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過後,李儒墨從身心俱疲的狀態中走了出來,雖然身體的勞累依舊,但是想著還有十幾天就能再見到呂陽初,可以和他一起過一個難忘的新年就有了精神寄托。李儒墨回去看到屋裡堆得到處都是的禮物哭笑不得,笑話呂陽初是打算把整個南潯市都給他搬回去。 由於呂陽初的身份,如果說大家一點都不拘謹是不可能的,雖然他給每一個人都帶了禮物,也做足了功課。但是呂陽初身上自帶一種生人勿進的氣場,大家多多少少有些放不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熟悉是需要時間的。 呂陽初便隻好貼身跟著李儒墨,他去哪,呂陽初就跟到哪,李儒墨看出了呂陽初的不自在。和家人介紹了一番兩人就到屋裡聊天看書。 “洗手間在哪?”兩人正在看一本的醫書時,呂陽初突然問。 “我們這邊叫東肆,出了大門,往東北看,一間低矮的茅屋就是了。”由於呂陽初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見解,李儒墨忙著用筆記下來,漫不經心地說。 呂陽初出了門,果然看見一個茅屋,打開木門後,正對麵是一個旱廁,由於內急,也顧不得裡麵的怪味了,捏著鼻子,關上門,靠著手機屏幕上的微光就蹲了下去。正覺一陣順暢時,一個黑臉豬頭,帶著沉重的喘氣差一點就懟到了他臉上。呂陽初嚇得一哆嗦,手機甩得老遠,傳來一聲殺豬般的叫聲。 “糟了!”李儒墨心裡暗叫,丟下手裡的書,拖著鞋沖了出來,家人也聽到了聲音,向外探頭看著。李儒墨招呼了一聲:“別看了,別看了。呂老師沒上過農村的茅廁,有點不適應,我去看看就行了。”說著打開虛掩的茅廁門,打開燈,看著被豬逼著死死貼在墻角一動不敢動,褲子還沒拉上的呂陽初,忍不住笑了,認識呂陽初這麼久,哪裡看過他這副糗樣子,他努力想憋,可實在是憋不住。 “你還笑,趕緊把這東西趕走!”呂陽初臉憋得通紅,沖李儒墨喊道。 李儒墨把黑豬趕到豬圈最裡頭,看著仍驚魂未定的呂陽初,笑道:“您是打算讓我給您擦屁股嗎?” 呂陽初這才意識到,自己褲子還沒拉起來,下意識用手去擋襠部,然後把褲子拉起來。 李儒墨翻了個白眼:“都是大男人,還害羞上了。” 在李儒墨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後,呂陽初憤憤說:“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沒拉褲子裡吧?要不要我偷偷給您拿件褲子?” “沒大沒小!”呂陽初一個爆栗精準地落在李儒墨的腦門上。 “哎呦!”李儒墨吃痛,喊了一句:“還打我,不管你了!” “別!別!你管著那東西,讓我出去。” “不拉了?” “哼!”呂陽初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沿著另一側的墻出去。李儒墨順手拿了紙也跟了出去。 “那邊有片小樹林,跟我來。”李儒墨說。 “乾嘛?” “你繼續啊,難不成是偷情啊?” “又沒大沒小!”呂陽初習慣性一個出手,李儒墨默契躲過。 “雖然有點凍屁股,但是比豬啃屁股強點。” “你沒完了是吧?” 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蹲下後,見李儒墨還在不遠處站著,呂陽初沒好氣道:“你怎麼還不走?” “望風啊,萬一哪個黃花大閨女路過,是要長針眼的。” 呂陽初鼻子裡哼了一聲,沒再理會他。見李儒墨鞋拖著,半隻腳後跟露外麵,氣鼓鼓地說:“把鞋穿好!” 李儒墨彎身穿上鞋,又回頭沖呂陽初做了個鬼臉。 “小破孩兒!”呂陽初嗔罵道。 呂陽初有些心事,加上有些不適應陌生的環境,一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睡著,早上醒來的時候,見李儒墨已經起了,院子裡傳來嘈雜的人聲,出去時,見一個長長的案板擺在院裡,旁邊是一個傾斜的大木頭架子,架子上兩根尖尖的大鐵釘,上麵掛著一捆粗粗的麻繩。 “這是要乾嘛?”呂陽初湊到李儒墨身邊問。 “殺豬啊,這畜生昨天讓您吃了那麼大虧,宰了它給您出出氣。”李儒墨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那也犯不著吧?” “反正早晚是要宰的,早一天宰早一天清凈。您要不要看看,解解氣?” “不了,我去練拳了。” “堂堂醫學教授,居然怕殺豬,傳出去不怕人笑話啊?” “早起打一套拳,身體舒坦,看它有什麼意思。”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刺耳的殺豬聲停了沒多久,呂陽初拳也打完了,再次回到院裡時,隻見那頭豬被掛在架子上,正“滴滴答答”地往盆裡滴著血。 李儒墨此時在人群裡跟旁邊的人說著話,他在人群中顯得有些與眾不同。這種與身高體型無關,而在於一個人的內在,他在人群中站得筆直,臉上笑容和煦,時而點頭,時而附和幾句,更多的是點頭傾聽,傾聽時像一個儒生,談笑時又像一個普通的村夫,所以這種與眾不同卻又並不顯得突兀。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看透人生百態,卻返璞歸真的身影。世上人千千萬,能超凡的人不少,能超凡又歸真的人並不多,以李儒墨的年紀和閱歷是不可能做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口中那個爺爺就是這般。他頓時對那個隻存在於李儒墨口中的人有了興趣。同時他也明白,李儒墨的性子灑脫而天真,拘著的這個模樣不是他本性中的樣子,也許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吧。 看到呂陽初過來,李儒墨向眾人打了聲招呼,向他走來,小聲打趣道:“還說不怕,聽到殺完了才過來的吧?” “吵吵嚷嚷的,聽著耳朵疼。” 李儒墨笑而不語。 “你平時在家裡都是這麼拘著的嗎?” “您不也是?”李儒墨反問。 “我那跟你不一樣。沒有刻意。”雖然旁人察覺不出來,但是呂陽初知道,他這是刻意做出的這種姿態。 李儒墨心領神會,將呂陽初拉出院中,朝外走去:“有時候我也想過,乾嘛這麼累啊,痛痛快快地做自己不好嗎?但一想到,在我的身上還有一個人活著,我就自然而然地這樣去做了。您說,這是不是很傻?” “這不是傻,是‘真’。” “天真和傻不是近義詞嗎?” “真不是天真的真,是純真的真,隻有內心純真的人,才能純粹地去愛人。”呂陽初說愛人,而不是說愛一個人,所以此愛非彼愛。 “有人和您說過類似的話。”李儒墨似有回憶地說。 呂陽初知道他口中的那個是誰,笑道:“是嘛,那我們這是英雄所見略同。” “臉皮真厚。”李儒墨也笑。 “如果我是他,我隻希望你能過得過得開心自在。人已經走了,旁人是否記得並不重要,自己珍重的人記得也就夠了。” 李儒墨一挑眉,不置可否:“我試試吧。” 呂陽初下午再去茅廁時,見整個豬圈已經打掃得乾乾凈凈,茅坑兩邊還鋪上了一層青石塊,門邊上貼了一張紙,上麵寫著“燈”字,一個箭頭指向開關,笑道:這孩子。 時間相處地長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呂陽初雖然看起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可是內在裡是一個謙和有禮的人,與李儒墨的那個外姓爺爺性格上有諸多相似之處,便明白為什麼李儒墨偏偏把他帶回家來,還在他家裡過年了。再加上李儒墨時常把呂陽初氣得吹胡子瞪眼,全然沒有一絲作為老師的風度和架子,於是相處下來也沒有那麼別扭。 這一天,幾個孩子們都在院裡玩雪,李母在忙活家務,兩個老人坐在爐頭,便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先是聊了些閑話,接著就聊到了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李儒墨,也就是六娃。李父叫六娃,呂陽初也跟著叫。 “我聽六娃說起過他爺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哪個爺爺?”李父可沒有李儒墨那般一點即通,隨意地問道。 “他有幾個爺爺嗎?” “哦。”李父反應過來:“他應該說的是他臘公吧,他親爺過世得早,那時候他應該還不記事。” “臘公?”呂陽初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他臘公是在六娃三歲多的時候認的他。說是要認個孫子養老送終。”李父眼睛盯著火焰,似有回憶。 “坐著也無事,就當聊天了,” “你說話的模樣和他爺很像。”這句話像是對呂陽初說的,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躊躇著拿出一支煙,含在嘴裡,卻沒有立馬點著。 “六娃是不是也很像他爺爺?”呂陽初見他神情凝重,以為是他也不願講,便沒有再繼續問,而是把話題轉到李儒墨身上。 這時李父回過神來,用火爐的炭火點著了煙,含著煙問:“六娃是不是不願意跟你講?” “嗯,就提過一次。” “他爺的事。其實說來也沒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那孩子心思重,總覺得對不住他爺,沒能給他養老送終。六娃是除夕夜裡生的,當時老婆子身體不好,忙活到後半夜才生下來,落地的時候,剛哭了一聲就沒聲了,後來……”李父將那晚的情形以及如何認下的親的事情講了出來。 “他爺爺還是個醫生?” “不是,他是算命的,村裡老一輩的人知道,他讀的書多,遇到一些難事總找他商量。” “那我看他給六娃留了好多醫書?還有,六娃的病不是他給治好的嗎?”呂陽初聽之前李儒墨講的,他那身病,就是他爺爺親手治好的。 “要不說六娃這麼些年還放不下他呢。”李父長長地吐了一口煙霧:“那些書,都是他認了六娃後,到處求來的。老爺子一輩子不求人,為了給六娃看病,凡是能找的大夫全找了個遍。那幾年,他要麼就背著六娃滿世界看大夫,要麼就給他弄來各種藥,喝的,泡的,敷的都有。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那藥哇,是大包大包地往回買。”說到這裡,李父的眼眶有些發紅,手微微有些顫抖地把煙送到嘴邊。 呂陽初靜靜地聽著,手裡拿著火鉗撥弄著火塘裡的燒斷的木頭。 “自打病好了以後,六娃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話也多了,人也精神了,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頭‘爺爺,爺爺’地叫。六娃心眼聰明,知道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個活菩薩。可憐他喲,也沒等到六娃給他養老。那時候六娃就要小升初考試,他讓我們騙六娃說他出去算命了,連最後一眼,都沒見上。”說著時,李父眼裡火苗跳躍,淚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