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兩周,財神不知道從哪裡進了一批盒裝禮品。最後學期末了,還有一堆賣不出去,室友就勸他,明年回來再接著賣,反正也不會壞。大家一個個相繼買了票回家了,他還是天天不著宿舍。 李儒墨問他,他就說是被人忽悠說情人節前不愁銷量,所以進多了。但李儒墨可不信這種鬼話,財神雖然愛錢,可人是鬼精鬼精的,不忽悠別人就不錯了。見他眼裡有失落的神色,便猜出可能與他的家裡有關。從始至終,財神隻是承認家裡做生意,但具體做什麼,做成什麼樣,他從來沒提,大家住在一個宿舍,雖然無話不談,但對於家庭,隻要不是自己主動提起,大家也不會問。就在李儒墨訂了車票將要回家的頭一天晚上,財神卻主動講起了自己的家事。 他父母白手起家,奮鬥二三十年,經營了一個工廠,規模不小,所以別看他平時愛財如命,精明算計,卻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從小他的父母給他們兄弟灌輸的理念就是隻有強者才配擁有,雖然殘酷,但這是他父母多年商場打拚出的結論。他們家不接受平庸,他不僅要跟同班同學比,還要跟他哥哥比。在考大學時,他便落後於哥哥,他哥哥以高分考進了一所知名財經大學,他隻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醫學院校。所以他大學裡想盡一切辦法賺錢,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但事與願違,平時的兼職也好,還是嘗試過的販賣小商品,零食,都隻是小打小鬧。他哥在上大學的時候,便展露出頭角,跟同學一起炒股,獲得第一桶金後,利用這筆錢和同學一起投資了學校旁邊的商鋪,賺了不少錢。然而他考的是醫學院校,商機和信息相對一流的經貿類大學少很多,又沒什麼人脈,也就隻能靠一些小生意賺點小錢。 如今,他哥已經是跨國企業的管理層,將來很可能就要回去接手家裡生意,而他連一件能拿到餐桌上講的成就都沒有,父母對他的失望溢於言表。前一段時間他的一個高中同學說現在就有一個機會,隻是缺少啟動資金,兩個人都在想盡一切辦法籌集這筆啟動金。 李儒墨隻知道財神對於財富有著近乎偏執的追求,今天才明白其中的緣由。他知道對於很多家庭出來的子女,順其自然,接受自己的平庸,與自己和解才是化解煩惱的唯一途徑,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順其自然。就像阮介平,如果此時他接受了自己平庸,那麼他可能就永遠失去了和自己家人平起平坐的資格,也許他骨子裡並不是爭強好勝的人,也許他終有一天會醒悟,會與自己化解,可如今的他,隻能被家庭綁上了賽道,身不由己地奔跑。這一些,身處其中的阮介平是無法看清的,看得清的李儒墨卻無法將這些告訴他。同時,李儒墨也知道,財神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跟他說這些,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人,而李儒墨毫無疑問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最後,李儒墨做了一個決定——他要與財神一起,將這批禮品賣出去。就像當初田輝放棄了家裡舒適的環境,與他在酷暑中一起做兼職一樣。他和財神一起,走上街頭,走進夜市,嘗試和電影院、負責人溝通,雖然很多收效甚微,但是一同經歷的挫折,一起流過的汗水,見證了二人的成長。 最終在農歷春節的前三天,湊夠了需要的錢。李儒墨向財神討了兩個,一個留在宿舍,準備明年送給溫紫萱,拎著另一個,敲響了呂陽初的家門。 見到李儒墨,呂陽初有些驚訝。得知他是為了幫助同學,才留了下來,也是不住地誇贊。他說,跟他們室友在一起,總是忍不住讓他想到求學時的時光。頭些年他也帶過不少研究生,大多個性鮮明,獨立活潑,但總感覺冷漠了些,少了些肝膽相照,情同手足的義氣。 李儒墨笑了笑,沒有接過這個話題,因為他看到年關將至,呂陽初家裡居然沒有一點年節的氛圍,既沒有準備年貨,也沒有張燈結彩,與滿大街洋溢的春節氛圍格格不入。於是問道:“您怎麼還沒準備過年的東西呢?” 呂陽初沒說話,淡淡地笑笑,可他眼中的淒涼像是滲進了李儒墨的骨子裡。 得知李儒墨是搭明天一早的火車,呂陽初便拉著他到市場上買了一堆特產,硬塞著要讓他帶回去。臨行前,呂陽初把東西給送到車站,叮囑了許多,然後將他送進了候車廳。坐在候車廳的椅子上,李儒墨心裡思緒萬千,一想到呂陽初那淒涼的眼神,想到萬家燈火裡,呂陽初一個人喝著冷酒,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感受著別人的團圓歡聚,喜氣洋洋,那番景象,想著便覺著淒涼,更何況身在其中的人。 列車開始檢票,李儒墨拽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通過閘機口,乘電梯去二樓上站臺,像是有什麼感應一樣,他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呂陽初此時正趴在候車廳外的玻璃上,用手擋住旁邊的光線,向李儒墨的方向望著。見到李儒墨回頭了,他慌轉過身,消失在李儒墨的視線裡。 隻那一眼,李儒墨的眼淚便模糊了視線,此時電梯到了頭,由於慣性,他打了一個趔趄,撞在前麵的人身上。旁邊的人嘟嘟囔囔他沒聽見,檢票口檢票員的勸阻他也沒聽到,他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出去,他要留下來,他要留在呂陽初身邊!他一路奔出候車廳,也不管周圍人怎麼看他,扯開喉嚨喊:“呂老師!”。 聽到李儒墨,呂陽初在原地怔住了,停車場在他跟前,李儒墨在他身後,他卻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他知道,正值春運,車站裡人滿為患,光是排隊進站都要近半個小時,這時再想檢票進站已經來不及了,改簽更是不易,明天就是除夕,車票早已被搶購一空。最終他還是回了頭,責備道:“你怎麼這麼任性!趕快去售票廳,看看能不能改簽!” “今年,我陪您過年,好不好?”李儒墨口中呼著白色的霧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走!跟我去售票廳!” “如果沒票呢?那是不是天意?” 呂陽初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接過他手裡的包裹,拽著他往售票廳走。 在售票廳排隊時,呂陽初望著顯示車票信息的大屏一言不發,李儒墨也一改平時的嬉皮笑臉,望著前麵排隊的人一言不發。 售票員肯定做夢都不會想到,她的話,居然能成為某人口中的天意。 聽到售票員說沒票了,呂陽初輕聲說了句:“回家吧。” 兩人又出門買了一些對聯彩燈年畫之類,添了些零食水果,將屋子裝飾了一番,給李儒墨收拾了出來一間房,又把小院裡裡外外打掃了一番,不知不覺便已到了除夕。 呂陽初圍著圍裙在廚房包餃子,李儒墨在外麵貼春聯,雖隻兩人,卻也顯得溫馨熱鬧。 “開飯咯!快來洗手吃飯!”呂陽初已經多年沒有過除夕了,難得今天高興,也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一抬眼,看到窗上門上貼著各式各樣喜慶的窗花,想來是李儒墨的手筆,便笑道:“你小子深藏不露啊,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我會的可遠比您想象的多哦。”李儒墨聞言走進來,笑著神秘兮兮地說。 “你還會什麼?” “您以後就知道嘍。” 呂陽初笑笑沒接話,正去拿酒時,無意看到自己的房門上貼著一個大大的“囍”字,一時哭笑不得:“別人春節都是貼春字,你貼個雙喜做什麼?還不趕緊撕了去!” “你不覺得今天這裡很像我們的新房嗎?哈哈哈”李儒墨又拿出那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快去撕了。” “我不,要撕您自己撕。” 呂陽初笑著搖搖頭,他知道李儒墨的玩心又起來了,也沒往心裡去, 洗完手,李儒墨見桌上擺了四副碗筷,心細的他已然明白,隻看了一眼,然後選了靠呂陽初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這時,呂陽初想起有些地方的習俗,是非常忌諱春節時給已故之人留座的,指著空著的座椅,詢問道:“我不知道你們那邊有沒有忌諱,要是有的話,我把椅子撤了吧?” “方外之人,百無禁忌。”李儒墨裝作一副得道之人的模樣,搖頭晃腦地說。 呂陽初見他一副活寶的樣子,不禁笑了:“你才多大年紀,就敢自稱‘方外之人’,不怕將來討不到媳婦啊。’” “既然是方外之人,要媳婦作甚?” “你跟你那個女朋友處得怎麼樣?” “挺好的,來,喝酒。”李儒墨敷衍道。 呂陽初笑笑,端起酒杯:“敬你這個‘方外之人’一杯,辛苦了。” “我敬您,老師辛苦了!嘿嘿嘿。” 二人邊吃邊聊,因為有李儒墨這個在,兩人說說鬧鬧,不知不覺就到了夜晚。飯後,呂陽初也不急於收拾,掏出了一個紅包,說是給他的壓歲錢,李儒墨也未推辭,接過後看都沒看,裝進了兜裡,便掏出了電話,給家裡打了過去。電話是外放的,但是他們講的方言,呂陽初一句沒聽懂,隻聽得嘈雜的笑聲和李儒墨母親關切的聲音,還有小孩子叫著“六叔六叔”。 呂陽初知道李儒墨家鄉有守歲的習俗,可他說要“入鄉隨俗”,今年就不守歲了,不過呂陽初堅持要陪他守歲,兩人聊著一些李儒墨的家鄉事,聊他的大家庭,聊他們那邊的風土人情,這讓一直在城市長大的呂陽初心生羨慕。李儒墨說有機會一定要帶他去體驗一下農村的新年,呂陽初隻是笑笑,沒有回應。 聊著聊著,呂陽初杯中的茶被李儒墨添得越來越淡,最後扛不住生物鐘的呂陽初斜倚在李儒墨的懷裡沉沉睡去。 隨著電視裡主持人喊著新年倒計時,外麵沒有往年的煙花齊鳴,李儒墨反應過來過來,這是市區,禁放煙花爆竹。 他嘴角淺笑,在呂陽初的額頭淺淺一吻,看著那張曾讓他無數個夜裡輾轉難眠的臉,輕輕說了一聲:“呂老師,新年快樂!” 呂陽初身體動了一下,睜開眼,見自己斜躺在李儒墨懷裡,也並不覺得奇怪,微笑著說: “臭小子,新年快樂。” “您剛剛在裝睡?”李儒墨的語氣顯得很尷尬,呂陽初才發覺李儒墨的臉紅了,正不解時。李儒墨又問。“您剛剛……” “我沒裝睡,隻是朦朦朧朧中聽見你跟我說新年快,就醒了。” 李儒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了句:“那我先去睡了。”剛走沒兩步又回來說道:“貧道夜觀星象,明日雪霽,你我去賞雪可好?” 呂陽初見他那副模樣笑著搖搖頭,探出食指輕扣了一下他的腦門:“好。” 李儒墨做了個鬼臉,跑回房間,關上了房門不知在在鼓搗什麼。 在離呂陽初家不遠的小公園裡,一位老者在簡陋的健身器材上鍛煉身體,他見不遠處車上走下來一個人,那人身材壯碩,走路時虎虎生風,氣派十足,遠遠地就傳來他爽朗的聲音:“田大哥新年好啊!這大年初一還在堅持鍛煉,難怪年年看您都一個樣。哈哈!” “鄭院長,您才威風啊,大老遠看著著,我還以為國家領導來視察來了呢。哈哈!”老田從健身器材上走下來,跟著鄭院長邊走邊說。 “哎呀!老哥你開拿我玩笑。” 老田笑笑:“這是來給呂老師拜年來了?不過我一早看到他開車出去了,要不你先上我那坐坐?” “出去了?這初一的早上能去哪呀?” “我沒問,就遠遠看到他跟他那個學生一塊開車走了。” 鄭院長稍一思索,還沒開口,老田接著說:“他那個學生姓李,我見過幾麵,這幾天一直住呂老師家裡,兩人同進同出的。你看,那房子,還是他幫忙收拾的。” “嗬!”這才注意到,呂陽初那個小院裡處處張燈結彩:“有點過年的樣子了。” “是啊,呂老師這院子,可好多年沒點新氣兒嘍!” “那個學生是……” “一個小夥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個不高,看著文文弱弱的。不過,我看吶,那個小夥子可不簡單吶。” “哦?” “我們哥幾個看著那小夥子整天跟著忙前忙後的,就跟呂老師開玩笑,說他白撿了個兒子。” “他什麼反應?” “要不我說他不簡單呢。”老田神秘地笑著,說:“他沒什麼反應,就跟平時似的,也沒去看呂老師什麼反應。” “沒聽見?” “不可能沒聽見,我就在他邊上。你跟呂老師幾十年好哥們兒,這話我才跟你說。”老田仍是笑盈盈的,背著手,沒再往下說。他知道鄭濤是個聰明人,話說到這裡,就已經夠了。 “他教過的學生不說上萬,七八千是有的,研究生也帶了不少,這是頭一個帶家裡來的吧?” “年前有段時間,有一群學生偶爾來家裡吃飯,沒細看,不知道這個姓李的在不在裡邊。” 兩人說話間,便已走到了呂陽初的小院門前,鄭濤將手裡的禮品從欄桿縫裡放進去,便往回走:“他不在家我也懶得等了,回頭再過來。” “真的不上我那坐坐?” “哎呀,院裡一堆破事,我還得去一趟。下次過來的時候好好跟您喝兩杯。” “您那都是人命關天的事兒,我這個閑老頭,隨時都有功夫。要不等他們回來了,我告訴您一聲?” “哎呀,不用不用。今天開著車呢,就是打算丟下東西就走,您也早點兒回去吧,下雪不冷化雪冷,這種天兒可不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