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嚴上加嚴(1 / 1)

北方外國語大學確實對學生的要求很嚴格,這讓很多人對大學寬鬆自由生活的企盼都落了空。而苗婕又恰恰是嚴上加嚴,第一天隻不過學了一些字母而已,就布置了海量的課後作業,一個字母就要抄寫整整一頁,還要把發音練到和錄音完全一樣標準的程度。所以第二天剛七點半幾乎全員就都到了教室,要麼瘋狂惡補昨天還沒抄完的字母,要麼互相對練口語發音,就為了早晨能通過苗婕的檢查。   陳智明拿著拚音本在空中晃來晃去:“沒想到18歲了,又用回小學生的作業本了,接下來是不是奶粉也得喝起來了。”一句話惹得還在趕作業的同學們稍稍放鬆了神經,笑出聲來。   但是最緊張的還是白燕欽了,一來他昨天壓根沒有時間去練習發音,筆頭作業都是早晨五點起床趕出來的。再加上今天下午白燕欽依然有通告安排,胡椿寧再三叮囑今天不允許再遲到了,所以白燕欽的心一直是忐忑不安的,上臺表演他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苗婕進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數了數放在講臺上的作業本,正好24本,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來檢查一下大家的發音,你們回去到底有沒有聽錄音,我一聽就知道了,這不是隨便就能糊弄的。”   苗婕掃視了一圈教室,目光不偏不倚停在了白燕欽的身上:“你把前六個字母讀一下。”   白燕欽默吐了一小口氣,拿起書本,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讀起來。   “A,B,C,D”前幾個字母白燕欽倒讀的還算順暢,到了字母“E”,白燕欽停頓了三秒鐘有餘,本想標標準準發出聲來,卻因為太緊張,喉管處嗆了一下,直接發出了“惡”的聲音,就好像有個病人馬上要嘔吐了一樣。   一陣哄堂大笑……   白燕欽等著苗婕火山爆發般的批評,可是苗婕卻轉身走向了講臺。   “你們也覺得好笑是吧?既然你們剛才笑得那麼厲害,說明你們都胸有成竹,那麼有誰有自信可以很標準地讀出這些字母的發音呢?”   王棟小聲在下麵朝陳智明嘀咕一句:“有自信也不可能舉手啊,苗老師那麼嚴格,萬一她覺得不標準,這不上趕著挨批呢!”   苗婕看看無人應答,便繼續她的演講:“所以字母的發音看似很簡單很基礎,但是如果你連最基礎的發音都不正確,那麼將來你讀出來的單詞也就沒法讓人聽懂。你們不是喜歡上網嗎?我這一段也是從網上下載的,我們一起看看。”   苗婕用投影儀播放起一段各國口音英文集錦,很多人雖然早已看過,但還是被逗得前仰後合。   苗婕在播放過程中不時插話:“我不希望有一天在網上看到你們也成了這集錦中的一員。”   通過這短短的課堂小互動,大家就感受到了苗婕的治學風格,也開始對苗婕有了些許的佩服和崇拜,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老師,才使得北方外國語大學有了嚴謹做學的校園風氣。   播放完視頻苗婕又在黑板上掛起一幅海報,是一個日程表,上麵密密麻麻卻又井然有序地寫著一周的工作計劃:有課程、有學術會議、有外事翻譯活動、有青年教師培訓等等,連周六日都排的滿滿當當。   苗婕指著這張日程表:“這是我特意製作的我這一周的工作教學安排,你們也可以看一下,現在隻有周四和周六兩個晚上我是空閑的。而你們呢?除了上課之外還有大把的時間。你們比老師年輕十幾歲,還趕不上我的精力嗎?”   苗婕又拿起一本書,封皮上寫著《大學法語(一)教師用書》:“我看你們有不少同學也買了這本書,上麵有詳細的課文解讀,還有課後習題答案,非常方便。”   說罷苗婕又拿起另一本書,準確的說是一本和書一樣厚的筆記本:“這是我的備課筆記,其實要說起來也沒有必要非得弄這麼麻煩,那本教師用書足夠了,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讓大家就看教案就好了,我都不需要來上課了,就有更多時間了不是嗎?所以,我當然知道你們在學習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大學也不隻是一味地學習,但是你們要分清楚主次,你想想假如你沒有這些專業技能和文憑,畢不了業,有工作單位還願意要你嗎?”   苗婕環視一圈教室,在白燕欽那特別多停了一秒:“如果有,希望你們不要把特例當成普遍規律!”   整堂課白燕欽都上的戰戰兢兢,雖然苗婕給全班同學敲了警鐘,但這警鐘聲在他聽來卻格外的響。   本來他在生活裡已經成為了一個特例,現在在學習當中也成了個案。白燕欽沒有想到,學習這件事反倒給了他格外的壓力,這本來對他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比那些演出、通告簡單多了,可是他在課堂中卻不停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今天的課又拖堂了二十分鐘,苗婕說因為有二十分鐘是為了教育大家正視學習態度,沒有進行法語的教學,所以不得不利用下課時間補回來。然而相比於昨天大家的躁動和不滿,今天每個人好像都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拖堂的事實。   其實對於苗婕來說,這也是頭一次使出自己的殺手鐧,以前的新生也或多或少有自由散漫的習慣,但畢竟這次班上有這麼一個“特殊情況”,特殊情況就需要特殊對待。她希望從一開始就給每個學生套上緊箍咒,四年的學習征程漫漫,每年係裡都有留級甚至開除的學生,起碼苗婕不希望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她帶的班級裡。這無關她個人的榮譽麵子,隻因為她覺得讓每個學生學有所成,這是她作為老師必須的職責所在。   而對於法語係1班全體同學來說,這也是未曾想過的局麵。對外他們是光鮮亮麗引人注目的“明星班”,對內他們則受到苗老師的重點關注,承擔著比其他班級同學更大的壓力。所以曹晟特別召開了一次班會,希望能夠讓大家擰成一根繩,把法語係18級1班從一個名號上的“明星班”,真的變為整個係乃至整個學校的實實在在的“明星班”。   “苗老師是咱們係非常厲害的老師,我指的是水平厲害,不是脾氣。但是我們現在才開學兩天,就已經給苗老師留下了非常壞的印象,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   曹晟表現出了高超的談話技巧,他把火苗引向了大家,而不隻是針對白燕欽一個人,既給了白燕欽一定的麵子,同時也是讓大家都認識到班級集體榮譽的重要性。   “所以今後沒有特殊情況,不許遲到早退,上課要積極發言,課後要及時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有沒有什麼不同意見?”   大家都紛紛點頭應和。   曹晟特意看向白燕欽,“有問題嗎?”   白燕欽很自然地點點頭。   杭天瑞看著白燕欽,為什麼他什麼時候都看起來那麼波瀾不驚,臉上也永遠含著微笑,好像一個被設置了出廠模式為“謙虛謹慎和藹友善”的標準機器人一樣。這個疑問他也在宿舍夜聊的時候問起過王棟和陳智明,當時陳智明表示“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才這個年紀就需要裝嗎?一個人能一直偽裝成他不喜歡的樣子嗎?”杭天瑞感到困惑。   周三早上的課是開學以來上的最順暢的一次了。曹晟的話明顯起了作用,課堂上大家開始踴躍發言起來,課堂紀律難得的好,這使得時間過得仿佛也非常的快。11點50分,開學來頭一次準時按點的下課了。   杭天瑞拍了拍白燕欽:“一起去吃飯嗎?你都還沒去過學校食堂吧?”   王棟聞聲也湊了上來:“正好,咱們宿舍人都沒一起吃過飯。”   白燕欽委婉地笑笑:“不了,我還不餓。”   “這會不餓下午也會餓的,何況下午一點半還有課呢,你哪有時間吃?”   “額,今天下午的課我去不了,所以……”白燕欽略有點為難的回答。   曹晟聽到了白燕欽的話,本來已經背起了書包,又放下走過來:“下午你要缺課?”   “恩,班長替我請一下假吧,麻煩了!”   曹晟臉上立刻表現出不滿的表情來:“這樣不太好吧,我們昨天剛開會說了不許遲到早退曠課的,你這今天才堅持了半天就扛不住了!”   “公共課,應該沒啥事吧?”杭天瑞剛想為白燕欽辯解兩句,就被白燕欽悄悄地用手拽了拽衣角:“確實是迫不得已,而且我會走正常的請假流程的。”   陳智明在一旁也乾笑一聲,拍了拍曹晟:“班長,人家心裡都很有數的,咱們真的不用多操心了。”   曹晟還想說什麼,但他的聲音已經被破門而來的山呼海嘯給淹沒了。   “啊!是白燕欽唉!”   “真的是白燕欽啊!”   此時各個班級都正好下課了,路過17級1班門口時,不知道哪個眼尖的同學一眼認出了白燕欽,然後這份洞察力就像病毒一樣迅猛地呈幾何級傳播開來。人流瞬間就擁滿了整個教室,甚至走廊都被堵塞住了。有要簽名的,有舉著手機要合照的,教室裡的書桌都被擠得七零八落。   胡懷遠在辦公室裡聽到外邊拆樓一般的動靜,本打算出來看個究竟,可他一打開門發現連他辦公室門口都已經堵滿了人,放眼望去除了一個個人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能扯開嗓門沖著四麵八方大喊道:“都在乾嗎?趕緊散開了!”   然而此刻大家就算想散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整個走廊就像早高峰的地鐵車廂一樣,想上來的人上不來,想下去的又下不去,兩股勢力像麻繩一樣糾纏在一起,越擰越緊。   胡懷遠不得已退回辦公室,找到保衛科的電話,急忙打電話叫保安來疏導。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也確信白燕欽考來北方外國語大學了,而且就在法語係,可是這麼多天愣是沒見到人,隻有個別同學說午休的時候在教學樓偶然撞見過,卻也是匆匆一瞥,就看見白燕欽被護擁著上了直接停在教學樓下的保姆車。   特別是很多女生都在朋友圈秀自己和白燕欽是同學,既然是同學,可連一張照片也沒有,怎麼也覺得在自己的朋友裡抬不起頭,有點“狼來了”的意思。今天終於見到了活人,這機會哪能輕易放過。而且不拍個合照,誰知道你是不是從別人那copy來的照片呢?   因為都是學生,保安也不敢太過魯莽,隻能一個一個地疏導。六位保安,歷時半個小時才將人群疏散了開來。   “你們幾個到辦公室來!”胡懷遠指了指最後還留在場的白燕欽、曹晟、陳智明和杭天瑞。   “到底怎麼回事?”胡懷遠開門見山。   杭天瑞搶先回答:“胡老師,這就是白燕欽。”他知道隻要他說出白燕欽的名字,胡老師一定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胡懷遠打量一下白燕欽:“哦,原來你就是白燕欽。”開學這麼多天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白燕欽。   胡懷遠帶有怒色的坐回椅子上,眉心的皺紋鼓成了一座山峰:“你的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啊!”   胡懷遠特意停頓了片刻,給予白燕欽對剛才這句批評以反應的時間,這也是他慣用的方法,先拋出一個帶有威懾性的結論,不急著陳述事實經過,等你自己在心裡積聚起足夠多的惶恐和不安之後,才和你道明來龍去脈。就像打針一樣,快速將針頭刺入你的肉體,但是不急於推針,等你以為已經注射完畢的時候,再慢慢注射進藥水,那種長時間未知的等待以及折磨人的針痛感,讓你的心理防線漸漸瓦解。   “胡老師,我對剛才的事情表示很不好意思,我沒能控製好場麵。”   “隻是為剛才的事不好意思嗎?開學不按時報到,係裡的大會不來參加,上課還要早退,和老師抬杠,你這才開學幾天就惹出這麼多事!”   杭天瑞一驚,看來苗老師已經把上課的情況都反應給胡懷遠了,不過也不奇怪,畢竟胡懷遠是輔導員。   “胡老師,關於報到的事,我是提前已經辦理好了,所以那天就沒有再來。還有係裡開會、早退,其實這些都是為了避免今天這種情況的發生,我的初衷真的是不想給學校添麻煩,可是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可能我還太年輕,想問題不夠全麵周到,希望胡老師能夠體諒,我也希望能從您這裡學習到一些解決問題的方法。”   陳智明對白燕欽的回答瞪大了眼睛,無處安放的眼神被迫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杭天瑞身上,試圖從杭天瑞那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   杭天瑞讀得懂陳智明的意思,畢竟白燕欽剛才的話可以說是過於畢恭畢敬、無懈可擊。如果這話換做一個成年人來說,杭天瑞一定覺得這人是一個虛假的、戴著麵具的人,而且城府之深超過他的想象。但是麵對白燕欽,他一直說服自己不要往那個方向去想。   但顯然陳智明的思想已經拐上了那條道,他鄙夷的眼神搭配著輕微的語氣詞“嗬”,分明在心裡對著白燕欽默念著“虛偽”兩個字。   胡懷遠當了這麼多年輔導員,溫順的、不服管教的,各式各樣的學生都見過,但是還頭一次碰見如此謙虛的孩子。他本來也隻是想樹立一下威信,沒想到白燕欽一番話反倒說的讓他有點難堪了,作為老師好像還沒有一個學生大度。   胡懷遠的語調明顯和緩了很多:“你的情況是比較特殊,你的出發點也是好的,但確實是在處理問題的方法上不太得當。而且有困難你為什麼一直不來找係裡反應情況呢?”   “恩,以後有什麼事我第一時間來找胡老師!”   “不過先別說以後,當前問題怎麼解決呢?苗老師說你還要求每天提前二十分鐘下課?”   “這點我已經和苗老師說好了,和大家一起按時上下課。”   杭天瑞瞅準機會,趕忙插話道:“所以胡老師,這就是造成今天混亂的原因。大家一起下課,別的班的人一看到白燕欽就都圍過來。白燕欽想提前下課走就是為了避免混亂。所以他的初衷確實是好的,不想給學校添麻煩,隻是可能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好的辦法解決。”   曹晟這時候也出頭說了幾句,表示他作為班長已經給大家開過會,就當前所遇到的問題進行了集體反思,當然自己考慮問題不夠周全,才沒能避免今天這種混亂的局麵。   大家都爭先恐後的服軟道歉,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胡懷遠也便不再多說什麼,他對幾個人的態度還是滿意的。其實此刻他也還沒有想到麵對狂熱粉絲的解決辦法,畢竟這是他幾十年輔導員生涯裡也從來沒遇到過的事,所以示意他們幾個先回去吃午飯。   陳智明沒有去食堂,他在教學樓兜了一個圈,等杭天瑞和白燕欽都走了又繞回胡懷遠的辦公室。   胡懷遠看到陳智明又回來了:“同學,你還有什麼事嗎?”   陳智明思量很久,在心裡完全打好了草稿之後才開口回道:“胡老師,咱們學校允許學生夜不歸宿或者在校外住嗎?”   “當然不可以,學生手冊你沒好好讀嗎?”   陳智明順著他的腳本繼續往下說:“白燕欽他開學以來幾乎都夜不歸宿,我覺得還是得向胡老師匯報一下這個情況。”   學生在校外住宿,這是學校嚴令禁止的行為,畢竟一旦在校外出了事,學校可是要承擔全權責任的,胡懷遠感到白燕欽的事情遠不止教學樓被大家圍觀這麼簡單了。   陳智明繼續補充道:“我覺得他以自己的身份搞特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是不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有理由違反學校的規則呢?高考狀元是不是可以不用上課?校領導的孩子是不是可以考試免試?胡老師,我覺得我們都是學生,學生身份是第一位的,那麼是學生就必須遵守學校的一切規定!”   “你說的這個問題確實很嚴重,老師會處理的。”   陳智明謝過胡懷遠退出了辦公室。踏進辦公室之前他一度有著一種罪惡感,感覺自己像一個告密者,可是此刻他卻如釋重負。上高中的時候他雖然成績並不差,但是因為比較調皮,平時在穿戴方麵也有些彰顯個性,所以不受老師喜歡,在條件相同的情況下班級榮譽獎勵總是被授予那些完全聽老師話的乖學生,所以他骨子裡就看不上這些人。在他看來,白燕欽不管對苗婕還是對胡懷遠恭敬的態度,就是逢場作戲,都是表麵工作,對他的好感瞬間就被這種“惺惺作態”吞噬了。   特別是再想到之前白燕欽用一個微信小號加他,就更感覺他的虛偽了,   “我也並沒有誣告他,隻是闡述了事實而已,對他、對其他同學也是好事,希望在大學這片凈土裡不要有什麼特權出現,大家要公平競爭”,陳智明內心不斷地如此說服自己。   胡懷遠則更為白燕欽的事情感到頭疼,他走到窗戶邊,褪下眼鏡,捏捏晴明穴,打開窗戶想要透透氣,樓下卻又傳來嘈雜的聲音。雖然他高度近視看不清樓下什麼人在吵鬧,但那花團般錦簇的人群就像摩斯密碼不停地在給他發送著訊號:白燕欽——白燕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