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出山(二)(1 / 1)

張君寶也不追趕,轉身去看那少年,卻聽他大叫:   “他被你打死了,你怎麼打死了人?”   “這幾個韃子兵害你家破人亡,還要將你沉江,難道不該殺麼?”張君寶頗為不解。   “是,是,該殺,該殺!”少年口中答應,麵色大為驚惶。   張君寶見他身著白衣,腰係錦帶,身形纖弱,膚白如雪,一雙眸子烏黑閃亮,雖然驚駭未定,容顏仍然俊秀非常。便道:“小兄弟,看你這身裝扮,是哪家的公子?你叫什麼?”   那少年一怔,隨即麵露笑意:   “我叫穆英,多謝大俠出手相救,敢問高姓大名?”   張君寶見他笑了,也笑起來:“我叫張君寶,可不是什麼大俠。”   穆英盯著他看了許久才說:“好,那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小兄弟,如此可好?”   張君寶和穆英四目相對,更覺他目若秋水,倍感親近。   問起他的遭遇,穆英低頭不語。   張君寶以為他心中悲傷,便不追問,關切說道:“小兄弟,如今漢江北岸到處都是韃子兵,你打算去哪裡?莫如我們尋個法子過江如何?”   此語一出,穆英似乎又被勾起無限心事:“大哥,你打死了他們的人,隻怕一會就有人追來,如何是好?”   張君寶毫不在意:“這裡韃子兵不少,殺此一人,未必有人理會。縱然他們喚人來追,也不過再打一場,那也沒什麼好怕?”   “大哥,你剛才打死那人,是......是......他們不會乾休的。”   穆英似乎知道那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小兄弟,你認得他?”   穆英語塞,頓了一陣,仍是答非所問:“他們有多人,武功很厲害。你打死一個,其他人一定要追上來報仇!”   張君寶更加詫異:“這小兄弟是何身份,韃子竟派這麼多高手追殺?”   當下不及細問,拉起穆英的手說道:“你不要怕,我們先找船,過了江,到了襄陽自然無事。就算被他們追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想法子應付就是。”   穆英聽說要去襄陽,猶豫之色一閃而過:“大哥,我......我跟著你。”   兩人上馬,穆英仍騎他的白馬,那死去的蒙古兵留下一匹黑色高頭大馬,給張君寶騎了。   宋蒙兩軍對壘,大江是至為緊要之處。蒙古已將兩岸船隻盡行拘管收編,嚴防宋軍從水路救援襄陽,縱有能造筏渡江的漁戶船夫,都早已逃得乾乾凈凈。   兩人沿江上下找了半日,一無所獲,眼看日頭將落,都已饑腸轆轆。   張君寶道:“小兄弟,再找下去怕也無用,我們先填飽了肚子,再砍些樹木,做一個筏子,尋個江水平緩處過渡。”   他雖在少林寺長大,卻未剃度,並不吃素。當下去到水邊,將長劍當作魚叉,刺中兩條大魚。   上得岸來,又見草裡伏著一隻肥碩的兔子,暗道一聲:“今日好口福。”撿起石子,略運內勁一擲,正好打中。   待他將獵物剖開洗凈,穆英也已撿好柴草。張君寶拿出火折子,生起火來,用劍穿了魚和兔子,就火便烤。   他自小做慣了燒火烹茶的雜役,在武當山隱居數年,熟稔山野生計,收拾起來甚為便當。   片刻之後,魚兔的香味撲鼻而來,兩人都已餓極,聞之愈發饞蟲大動。   張君寶撕下一塊焦黃冒油的兔肉,先遞給穆英,心想:“小兄弟如此秀氣,吃得下這粗疏野味麼?”   穆英毫不客氣,接過來張嘴便啃,嚼得津津有味。連吃幾大口,再從靴邊抽出一柄小刀來。那小刀長不盈尺,形同短劍,極為鋒利,柄端嵌著一顆晶瑩剔透的藍玉。   穆英一手抓著大塊兔肉,一手持刀,細細地切下一小塊,放到嘴裡慢慢咀嚼。   張君寶見他吃得有味,也大吃起來。兩人一邊吃,一邊計較著天色將晚,要先尋個地方安身。   一旁吃草的黑馬忽然打了幾個響鼻,不住尥蹶子,引得白馬也躁動起來。   “不好,有人追過來了!”張君寶甚少騎馬,不識馬性,穆英卻已察覺有異。   兩人不及再吃,急忙上馬,早聽得遠方蹄聲急促,似有幾路人馬,分頭圍過來。   張君寶道:“小兄弟,你料得準,他們回來得好快。”   穆英指指地上的火堆:“我們沿江跑了幾十裡,此處又滿是蘆葦遮擋。他們定是瞧見了炊煙,才知道我們在此。”   張君寶道:“是這個理。這回他們來的人多,必有惡戰,你跟緊了。”   穆英卻手過來,拍拍張君寶所乘的黑馬:“這馬兒是久經沙場的,多虧它示警得早。我們不可在此乾等,要選個方向沖出去,不要被他們圍住。”   “小兄弟,你的見識比我強。”穆英所言有理,張君寶忍不住贊同。   穆英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有什麼見識,不過隨著父兄在軍中呆過幾天,胡亂聽了幾句。這話便是他們說的,行軍打仗,最怕被敵軍合圍。”   張君寶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軍中子弟,令尊定是領兵抗擊韃子的將軍,怪不得他們追殺你。”   穆英不置可否,張君寶不再猶豫,叫一聲“跟我來!”當先拔馬沖出。   不出百十丈,遇上對麵的一隊蒙古兵。領頭恰是午間追捕穆英的軍官,後頭跟著數十人,皆騎高頭大馬,身穿盔甲,腰挎彎刀,強弓勁矢,精良無比。張君寶打傷的兩人不在其中,想是受傷不輕。   那軍官看到張君寶,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鞭梢一指,喝道:“就是他!”   兩個前排兵士早已從馬背上騰空而起,雙刀下劈,其餘蒙古兵一半持刀,一半張弓,四下散開堵住去路。   張君寶少有馬上交戰經驗,當即躍下馬背,待對手撲至,身形一閃,已到兩人身後。   兩個蒙古兵正要將他劈於刀下,忽覺後背軟甲一緊,竟被人拎在半空進退不得。兩人彎刀亂揮,狂罵不止。   張君寶叫一聲:“滾!”雙掌運起九陽神功,將兩人扔出四五丈遠,半晌站不起來。其餘蒙古兵見他如此神勇,全都暗生懼意。   穆英指著那軍官:“德銘,你連番冒犯於我,今日吃了苦頭還不肯罷休。這位大俠武功高強,你不是對手,何必再來找打?”   原來那名軍官叫作德銘,穆英這話居高臨下,形同質問。   德銘恨聲說道:“這南蠻打死了答蘭泰,副帥下令捉拿,死活不論。”   德銘說完,身後兵丁忽然射出一箭,那箭帶著鳴鏑,直直射向天空。   穆英見了,低喚張君寶:“大哥快走,這人在召集同伴,等一下你雙拳難敵四手!”   話音剛落,身後馬蹄聲、喊殺聲已疾疾傳來,相距不足百丈。   張君寶道:“追兵已至,隻能硬拚了。”   穆英一雙眼滴溜溜轉,往四方不住搜尋,似乎在想辦法。   “有了,大哥,我們快快下馬,躲到蘆葦林子裡去。”   張君寶稍加思索,立刻會意:“這江岸除了一二十來丈寬的河灘,其餘盡是又高又密的蘆葦,兩人若從大道騎馬奔馳,追兵自然容易趕上;但若棄馬鉆入蘆葦林裡,對手縱然人多,要在茫茫叢林之中找到兩個人,也絕非易事。”   穆英心思敏捷,這法子倒是不錯。   言語之間,後方追兵已到,前後不下一二百人,擺成大圈子,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張君寶向穆英使個眼神,俯身撿起幾枚石子扣在手中,用劍鞘在馬背上一拍。   馬兒吃痛,一聲長嘶,猛地向前疾馳,沖得前方堵截的蒙古兵連人帶馬亂起來。   張君寶不待對方回神,以極快手法將石子打出。他內力深湛,幾枚尋常石子一經他手,挾著勁風破空疾射,幾個蒙古兵怎麼躲得開,或中身上穴道,或中胯下戰馬,頓時亂作一團。   張君寶騰身而起,拉上穆英,直向葦林躍去。他距葦林不過十餘丈,隻消兩個起落已到林邊。德銘和眾蒙古兵始料未及,個個呆若木雞,一時竟然無人出手攔阻。   張君寶身在半空,眼看葦林近在眼前,估量著無須再次落地借力,便可直入林中。   他心中正自高興,忽然一熱一冷兩股強勁掌風襲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身形為之一滯,內息頓覺不暢,知是遇上了強敵。情急之下,真氣一緊,先將穆英拋入葦林深處,雙足再往掌風來處虛虛踢去,佯作回擊之勢。   對手知他挾著一人,又已躍至極高處,既不能再行閃避,又不能騰出手來應敵,這才趁機偷襲,本以為可輕易成功,乍見他雙足踢來,大為意外,出手便略有延緩。   張君寶要的便是這一緩之機,隨即雙足一收,借對手掌風之力,於半空再度躍起一兩丈高,堪堪避開了對手這兩掌,隨後疾速沒入林中,落在穆英身旁。   這輕功是他在武當山中日日觀看鳥雀飛騰嬉戲,擬其形而用其意,所創的一門功夫。其精要全在一口真氣含而不散,即在半空之中,稍稍借力便能再度躍起。   山中道士見之,贊他此功可使人淩空攀升,有如扶梯拾級而上,因此喚作“梯雲縱”。   武林輕功流派甚多,無不是以迅捷取勝,“梯雲縱”卻能於身形騰空、招式用老之際,淩空挪移,移形換位,實是高明之至。若非以高強精純內功為根基,又自出心裁,道法自然,決不能有此創造。   張君寶自創“梯雲縱”輕功,本為取樂而已,未想後日臨敵遇險,竟然派上大用場。饒是如此,落地之後,也覺呼吸紊亂,內息不調,雖未與對手掌力實實相接,身軀卻是一陣子如臥寒冰,一陣子如臨烈焰,寒熱交加,幾難自立。   對手掌力之強、武功之奇,皆大出意料。方才遇襲真可謂兇險至極,若非他輕功高妙,臨敵應變更是天授奇能,此番萬難脫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