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儒墨來飯館裡,吳萍的神色有點奇怪,因為李儒墨不是飯點來的,而且他對李儒墨有點印象,尤其是對那個呂陽初假扮的瞎子有印象。 “你有事嗎?”吳萍見李儒墨也沒有要吃飯的意思問道。 “你們這裡招兼職嗎?我是隔壁xx大學的學生。” “不招。你上別家問問吧。” “我看你這平時生意挺好的,飯點的時候都忙不過來。” “忙得過來,還有一人呢,這會兒沒在。” “你看這樣行不,你們不忙的時候,我就在學校上課,你們開始忙了我就過來,也不用你們管食宿,比招一個人劃算多了。”李儒墨早就注意到,吳萍的飯館貼在招工啟事,現在還一直貼著。 “聽不懂我的話嗎?我不招兼職!” “你可以先觀察幾天,我要是乾的不行,再讓我走也行,反正不簽合同,你也沒什麼損失。” “你這小孩,聽不懂人話是嗎?” 兩人正要繼續爭執,飯館的門開了,李儒墨知道,這個點應該是她的丈夫嚴明城買完菜回來了。 聽到兩人似乎在爭執,走了過來,李儒墨將之前那些說辭又重復了一遍,他知道這家飯館是嚴明城做主,之所以要先找吳萍說,一是想探一下吳萍的態度,二是不能讓他們懷疑到自己已經暗中觀察了他們好久。 “我們店裡不招兼職,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吳萍顯得有點沒好氣。 “你要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我看附近招兼職的地方挺多的。”嚴明城說。 “是這樣的,我師父就住在附近,我想著離他近一點。大姐,你還有印象吧?他一個人我不放心。” “你認識他師父?”嚴明寬問吳萍 “見過一麵,一個瞎子,看著像算命的。”潛臺詞“看著就不像什麼好人”就差沒說出口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師父是大老遠從家鄉過來看我的。他老人家一輩子沒來過大城市,我就想帶他到處走走,帶他吃點好吃的,才來您這吃飯。他看我把生活費都給花了,心裡過意不去,就想著留下來,做一點小玩意,晚上拿到夜市去賣,給我賺點生活費,這才留下來的。”一口氣將編的故事講出來,李儒墨有點心虛,也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 “隔壁這麼多店呢,你隨便找一家不是一樣的嗎?” “我們店裡正好也缺人手,我看小夥子蠻孝順的,要不就留下吧。” “可是……”吳萍仍有些猶豫。 嚴明寬湊吳萍耳邊嘀咕了幾句。吳萍也就沒再說什麼了,接著談了一下條件,最後討價還價一番之後,約定從明天開始,上班時間是每天早上十一點到下午兩點,晚上五點到八點,節假日隨叫隨到。李儒墨算是邁出了整個計劃的第一步,至於這個計劃究竟要多久,中間會不會出現意外,就不是能自己掌控的。 這一個過程注定是漫長而痛苦的,每天重復而枯燥的體力勞作勉強還能接受,但李儒墨骨子裡的驕傲讓他很厭惡這種算計人心,引人入甕的把戲,他可以用愛的名義把這種行為當成是“善意的謊言”,可終歸也無法驅散那種厭惡感。 每天工作六個小時,其他時間他也不能待在店裡,因為李儒墨告訴他們的身份是個在讀大學生,至於逼仄的出租屋他也不想久待,於是晚上下了班之後,他就喜歡一個人到河邊走走,想一些事情,亦或是單純地放空一下大腦。 天氣漸冷,那些晚上出來遛彎的老頭老太太也少了,河堤上人不多,一排路燈照著河邊空曠的路延伸到遠方。在一片樹影下,坐著一個黑影,李儒墨見過很多次了,那是一個釣友,一開始在這河裡釣魚的人不少,就屬他最有毅力,這大冷天的也沒阻礙他釣魚的熱情。 李儒墨對釣魚不感興趣,但是他三哥十分熱衷釣魚,所以也聽他說過一些,這個時間,這種天氣釣魚大概率是釣不到什麼魚的,可能也就過過釣魚的癮。 “嘿!小夥子,借個火。”樹影下的黑影站起身,走到路燈下,李儒墨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正臉,輪廓方正,身條筆挺, 李儒墨掏出打火機遞過去,他接過打火機,打著了火,熟練地點上,又從盒裡抽出一支,連同打火機一起遞過來。 “謝謝。”李儒墨自然地接過來,點上了。李儒墨開始接觸煙是大學和室友們一起開黑玩遊戲時,他對煙沒什麼好印象,隻不過大家抽,他跟著做做樣子,吸進去在口腔裡轉一圈吐出來。可是在長海市的這幾個月,他漸漸發現他似乎離不開了,他需要它給自己大腦短暫的安寧。 “年紀輕輕的,不管遇到什麼事,想開一些,生活沒那麼好,但至少沒那麼糟。找一點喜歡的事情做,別鉆牛角尖。” 李儒墨心裡暗笑,自己成天給人看相,沒想到自己著了相,還被人看出來了。不過他這話語中的善意李儒墨是知道的:“嗯,謝謝。” “小夥子做什麼的呀?” “學生。” “看著不像,想得太多,容易顯老。”那人笑著說。 “看來是天意啊……”李儒墨望著天空悠悠地說。 “啊?”那人被李儒墨沒頭沒腦的話搞得一臉疑惑。無論去做什麼事情,一定要多留一個心思, “下個月三號,不是個好日子,無論要去做什麼事情,一定要多留一個心思,千萬千萬要記住。” “你什麼意思?” “總之,到了那一天,自然就有分曉了。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今天的話。我隻能說這麼多了。”李儒墨把煙熄了,踩滅,然後就轉身走了,留下那人一臉錯愕。李儒墨見人無數,但他從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如此多的蕭殺之氣。本來李儒墨並沒有打定主意,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可是那個人的無意中的善舉,讓李儒墨感覺到,這也許就是冥冥中的指引。 經過幾個月以來的旁敲側擊和摸索分析,李儒墨基本已經摸清了吳萍夫婦對待當年那件事的態度。吳萍當然能夠意識到,在那件事情上,她是有相當大的責任的,但隻有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呂陽初身上,才能減輕她內心的負罪感,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初為人母,他對呂陽初的恨意,大多是出於心理慣性和逃避。 相比之下,嚴明城就看得明白多了。他知道事情的始末,也明白吳萍的堅持,作為局外人,事情已經發生了,糾結對與錯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他更在意的是,呂陽初隻有她這麼一個女兒,無論過去多久,血脈裡的親情是不會斷的。更重要的是,一旦他們父女相認,他是最大的獲益者。所以唯一能夠解開死結的人,是嚴明城,也隻有通過嚴明城的口,才能讓吳萍重新去審視這件事情。 又是一個年元旦,長海市的冬天寒冷刺骨,李儒墨不知道這種寒冷是來自外界,還是來自內心,隻是覺得這個冬天好冷。他與呂陽初已經很久沒見麵了,由於怕他擔心,李儒墨一直謊稱自己在一家藥企實習,並沒有告訴他實情,兩人偶有電話往來,但是呂陽初每次提出要見麵,他便以工作不便拒絕。 中午的忙碌剛剛過去,李儒墨累癱在前臺的椅子上,難得歇一會,這時電話響了,是呂陽初,剛一接通,呂陽初氣沖沖的聲音就在耳邊炸響:“臭小子,你馬上過來見我!” 李儒墨一思索,馬上感覺到應該是事情敗露了,索性也不裝了,問他:“您在哪?我這就過去。” 見到李儒墨的樣子,呂陽初的火氣便已消了大半,他看到李儒墨在身心的雙重壓力下變得乾瘦的身子和凹陷的臉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無法想象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他握住了李儒墨的手,又察覺到李儒墨的手因為在長期的體力勞動時留下的老繭和傷痕,語氣不自覺地變得哽咽:“臭小子,你怎麼不告訴我?” “我告訴您,您還能讓我來嗎?”李儒墨故作輕鬆。 “走!跟我回家去,咱們回去。我不能看著你這麼受苦。”呂陽初摩挲著李儒墨的手,流著眼淚說。 “這個時候放棄,那我之前的苦不就白受了嗎?”李儒墨笑笑,去擦呂陽初眼角的淚。 “你讓我怎麼過意得去哇!回去,給你做好吃的,咱回去,啊。” “事情已經有轉機了。” “真的?什麼轉機?”呂陽初一把握住李儒墨的手,追問道。 沒來由地,李儒墨感到心裡一揪,可是臉上沒有太顯露出來:“我已經摸清了兩個人的態度,正在通過她的丈夫嚴明城來勸她,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和契機。” “好好!”呂陽初的手又握緊了幾分,隨即又關切地問:“你呢?你過得怎麼樣?你現在是在她店裡?住哪裡?錢夠花嗎?” “我還行,別擔心我,我有分寸的。” “你住哪兒,你帶我去看看。” “我一會兒還要回去做事。您帶東西來了嗎?我給您偽裝一下,好不容易過來一趟,去看看他們吧。” “我今天就是來看你的,你給她打電話,請一天假,咱倆好好聚聚。” “今天真請不了,元旦放假,店裡都忙不開。我一請假,他們更忙不過來了。” “就——” “別說了。”李儒墨打斷他的話:“這會兒還沒到飯點,我還能陪您一會兒。” 最後,李儒墨沒拗過呂陽初,還是去了自己的住處。兩人穿過一條掛滿了鐵絲和衣服的窄巷子,裡麵是一個鐵門,打開青色的鐵門,是一條幽深的走廊,兩邊對稱排著十幾個暗紅色小門,每個小門裡麵住著一戶。走進走廊,左手邊是一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樓道的燈像是壞了,隻有微弱的光線,李儒墨拿出手機,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帶著呂陽初從樓梯往下走,下麵又是一條走廊,排著七八間房,走廊上的常年燈亮著。李儒墨關了手機燈,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一開房門,就看見一張單人鐵架床,床邊一個小櫃子,一把鐵製椅子,櫃子擺著一個煙灰缸,幾本書,一個玻璃杯,一個塑料杯上插著牙刷牙膏,墻上掛著兩個毛巾,一瓶洗發水,一瓶沐浴液,一扇開向樓道的窗戶,床下隱約能看到一個半開的行李箱。 看著這個不到8平米的房子,呂陽初的口一張一合,半天說不出話來,眼眶又紅了, “我說了別來,別來,死活拽我來,你看,又要哭上了。”李儒墨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關上了燈,就要拉他出去。 “沒錢了你告訴我啊,你不是往我心上紮刀子嘛!” “咱們出去說吧,這裡還有上夜班的在休息呢。” “我給你錢,你馬上換個好點的地方住,這種地方不是人住的,你不能……” “噓!”李儒墨作噓聲的手勢:“出去再說。” 走到外麵後,不等呂陽初開口,李儒墨說:“我知道您心疼我,我也有錢用,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個窮苦的打工學生,人家要是知道我住得那麼好就會懷疑我的用心了。” “我不管你什麼理由,總之,我給你找房子去,找到了立馬就搬。”呂陽初的口吻不容半點商量的餘地。 “您是不是忘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今天元旦了。再過十幾天學校就放假了,就算要搬,那也得年後搬吧?” “那咱們說好了,年後就搬,好不好?” “行,聽您的。不過有一件事您得聽我的。” “什麼事情?” “今年您陪我回家過年好嗎?” “這……合適嗎?我一個外人……” “在我心裡,您就是我的家人。”李儒墨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是深情告白,眼裡隻有呂陽初,再也沒有其他。呂陽初被他深情的眼神觸動,不知說什麼好,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李儒墨收回目光:“您放心吧,我已經做好他們的思想工作了,他們知道您的情況,也知道去年我在您那裡過的年,大家也很歡迎您去,再說,您不是想去體驗一下農村的年味嗎,這個機會不是正好嗎?”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反正我就想陪著您,小半年沒見,我想死您了,您沒有想我嗎?” “臭小子,明知故問!”呂陽初用手背輕輕揩了一下李儒墨的鼻尖,寵溺地說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18號店裡放假,回家的票您來訂。今晚您就別回去了,在附近找個酒店,我先去店裡了,晚上過去找您。” “不是說了讓你請假嗎?” “別囉嗦了!記住,要開大床房,我要和您大戰三百回合。” “臭小子,又說胡話!” 玩笑歸玩笑,夜裡李儒墨回到酒店時,兩人剛說了幾句話,李儒墨便鼾聲大作,看著蜷在自己懷裡的消瘦的李儒墨,呂陽初心疼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