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半夜,張君寶乘隙潛出堡壘,快馬加鞭復往大營奔去。巴圖賴數日後仍不見他返回,隻道他已調往別處,自個惦念不已。 待到大營,已是拂曉時分。張君寶不明情形,瞅見大營和驛站之間有顆古樹,枝繁葉茂,高插雲天,便隱身濃蔭之中,居高臨下,四下情形盡收眼底。 大營之外列著兩排蒙古兵,看起來僅司查驗之責,門內尚有兩隊精兵對麵擺開,再遠一些,壁壘、壕溝、柵欄依稀可見。外層一圈營帳密密相接,裡麵各營卻相距甚遠,幾乎有百丈之距。 他見營地廣闊無邊,營帳一座接著一座,入目何止千百,越發憂慮:“韃子軍力如此強盛,襄陽危在旦夕,大宋半壁江山能保得住嗎?若是襄陽城破,郭大俠、郭姑娘他們……他們會怎麼樣?” 近處的驛站則分前中後三部,前部院落拴著十多匹驛馬;後方一大片房屋,煙火蒸騰,人聲雜亂,乃是驛卒和往來信使打尖歇宿之處;惟有中部一排閣子亮著燈燭,秩序井然,時或有人進出。 天光大亮,大營之中人喊馬叫,騎兵策馬奔馳,步兵魚貫出入,隊伍極為嚴整。營門進出之人越來越多,凡有進出,領頭者皆持關防令牌,衛兵查驗之後,方予放行。若是有人硬闖,蒙古兵千軍萬馬,武功再高之人,也是決計無法闖入。 兩邊細看多時,隻見從驛站到大營,傳令的軍官士卒來來往往,驛馬的銅鈴時時鳴響。 張君寶心想:“何不到驛站偷了令牌和驛馬,扮作傳令兵混進大營?有令牌在手,進了大營也方便行事。” 料想管事的必在中間閣房,便從大樹上輕輕一躍,穿出五六丈,到了驛站之內,一口真氣不換,再使出“梯雲縱”,身如大鵬展翅,穩穩在閣房窗外。 驛站之內雖然人眾雜多,但他這幾式身法,實是平身內力輕功之精華,既迅捷如電,又全無聲息,絕頂高手在場也未必察覺,何況平常驛卒。 這一排閣子共有七八間,每間又隔成兩段,外麵坐著兩名百戶,裡麵則是一員千戶。但有軍報進來,先有百戶處置,不決之事再稟千戶。此處總管大營和江北各地蒙古兵的軍情傳遞,軍報來往不斷,專司處置的軍官便有二三十人。 他選定靠邊的閣子,拿出巴圖賴所贈短刀,輕輕撬開窗戶。裡頭案上酒肉熱茶齊備,一名軍官邊辦差邊吃喝,悠閑自得。此刻他抿下一口酒,砸吧得有滋有味,殊不知身後已多了一人。 張君寶一看,巧得很,正是前日打了自己,又送金創藥和酒肉的那名千戶。念他天良尚存,隻出手輕輕將他點倒。 那千戶趴在案上,形同昏睡。張君寶往案上和他身上一搜,果在腰間尋得一塊牌子,上麵大約是蒙古字,彎彎扭扭,全然不識,估摸八九不離十,便取下拿了。 正要看看有無其他可用物事,閣房外邊有人進來,和兩名百戶稟事。張君寶從窗上躍出,他身上本是蒙古兵裝扮,手中又持有令牌,便大搖大擺走到前院,解下一匹驛馬騎向大營。 到了大營門口,張君寶勒住馬,取出令牌向衛兵一晃,雖然麵色不改,心底實是七上八下。衛兵隻瞟了一眼,便打手勢讓他進去。張君寶心中喜道:“這牌子果然對頭。” 他不知帥營設於何處,隻好策馬往深處尋去,縱有過往兵丁查問,見了令牌也就不再管他。 跑了一兩個時辰,尋遍大營四方八麵,攏共隻有兩處和巴圖賴說的帥營相似:營帳又高又大,帳前大旗挺立,帳外守備森嚴,四周環著幾座小的營帳,形成拱衛之勢。 張君寶心想:“想必這就是帥營了。為何卻有兩處,難道韃子有兩個元帥?” 他隻管深思,一時不察,坐下馬匹跑到其中一座大帳門口。帳外衛兵見了,齊聲大喝:“下馬!” 張君寶猛醒,既已行至此處,隻得跳下馬來,正要遞上令牌,衛兵又大喝道:“退後!” 他牽馬退出二三丈,便見一名軍官,四五十歲年紀,生得高大威武,形容粗豪,從帳內闊步走出,身後跟著幾名隨從。 其中一人竟是德銘,張君寶趕忙低下頭來,用頭盔遮著臉。門口衛兵牽過馬來,德銘等人擁著那軍官上了馬,一路疾馳而去。 張君寶暗自慶幸:“還好不及亮牌進去,否則定被撞破。” 德銘曾說“副帥有令”,要捉拿自己,此處必是帥營無疑。大約兩座帥營一正一副,這一座乃是副帥所居,或許正是德銘跟的那人。 既找對了地方,他便不再著急,隻等夜間方便,再來查探。 入夜之後,大營漸次點燈,帥營燈燭大亮,門外燃起篝火,旗桿上也升起碩大的燈籠。兩座帥營在夜色中遙相呼應,遠望格外耀眼,確乎極有威勢。 張君寶棄了馬匹,步行潛近帥營,卻聞一陣香味撲鼻而來,原來門口的篝火上,幾個兵卒正架著一隻整羊,烤得吱吱冒油,再靠近一些,帳內竟傳出陣陣樂舞之聲。 他見帳前衛兵密集,燈火如同白晝,便轉到營帳之後,輕輕躍上帳頂。蒙古營帳的頂棚,一般多用布料柴草等物,帥營用的則是上好油布和牛皮覆蓋,建造十分結實。 他用短刀輕輕切開一小塊油布,帳內情形一覽無餘。帥營足有普通營帳的四五倍大小,陳設十分講究,地上鋪著厚毯,四壁懸掛油燈,案上燒著一對巨大的燭臺。 案前一人半坐半躺,旁邊一人侍立,正是德銘和他的主子,兩人都已卸下盔甲,僅著蒙古袍服。 身前幾名男子坐地,各持手鼓、絲弦彈奏,兩名蒙古女子翩翩起舞,張君寶所聞樂舞之聲,便是由此而來。 那坐著的軍官心事重重,看也不看眼前的女子,德銘欲要斟酒勸飲,他也擺手止住。 帳外兩名兵卒抬進一個大木盤放在案上,盤上放的正是那隻烤羊,上插一柄短刀,香味頓時溢滿大帳。德銘見主子興致高了一些,殷勤地用短刀從烤羊身上切下幾塊肉,用小碟雙手奉上。 軍官接過嘗了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很滿意,點點頭,德銘又將酒碗遞上。隻吃喝幾小口,那軍官便停住不食,示意將酒肉和樂舞撤下。 德銘一舉手,樂工舞女各往兩廂站好,兩名抬烤羊的兵卒又跑進帳來。德銘道:“副帥有令,這些酒食賞給你們,去吧。” 眾人齊齊躬身謝過,依次出帳去了。 帳內僅剩主仆二人,軍官臉色越發不好。德銘小心賠笑,開口和主子說話。 隻聽德銘溫言寬慰:“副帥且放寬心,郡主年輕識淺,不知輕重,不久定會回來。” 軍官一聲冷笑,卻不答話,張君寶心想:“此人原來就是韃子副帥,怪不得德銘小心翼翼。不知他說的郡主是誰,難道是副帥的女兒?聽德銘話頭,郡主大約是走丟了,副帥因此悶悶不樂。” 德銘見主子不答,正要開口再勸,那副帥卻道:“我阿楚是什麼人?不想竟然為了此事顏麵掃地,害得幼子喪命。我辱沒先人英名,實在是兀良哈氏的罪人!” 言罷,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擊,目中泛出淚光。 主子傷感,德銘更加惶恐,稟道:“答藍泰遇害,隻怪老奴無能,全然不關郡主的事。老奴就是拚了性命,也要找到南蠻,不報此仇誓不罷休!”說完伏地叩首,流淚不止。 那副帥起身將他扶起,聲音寬和起來:“是那南蠻古怪,我不怪你。” 張君寶聽到此處又想:“德銘所說莫非是我在江邊打死的那名韃子兵?不想這叫作答藍泰的,竟是蒙古副帥之子,難怪德銘如此恨我。這副帥看來名叫阿楚,郡主卻不知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