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 探營(五)(1 / 1)

阿楚其時已是威震天下的名將,他是蒙古兀良哈氏,三代追隨蒙古大汗,到他這裡功業達於極致。隻是張君寶卻不識得,連阿楚這個名字也是頭一回聽說。   阿楚安撫了德銘,又咬牙說道:“江湖妖人,鬼蜮伎倆極多,哪像我蒙古健兒堂堂正正。大軍掃平南朝之後,定要收服江湖人士,以免他們縱禍為亂。”   德銘剛插一句:“副帥說得是。”阿楚已繼續說道:   “不知這些江湖中人有什麼好?我蒙古縱橫天下,靠的是草原上的巴特魯。大汗和大帥卻將此等人待為上賓,哼!”   德銘聽主子牢騷大汗和大帥,不敢附和,隻好找話來圓:“襄陽郭靖是我蒙古當年的金刀駙馬,聽說他便是自幼師從江湖奇人,不止武藝驚人,用兵也很高明。”   阿楚聽他說起郭靖,倒是不無客氣:“金刀駙馬確是英雄,若非他在,我早取襄陽多時。他的騎射功夫、用兵之道,都是在我蒙古軍中歷練出來,江湖妖人豈能教得了。隻可惜他不以蒙古為念,一心維護南朝。哎!自他以後,為我蒙古效力的武林人士,當年的金輪法王,如今的陰陽二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哪能及得金刀駙馬半分!”   德銘接口道:“大汗如今看重玄真道長,他是陰陽二仙的師父,想必了得。聽說大帥已將他請到營中,或許正是金刀駙馬的敵手。”   阿楚仍是滿不在乎:“大汗尊他為國師,嘿嘿,單憑武藝麼?那誰又能敵得過千軍萬馬?”   張君寶一聽玄真子竟然到了蒙古大營,心驚之餘,竟有幾分隱隱期冀。穆英說過此人平生從未遇過對手,他是陰陽二仙的師父,有其徒必有其師,他的武功修為,究竟高到何種地步?   阿楚和德銘閑話片刻,似乎心情好轉,站起身往外走去。德銘擊了幾下掌,便有兩個蒙古女子進來,小心攙著阿楚一同出去。三人去到近旁一座小帳,德銘躬身退下。   原來將帥和尋常兵卒不同,歇宿專有處所,並不在大帳裡住。至於美人陪侍,那更不必說了。   大帳一空,便有人進來滅了案上燈燭,拉下門口簾幕,惟留四壁油燈和帳前燈籠。   張君寶見了正中下懷,翻身跳入帳中。隻見大帳四壁掛著弓刀,地上設了矮凳,除了案頭文書堆積如山,此外別無他物。他有一夜時間,盡可從容查找。隻要圖本在此,一頁頁翻遍,總能找出來。   他花了半個時辰,將案上書劄逐一翻看。上麵全是蒙古文字,他不識得,無法知曉哪一份與江中木樁之事有關。有心全部帶走,東西又實在太多。若是圖本不在其中,想要再來帥營查找,那時阿楚已知帳中文書失竊,防範必然更緊,隻怕連營帳都進不了。   張君寶思量之間,無意往地上一瞟,卻見案桌下露出半張紙,紙上黑乎乎的,似乎畫著東西。   他彎腰欲拾那紙,竟拖出一本冊子來。打開一看,共有十多頁,每一頁都畫著相似的圖案:一條飄帶,彎彎曲曲,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圓圈,筆法甚是粗劣。   張君寶不明所以,以為是阿楚閑來無事,作畫消遣,心道:“韃子果然不通文墨,堂堂副帥,這畫竟和孩童塗鴉一般。”   正在暗笑,忽見畫上寫著幾處蒙古字,隻有蚊蠅大小,其中兩頁在飄帶之側,還畫著好似城郭的物事。張君寶猛省:“若將這飄帶看作大江,其中圈點不正是江中的木樁?那城郭難道就是襄陽?”   張貴和徐君寶所囑之事,千萬水師將士的性命,襄陽守城之戰的成敗,說不定便落在這張紙上。一念及此,張君寶禁不住雙手顫抖,如同捧著自己的眼珠一般,將那圖本小心卷起,放入懷中。   圖本到手,張君寶出了阿楚帥營,本欲立刻趕回漢江湖口。但阿楚和德銘話裡所說,大帥、大汗、玄真子、郡主,總在腦中不停閃現。他如何不知送回圖本才是當下最最要緊之事,可心思卻如同著了魔咒,牽著他徑自奔向大帥的帥營。   正當戌亥之交時分,夜空晴朗,月明星稀,大營裡燈火闌珊,一派寂寥,間或有角聲嗚鳴,飄飄渺渺。他心中贊嘆:“好夜色!”,輕身疾走,有如前去探幽訪勝,毫無負重行險之感。   兩座帥營相距不遠,張君寶片時即至。他如法炮製,登上帳頂一看,此處卻與阿楚帳內大不相同,既無樂舞,亦無弓刀,帳壁掛著幾幅字畫,皆為漢人文字。   上首正中高掛的是“入和鼎鼐,出總元戎”,下筆雄勁,氣勢非凡,落款處蓋著一方金色大印。側壁還有一幅淡墨山水,上書“崆峒孕秀,列象騰精”,落款為“伯顏”,筆力十分剛健。   張君寶心中稱奇:“此處不似大軍主帥營帳,倒像文人書齋。”   帳中兩人正在下棋,上首坐一中年文士,錦袍玉帶,氣度雍容,不怒自威。下首一個老道,身著布袍,須發皆白,麵容紅潤,目含精光。   兩人亦不飲酒,各憑一盞清茶,一邊對弈,一邊閑聊。   那老者說道:”大帥統數十萬大軍如統一人,古之名將想來也不過如此。出將入相,位極人臣,大汗這“入和鼎鼐,出總元戎”八個字,大帥當之無愧。“   中年人笑道:“先生過譽,伯顏蒙大汗重托,統傾國之兵以臨漢江。然而,南朝高人甚多,襄陽郭靖英勇無敵,實是我軍勁敵。故請先生來此,必有以助我。”   “原來大帥名叫伯顏,此人看來是文武雙全,不像阿楚乃是粗莽武夫。”   “這老道莫非就是玄真子?伯顏指望靠他對付郭大俠,除了玄真子,還能有誰?”   張君寶知道眼前之人武功已臻化境,自己貿然前來,身蹈險地,無法回頭,此刻決不能有絲毫差池。   玄真子說道:“南朝氣數已盡,大帥築下堡壘,沿江屯軍,襄樊彼此不能相救。郭靖縱然有天大的本事,坐困愁城,也是無能為力。大帥揮師渡江,攻取襄陽並非難事。”   伯顏卻說:“本帥臨行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大汗當麵囑咐我‘朕聽說宋朝大將曹彬平定江南,甚少殺戮,因而江南百姓甘心歸附。卿即是朕之曹彬,此去南朝用兵,尤須謹慎,勿多殺人。’此語伯顏未敢須臾輕忽。若是舉兵強渡,即便奪占襄樊,必多傷亡,此一憂也。”   他轉述忽必烈聖諭之時,以手撫膺,微微欠身,莊敬至極。   玄真子問:“大帥還有何憂?”   伯顏道:“臨安屢遣水軍溯江而上,前來救援襄陽,已歷數十戰,我不能安心攻城。再者,江北南朝遺民,與江湖中人夥同一氣,屢屢襲擾大軍,焚毀糧草,皆為我軍大患。”   玄真子道:“大帥所慮甚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以貧道看,南朝吏治崩壞,文武各懷鬼胎,今大軍壓境,身家性命危在旦夕,彼等方能全力同心守城。若是暫緩攻城,派遣心腹入城收買人心,誘降離間,使襄陽城中不戰自亂,或許可以收到奇效。”   伯顏聽了,連連點頭,喜不自勝。張君寶卻是心中著急:“此計真是毒辣,我須得速速趕到襄陽,告訴郭大俠小心防備。”   此時忽見玄真子停下手中棋子,對伯顏耳語幾句,伯顏臉上現出驚訝之色,隨即起身出去,獨留玄真子一人在內。   張君寶先是納悶:“這兩人為何耳語起來,還怕有什麼人聽見不成?”隨即醒悟:“糟了,莫非這老道已察覺到我?”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渾身頓時沁出冷汗。   玄真子頭也不抬,以手拈須,淡淡說道:“帳上是哪位高手,何不下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