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清早,剛打完拳的呂陽初就聽李儒墨的妹妹七丫頭喊:“呂老師快來,來教我們包餃子啦!” 呂陽初雖說有點疑惑,但也沒猶豫,便來到廚房。見一家子人在圍著灶臺忙活著。李母在揉麵,李儒墨在剁餡,其他幾個人摘菜的,洗菜的,刷盤刷碗的,門外貼窗花對聯的。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呂陽初不禁心中感懷:這才是過年該有的樣子吧!一家人其樂融融,各司其職,連半大的孩子都洗乾凈了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來來來,趕緊洗手,教他們包餃子,我給你們剁餡。”李儒墨見呂陽初進來,手上也沒停,招呼呂陽初。 “你這餡剁好了還得調味呢,哪能直接包呀,你剁好了給我,我來調。” “啊?我以為直接包進去,在湯裡調的味呢。” “笨!”呂陽初戳了戳李儒墨的腦門:“湯裡調味,裡麵哪能入得了味兒?”於是挽起袖子向眾人交代道:“你就隻管剁,大嫂,我來教你搟皮兒,五娃你去端兩碗清水來,七丫頭,你抓幾把乾麵粉,均勻地灑在這個板上……” 都是乾慣了活的人,雖然是第一次做,呂陽初做了一遍演示,一看也就明白怎麼回事了。不多時,板上就多出來一排排奇形怪狀的餃子。 “呂老師的手咋這麼巧呢,包出來的餃子真好看。嘿嘿”丫頭笑道。 “熟能生巧,你包多了也好看。” “呂爺爺,你看我包得好看不?” “嗯,包得不錯,比你六叔強多了。” “我這個包得最好看,等下我自己吃。我把角包得翹一點,一下就找到啦。”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地包了一大堆,熱水燒開,白胖胖的餃子在鍋裡翻飛。 “那是誰包的,還沒起鍋就漏了,等下自己吃啊。” “肯定是我六叔包的,他包的最醜了”李儒墨侄女也跟著起哄。 “我看也像,這臭小子笨手笨腳的。” “哈哈哈,等下露餡的都給六娃吃。” “什麼嘛,我都沒包幾個,你們自己露餡了就賴我,我不管,我就吃呂老師包的。” “先把露餡的都吃了,才能吃呂老師包的。” “就是,我也要吃呂爺爺包的,你是大人,不能跟我們搶。” “就你們那水平,光吃露餡的就能把我撐死。” 眾人又是哄笑。 望著一大家人說說笑笑的樣子,呂陽初心中就像流進了一股暖流,以前的百家煙火是別人的百家煙火,落在自己眼裡是落寞,是心酸。如今自己身處其中,才能感受到有多溫馨,多動人。他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是個看客,而是成為了其中之一。 “發什麼呆呢!去洗洗手,要開飯咯!”李儒墨輕輕拍了一下愣著的呂陽初,就去端菜了。呂陽初知道,這頓餃子是李儒墨的主意。各地習俗不同,他本應入鄉隨俗,李儒墨卻將他那邊的習俗加入了進來,為的就是不讓身處異鄉的自己無法融入進來。 不料結果卻出人意料地好,吃著北方的餃子,喝著南方的酒,就著一大桌擺不下的菜,小孩們吃著新鮮,大人們也喝得痛快,平時喝酒謹慎的呂陽初也喝得飄飄然了。 晚飯過後,大家打牌的打牌,玩麻將的玩麻將,看電視的看電視,呂陽初也興致勃勃地跟他們玩起了鬥地主,屋裡聲音此起彼伏,他也不自覺地跟著扯著嗓子。 玩了一個多鐘頭,李儒墨見呂陽初眼皮子打架了,就叫他去屋裡睡,他卻堅持不去,就坐在火爐旁,不多會兒就靠在李儒墨肩膀上打起了盹,原本他想就打個盹,沒想到越睡越沉,後麵還輕微打起了鼾。 李儒墨覺得許是睡覺姿勢不好,又抱不動他,乾脆把他扶到自己懷裡,用手臂給他當枕頭。 叫醒呂陽初的,是一陣震耳的“劈啪!咚!咚!咚!”的煙花的聲音,隨著這幾聲,四麵八方又緊接著響起了更多的聲響。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醒啦?我們放煙花去吧?”李儒墨輕輕將呂陽初的頭扶起來。 “放煙花嘍!放煙花咯!”小孩子們鬧鬧騰騰地往外跑。 一時間,雨點般密集的聲響沖天而起,竟無法分辨聲音是從何處來的,目光所至,全是明晃晃的光亮,各色的煙塵飄在半空,像七彩的雲朵。聲勢之盛,範圍之廣,生平難見。 “呂老師,新年快樂!”李儒墨扯著嗓子說。 “啊?你說什麼?”呂陽初也扯著嗓子,可是聲音完全被淹沒在砰砰砰的聲音中, “我說,我愛你!” “聲音太吵,我聽不見!” “哈哈哈” 呂陽初也跟著哈哈大笑。 零點過後,喧天的聲響慢慢降下來,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煙火留下的氣味,又隨著風慢慢吹散。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中國人骨子裡的浪漫浸潤著這片蒼茫的土地,每個人用他們的方式迎接新的希望。 “我們去祠堂坐坐吧!”李儒墨仍扯著嗓子對呂陽初喊。 “不用喊得這麼大聲,還沒聾呢!”不自覺地,呂陽初喊的聲音也一點不小,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李儒墨也跟著笑。 “這個點了,去祠堂乾什麼?”呂陽初邊走邊問。 “那邊還熱鬧著呢!” 果然,祠堂裡熱鬧非凡,正中間是一個巨大的火堆,火光老遠就能看見,火堆旁圍坐著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說說笑笑,不亦樂乎。 見李儒墨他們來了,一個老者打招呼:“張師傅的徒弟來啦!來來來!這有空。這位看著眼生,不是我們村的吧?”說的是方言。 “這是我老師,來看看我們農村是怎麼過年的。”李儒墨說的是普通話。說著話時,順手撿了一塊木柴,扔進火堆中。 “喲!大文化人,快坐。” “哪裡,就是個教書匠。” “別人都是帶媳婦回家,你帶個老師回家,張師傅的徒弟就是不一樣,哈哈!”旁邊一個壯實的青年人打趣道:“什麼時候帶個城裡媳婦回來啊?”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還在讀書呢,帶什麼媳婦!” “狗的嘴裡怎麼能吐出來象牙呢,狗子連大象都沒見過吧!”另外一個人笑著接話道。說著旁邊也跟著笑。 “跟著張師傅好的沒學,罵人的本事全學去了。”這時被叫做狗子的反擊道。 “怎麼?你被他罵過啊?活該!” …… “老咯,身子熬不住,你們年輕後生留下來多坐會兒。”這時一個看著六七十歲的老者起身說。 大家打了個招呼,然後接著聊,期間時時有人走,又時有人來,大家不拘於挨著誰坐,坐下就聊,說說笑笑,插科打諢,嬉笑怒罵。沖天的火光映在大家臉上紅彤彤的,讓人忽略了這已是隆冬的深夜。 李儒墨向呂陽初解釋,這是他們這邊的習俗,三十夜的火,從入夜就開始燒,一直會燒到明天天亮。象征新的一年紅紅火火的,上半夜以村裡的老人為主,後半夜年輕人是主力,大概是取一個“薪火相傳”的寓意。 兩人坐了不多會兒,李儒墨知道呂陽初語言不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乾坐著也不自在,就帶著他走了,各家各戶燈火通明,沒覺得這是深夜。 “這祠堂選址有什麼風水之說?我聽你爸說這址是你給選的?” “我爸怎麼這些奇奇怪怪的都跟您說,他是不是把我還穿開襠褲的時候的事都跟您講了?” “別打岔,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可是一到這,一堆神啊鬼啊的事,玄乎得不得了。” “那您該放心了,這個沒有什麼神神叨叨的學問,如果非說要有什麼依據的話,我姑且叫它‘人心’吧。” “哦,我好像明白了”聽李儒墨這麼一說,呂陽初恍然大悟。 祠堂選址,關係的是全村人的利益,有人想挨得近些,有人想離得遠點,占誰家地多,誰家地少,很難做到人人都如意。如何平衡得失,讓多數人滿意,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與其選一塊所謂真正的風水寶地,倒不如選一個大家都滿意的地方。這鄰裡之間,人是最重要的風水。 “看來您也是一點即通的玲瓏人嘛,跟我學十年,也能成風水大師了。” “臭小子,占我便宜!”呂陽初照著他的後腦勺就是輕輕一巴掌。 “您這就膚淺了啊,孔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在醫學方麵,我不如您,跟您學,風水上,您不如我,怎麼就不能教您了?”李儒墨也不惱。 “你說得有道理,學生受教!哈哈哈。”呂陽初笑道 “您也取笑我,哼!”說著也輕輕拍了一下呂陽初的後腦勺。 “扯平了。” “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