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金喟然嘆息,道:“俗話說,一分價錢一分貨,東西好,自然也是不便宜的,隻怕……隻怕……啞妹你買不起啊!” 曦瑤好奇道:“需要多少錢?(啞語)” 鬥金道:“啞妹是為那男子買的,俺看他四肢殘廢,自然便需四貼膏藥,而一貼隻能維持五天,至少也需兩季才能見效,兩季便是八貼,一貼五十文錢,八貼自然就是四錢。” 鬥金撥弄手指,計算的頗為流利,一旁曦瑤目瞪口呆,道:“什麼,竟然要四錢!(啞語)” 前些日子,她托鬥金捎帶折舊的‘千字文’和‘詩詞選集’也才一本四錢,饒是如此鬥金還頗費了一番周折,沒想到這小小一副膏藥竟也如此之貴! 鬥金道:“那膏藥乃名貴藥材炮製,實非凡品,貴自然是有貴的道理,四錢已經很劃算了。” 鬥金常年遊走市集,早就練成了能說會道和察言觀色的本領,曦瑤之心思全在他掌握之中。 曦瑤買書已然花光體己,一時間望而卻步,道:“可我當真沒有恁多積蓄了啊!(啞語)” 鬥金見曦瑤遲遲無法定奪,不免有些擔心,頓時裝出一副割肉剜心般的疼痛,道:“哎,誰讓咱倆兒時便是玩伴,現下啞妹有難,俺鬥金自應全力相助,不如這樣吧,俺少收你五十文錢,全當跑腿就是了,三百五十文,當真一個子兒也不能少了!” 聽聞此話,曦瑤心有感激,下一刻,復又消沉,道:“可是,三百五十文錢我也沒有啊!(啞語)” 巷風拂來,曦瑤長發如水,周身一股馨香悄然散開,迎麵,鬥金笑容也如那股馨香一般逐漸散去。 鬥金不禁心想:三百五十文錢啞妹也沒有,這可如何是好呢? 鬥金苦苦思索,一雙小眼飄忽不定,下一刻,倏然停留曦瑤頭頂之上,不覺間笑逐顏開。 鬥金盯著曦瑤頭頂,道:“啞妹,俺看你這隻發簪挺漂亮的,不如就用它來抵那三百五十文錢吧。” 順眼望去,隻見曦瑤烏黑如墨之秀發上,悄然探出一抹綠意,陽光照射下,發簪剔透晶瑩,溫潤飽滿,如黑色水波之下沉睡的碧綠鵝卵,一看就非凡品。 曦瑤連連揮手,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這是我娘臨走前贈給我的,雖是不知它價值幾錢,但對我來說,卻有著不同的意義。(啞語)” 說話間,又伸手摸在了發簪之上,仿佛在回味母親留於她的最後一絲眷顧。 鬥金不耐煩地道:“沒有恁多錢,卻又不肯發簪來換,那你說咋辦!” 曦瑤唯唯諾諾地道::“用藥材來換可以嗎?(啞語)” 鬥金佯裝為難道:“哎,藥材固然可以,但它價值低廉,這得需要多少藥材,即便啞妹真采來了這許多藥材,俺又要何時才能販賣成錢,拿去買膏藥啊!” 曦瑤覺他言之有理,麵色更顯愁苦,沉思良久,道:“不如······不如我用刺繡來換,你看成嗎?(啞語)” 鬥金先是一怔,而後激動地道:“刺繡?哎,這個可以!俺咋把刺繡給忘了,啞妹刺繡在咱村可是數一數二的!” 曦瑤自幼心靈手巧,在補丁村也可謂家喻戶曉,一手刺繡無師自通,更是令那些舞針弄線半輩子之久的老大娘也自嘆不如,前來取經者不在少數,可能如她這般精湛如栩者卻難挑一二! 刺繡不同於織布,乃是巨細之活,十分考驗耐力,成品自然也比布匹更加精美,上乘的刺繡從來不缺買主,價格往往也能定位很高,出自啞妹之手的刺繡,必然便是上乘之作,也會更加賣座! 鬥金越想越是激動,見鬥金同意,曦瑤頗有柳暗花明之意,心想總算能保住自己這發簪,又能買到那些膏藥了。 鬥金關照道:“啞妹,你的確可以用刺繡來換,隻是你這刺繡不能太小,小了既不值錢也不好賣。” 曦瑤道:“那我要繡多大的才好呢?(啞語)” 鬥金略作遲疑,道:“這玩意兒俺不大懂,不如就繡這麼大吧!” 鬥金雙手箕張,向曦瑤比劃道,曦瑤見狀不覺一驚,如此之大的刺繡怕是沒有七個日夜而不能成就。 可她又想要那些膏藥,隻得無奈地道:“繡高五尺,繡長一丈,該是夠了吧。(啞語)” 鬥金笑道:“夠了!夠了!啞妹再繡上一些精美的圖案就夠了!” 曦瑤麵色淒楚,心想接下來這七日,自己要不得安生了,好在平時也無事可做,有機會能幫那男子減輕些許痛苦,何樂而不為呢。 想到這裡,曦瑤內心更是堅定了幾分,事已交代清楚,鬥金也不再逗留。 道:“啞妹,俺後天辰時首途,你須趕在此之前將刺繡交付給俺。” 曦瑤始料未及,如此說來自己僅剩不到兩日時長,詫異道:“你才剛剛回來,為何不多盤桓幾日。(啞語)” 鬥金無奈道:“俺何嘗不想啊,可這段時間生意不錯,爹就想提前幾日出發。” 曦瑤心中一橫,道:“好,後天辰時我將刺繡送去你家門前便是。(啞語)” 鬥金道:“好,時候不早了,俺這就回去了!” 說完轉身便走,孱弱之背影眨眼便消失在了村巷之中,少頃,巷尾歌聲悠悠,歡快愉悅,想必鬥金此時心情定是極佳。 待曦瑤回至家中已是申時,爺爺晾曬好草藥,正在屋中翻看《神農本草經》,曦瑤先給那男子溫熱藥湯,侍他服下再去廚房生火做飯。 飯後,天色近乎昏黑,西天晚霞彤紅,歸鳥點點,山風微涼,空氣清新。 曦瑤走入內屋,自床下托出一塊木箱,但見那木箱箱體朱紅,灰塵遍染,銅鎖暗淡,銹跡斑斑,曦瑤撣去灰塵打開銅鎖,內中事物俱數呈現眼前。 這木箱原是曦瑤娘親婚時奩妝,後來,也便是在她臨走那天,將其與發簪一並送給了曦瑤,箱中之物自然都是曦瑤娘親的陪嫁品,其實,也不過是一匹絲綢,幾枚針線罷了。 但自那天之後,曦瑤便再也沒有見到過自己娘親,她如同這木箱一般,在曦瑤記憶中塵封,時至今日,曦瑤甚至不知她身在何處,是生是死。 娘若還活著,該過的很快樂吧,曦瑤如是想道,卻是她睹物生情,雙眼酸澀,隻得及時收回思緒。 雖是曦瑤偶有記恨娘親狠心拋棄自己,可仍會不自覺地念想起她。 曦瑤取出絲綢,丈量過後,拿起剪刀便擬裁下,剛要起手,忽又停了下來,她一雙玉手緩緩撫過布麵,就仿佛,在撫摸腦海中的那個女子。 幾年時間,這匹布已被自己用去大半,同娘親的記憶也仿佛在與日消減,如這布匹一般,待罄盡之時,娘也就從自己生命中完全消失了吧,想到此處曦瑤何其不舍。 黯然良久,曦瑤心中一橫,操起剪刀咯吱吱裁了下去,眼角,卻有淚痕悄然滑落。 收回木箱,來至床頭,但見曦瑤纖手弄巧,頃刻間已在布麵畫好了輪廓,而後穿針引線,細細琢磨,這一繡便再沒停下,深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是借助窗外月光繼續做活。 外屋床榻之上,那男子默默睜張著雙眼,整日癱躺渾噩,此時並無太大困意,黑暗襲來之際,反而令他大腦更加清醒了幾分。 他側眼旁睞地上老人,四下並無月光,漆黑之中隻能看到一模糊身影。 男子心想:自己身下床榻多半是他的住處,現在鵲巢鳩占,他竟隻能睡在了地上。 如此來看,這家中隻有爺孫二人相依為命,不知究竟發生過什麼。 還有那位姑娘,明明生得俏麗無雙,風華絕貌,卻偏偏是個啞巴,好似那晶瑩玉石之上多了塊瑕斑,不禁令人嘆惋,但她涉世未深,心地善良,當真如璞玉一般純潔。 男子轉眼望向木門,心中淡淡感傷,現下他無法動彈,甚至不知這道門外天地是何模樣,隻是閉目傾聽之餘,隱隱能聽到山風、流水、鳥鳴、竹語。 老人家今日有言,此處方圓幾十裡杳無人跡,自己究竟從何而來,又怎會浮在這山澗河流之中呢? 從自己一身傷勢推斷,先前必同人有過一場惡鬥,如此說來,自己也是武林中人?那自己又修為幾何,是惡是善呢?對方下手如此狠辣無道,所為又是何事呢? 夜深人靜,男子仍對此事念念不忘,滿心疑竇如雨後春筍一般直往外冒,乃至後來,顱腦漲痛,神煩意亂,這才打消想法,反復呼吸吐納,漲痛之感漸漸消散。 我究竟有無親屬家眷慘活在世,而他們此時又是否仍遭受著苦難折磨呢,人敗至此,如我這般,當真可憐,可笑!想到這處男子又是自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