來,不用靠林賢弟或者林叔。”他想到父親母親,心中又開始難受。   想到這裡,他心一橫,端起麵前那酒一飲而盡。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傳上喉嚨,他咳了兩聲,眼裡嗆出了眼淚。他聽見七山霸贊道:“好酒量!小子,你叫甚麼名字?”   “我叫季鴻。”說著,他把那杯子往桌上一扣,大聲道:“好!我這便留下來了!大哥往後還請多擔待。”起身對那七山霸拜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