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1)

明月道心 一紙妄語 5395 字 2024-03-19

“老先生的故居,還在嗎?我想去瞻仰一下這位老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還在呢,你要去現在就可以帶你去。”   出了村沒多遠,便看到孤零零地立在山邊的一座四方形建築,白墻灰瓦,角有飛簷。走過去的路已經算不上路了,隱約的青石路麵上爬滿了雜草。   “十來年沒別人來咯,也就是我隔個一兩年來打掃一次,為的是以後給六娃留個念想。”李父悠悠地說道。   “六娃平時也不來嗎?”   “他可不敢來……”李父剛一開口,意識到這句話說得好像有問題,於是補充道:“老爺子剛走那幾年,他每次去上墳,回去就一句話都不說,吃不下睡不著,不是坐著發呆就是偷偷抹眼淚,他是怕見到這些,自己受不住吧。六娃從小就體諒人,怕我們擔心他,乾脆就不去了,他不去,我們我們就避著他,替他去。”   正說著,就到了屋前,斑駁的木門上麵是一塊刻著繁體字的牌匾。   “觀鬆”呂陽初念道。   “老爺子管它叫鬆觀(四聲),老爺子叫張鬆堂。”李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呂陽初反應過來,古時候寫字從右往左念,他是個道士,叫鬆觀也符合常理。   屋門推開,並沒有呂陽初想象中的潮濕發黴的氣味,想必是不久前打掃過。房屋正中間是一個天窗,下麵擺著一張長長的文案,上麵擺著一些文房用具,旁邊一張雕花椅子。另一麵擺著一張不大的八仙桌,幾把椅子,除此以外,沒有別的物件。屋中四角各有一間房,他聽李儒墨講過,他們這邊房屋格局是屋子坐北朝南,東南方向是正室,也叫正房,也就是屋主住的地方,其他三個角是子女住的及客房。四個房間隻有一間房門是開著的,能看到一個書架。   於是呂陽初先走進了這間書房,一進門,便是一個高兩米餘的書架,一頭連著墻,一頭延伸到窗邊,窗戶邊有一條道,繞到後麵應該還有一個書架。呂陽初看著一屋子藏書,隻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數量上,少說得有大幾千冊,擺放得工工整整,不見半點雜亂,可見主人十分愛惜。內容上,宗教律法,天文地理,詩詞歌賦,書畫藝術等等,分門別類,擺放有序。呂陽初藏書也不算少,但跟這比起來,隻能算是小巫見大巫,而且裡麵可見非常多的明清古書。   正看時,見墻上一個凹進去的方格子裡擺著一個木匣子,裡麵躺著十幾本模樣特別的書——裝幀簡陋,沒有書名,書背上隻標著序號。呂陽初拿了一本打開,隻見裡麵是用小楷寫的藥方,分別記錄著何時何地,見到什麼人,獲得了什麼方子,方子後麵詳細地記錄著君臣佐使關係,調劑量的經驗,每一味藥物如何處理,以及一些不常見中藥的產地、鑒別、生長環境,取藥時節等等。有些類似《湯頭歌訣》,不過內容更加詳實具體。各處還可見更小的小楷做的補充和批注。   見呂陽初看了這書許久,,李父解釋道:“這是老爺子自個兒寫的,都是他走方的時候到處打聽得來的方子。”又跟著補充了一句:“這幾本六娃看得跟命一樣重,,你要拿出去的話,我得問問他。”   “這事以後再說,咱們接著看吧。”呂陽初說著把書放回原處,走出書房,走進正對著的房間。這間屋子就簡單多了,顯得有些空曠。就看見一張老式雕花木床,床上掛著蚊帳,床邊一個架子,是空的,一張桌子,上麵也是空無一物,一個木頭櫃子,虛掩著櫃門,裡麵也沒什麼東西。   “這是六娃的房間,自打他被接過來,就一直住這,後來我把他東西都拿家去了,就空了。”李父講道。呂陽初簡單分辨了一下,這是正房,朝東南,窗外透過的光照在桌子上麵。他看到桌子下麵有個抽屜,半截露外麵,裡麵有些物件。打開抽屜,裡麵是一些木頭竹子之類做的精巧玩具,內部有機關齒輪一類的東西,呂陽初不太懂這些,隻是覺著做得惟妙惟俏,細節處理也甚為精妙。最裡麵有一麵圓盤,上麵用墨線刻畫著一些由中心散開的圖案,標著八卦方位,做工顯得比其他東西粗糙多了,應該是出自李儒墨的手,像是羅盤一類。   見沒有其他東西了,於是二人退出房間,進入了第三個房間,這間房就顯得略微有些擁擠了,除了一張稍小的木床,屋裡還擺著幾個櫃子,櫃門鎖著,不知道裡麵裝著什麼,挨著櫃子的是一張桌子,桌上擺著文房用具,床邊上有一個大的書架,上麵也放著些書。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日常生活的用具。看上去,屋裡的東西應該與老人生前沒什麼兩樣,甚至床上還鋪著被子。這時呂陽初注意到墻角邊有一張矮方桌,方桌上疊著一件灰色道袍,旁邊放著墨鬥,羅盤,更多的一些叫不出名的物件。   李父解釋道:“這是老爺子吃飯的家夥式,老爺子沒地,平時就靠給人看相算命,看風水找墓地,操辦紅白喜事過日子。”   “哦,那這些六娃也會?”   “六娃腦子好,老爺子的那些本事他少說得學了七八成,不像我,我腦子沒他好,老爺子也教了我一些,我聽不懂,也沒工夫學。”李父略顯憨態地笑笑。   呂陽初也跟著笑笑:“我以前隻當他是開玩笑,沒想到他還真會。”   “那可不是開玩笑,村裡這些年有老人過世,都是找的六娃給看的風水,還有村裡新蓋的祠堂,選地方的時候,也是六娃拿的主意。就是他平時不樂意拿出這些本事,能推的我就給他推了。”   呂陽初看著床若有所思,隨手拿起一本書,不經意地問:“你上次來打掃是什麼時候?”   “去年還前年?我也記不太得了。”   “哦,房子鑰匙就你這一把嗎?”   “就我有一把鑰匙。”   呂陽初心裡了然,當然不止一把,這個房子曾經的“小主人”怎會沒有這裡的鑰匙?呂陽初想起李儒墨故地重遊,在已故人的床上,睹物思人,該是何等淒涼的心境。於是深嘆了口氣,離開了這位奇人的故居。   “你們去哪啦?我找了你們半天。”剛進家門,就見李儒墨跑了過來,往手上嗬著氣,興沖沖地說。   李父剛準備開口,呂陽初就說:“上你爺爺那看了看。”李父有點擔心地看了看呂陽初,又看了看李儒墨,原以為李儒墨會臉色很難看,卻沒想他神色沒有太多變化,倒是讓他覺得意外。   “去那也不叫上我”李儒墨隻是隨意搓了搓手。   “你爸怕你在那裡哭鼻子。”呂陽初笑道。   李儒墨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哭什麼鼻子?”   “你哭的鼻子可不少咧。”李父見李儒墨並沒在意,於是跟著打趣道。   “爸,我不要麵子的嗎?你都跟人說什麼了?”   “沒說啥,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晚上看戲,你們去不去?”   “年年看,沒什麼新鮮,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說罷,李父就離開了。   李儒墨就跟呂陽初介紹,農村的社戲一般就是一個流動的戲班子,像開巡回演唱會似的一個村一個村地唱下來,地點一般是在村裡的祠堂或者空地上,村裡人自己把戲臺搭起來,最後戲園子稍作調整,擺上道具就開始唱,村民們自己從家裡搬來板凳就坐在下麵看,想看隨時來,想走隨時走。   戲開時,男女老少,黑壓壓的一片。有人坐吃著花生瓜子,有人小聲嘮著家長裡短,有人織著毛衣,納著鞋底,有人找朋引伴,有人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唱罷,眾人紛紛暫時丟下手上的事,鼓掌叫好,然後又各自忙活自己的事。雖然場麵看起來亂糟糟的,但是人生百態盡收眼底,反倒覺得顯得真切樸實。   李儒墨怕呂陽初語言不通聽不懂,就靠在他身邊,跟他講臺上唱的是什麼故事,不同於他之前聽的戲曲,那些大多是才子佳人,國仇家恨,忠良義士。今天這戲臺上唱的,多是民間傳說,鬼怪故事,也不乏一些插科打諢,暗語頻出,少兒不宜的段子。開始呂陽初還當是李儒墨故意犯渾編的,再看一旁年輕人反應,卻是真的。原本呂陽初還以為會很無趣,隻是看一眼就走,卻沒想一看就是一個多鐘頭。   “坐了這麼久,屁股都坐痛了,咱們溜達溜達去?”李儒墨伸了個懶腰。   呂陽初也發覺有些乏了,想著去走走也好,於是一同走了出去,在一條小道上慢慢地走。   “沒想到您平時一本正經的,聽起黃段子來聽得津津有味的,我不叫您,都舍不得走了。”李儒墨打趣地說。   呂陽初沒作辯解。而是說:“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這偏遠鄉村,能有這麼多離奇故事,像是在聽天方夜譚一般。”   “是啊,這片土地上發生了太多離奇故事,進不了史書,上不了殿堂,卻被口口相傳這種最原始的方式留存了下來。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   “回頭你給我選塊墓地吧,”呂陽初話鋒一轉,若有所思地說:“一輩子待在那個格子一樣的地方呆膩了,死後不想待在那個方格子裡了,我想葬在這山野間,也當一回灑脫的人。”   李儒墨想到了之前在公墓時的景象,一排排的墓碑一眼看不到頭,一人一個格子,整整齊齊,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反正大家都一樣,沒什麼可爭的,可是生死是個沉重的話題,他隻好裝作輕鬆地說:“我學術不精,看不好,等我以後學好了再看吧。”   “你爸說你至少學了你爺爺七八成本事,對你來說這個不難吧。”   “不是……我爸這都跟您說啊。他可真是。”李儒墨無語。   “這事你給我記著啊,選好了告訴我,我買下來。”   “別告訴我,您是認真的。”   “我很認真的,錢都準備好了。”   李儒墨又是無語。   見李儒墨不說話,呂陽初不知他在想什麼,又說:“要是不行,我給你這留點定錢,回頭人家要多少,我再來補。”   “這是錢不錢的事嗎?我是覺得您還這麼年輕,急什麼。再說了,我給找塊地,要什麼錢?”   “用了別人的地,不用給錢嗎?”呂陽初不解,因為他知道,城市裡一塊小墓地,動則幾萬幾十萬。   李儒墨不想談論生死這種話題,顯得有些不耐煩:“農村有些事您不懂,我也懶得跟您解釋。”   呂陽初聽出李儒墨語氣不悅,猜到了幾分,到了他這個年紀,把死看得淡了,自己說出來就隨意,李儒墨聽起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於是放下聲音說:“我是早有這個想法了,又聽你爸說了一嘴,就有了這個想法。我這日子剛看到點盼頭,我可舍不得就這麼走呢。”   “這還差不多。今天不早了,想聽的話,我回去講給您聽。   “那些你都記住了?”   “廢話!也不打聽打聽,在下人稱‘小神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