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呂陽初妻子的忌日,他跟往常一樣一清早就準備好了祭拜的物件。他的一板一眼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麵麵,按時起床,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李儒墨仍記得,他總是上課前15分鐘走進教室,調試電腦,投影。調好了就站窗前,上課鈴聲一響開始講課,從不會早也不會晚。雖然偶爾提前下課,也是該講的東西講完了,不想耽誤大家吃飯的時間。這也許與他性格有關,也或許是職業習慣。 “上午陪我去辦一件事吧,很重要,關係到我畢業。”李儒墨看著忙活的呂陽初說。 “必須要今天上午去嗎?” “是。” “我必須一起去嗎?”呂陽初接著問 “不是,但是我希望您去。” “我……”呂陽初的話到了嘴邊,看了一眼李儒墨的神情,想了想,說:“好吧,你需要我做什麼?” “開車帶我去一個地方,我辦一件事。” “你打車去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對我來說不一樣,對您來說也不一樣。” 看到李儒墨嚴肅的表情,呂陽初還是說服了自己。兩人驅車到目的地後,李儒墨卻說讓他留在車裡等自己,自己辦完事就回來。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呂陽初感到一陣惱火,明明這件事與自己無關,自己隻是來當一個司機來了,李儒墨完全可以打一輛車來,卻非要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讓自己跟來,一個人坐在車上傻等著。李儒墨過了半個多鐘頭才回來,回來的時候見呂陽初憋著火就要發作,沒有解釋太多,隻是上了車,說了聲:“走吧,辦完了。” “臭小子,你怎麼回事!拿我開涮是吧?明明打個車也是一樣的,非要拉我來當司機。” “您自己說的啊,樂意給我當司機,” “你也不看看今天什麼日子!” “我特意選的今天這個日子。” “什麼意思?” “等下就知道了。” “你少賣關子,快說!” “天機不可泄露。”說完李儒墨悠然地靠在座椅後背上,不理會呂陽初的喋喋不休。他這次是為了弄他的實習證明來了,因為在吳萍的事情上花了太多時間,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去弄一個假的實習證明,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下午,呂陽初一直催促磨磨蹭蹭的李儒墨快點,可是他一會兒冒出點幺蛾子,一會又是這個落了,硬是磨蹭到兩點多才出門。 正祭掃時,李儒墨趴在呂陽初耳邊說:“他們來了。” “誰?”呂陽初下意識地抬起頭,順著李儒墨的目光看去,正是吳萍一家三口。 “月月!”呂陽初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吳萍以前的小名。 李儒墨向幾人打了個招呼,便走下山去。看著漫山遍野的墓碑群,李儒墨忽然想起,也許呂陽初不會再需要他給找墓地了吧,與他亡妻葬在一起,或許也是不錯的結局。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看看周圍的景色,聽著四周婉轉的鳥鳴,沿著一條盤旋的山路,邊走邊看,想著這條路是下山的必經之路,倒也不用擔心他們找不到自己。離清明節還有好幾天,路上人少車少,倒也難得在大城市裡找到如此安靜的去處。 順著路邊走時,李儒墨看到一片竹叢,想到這正是長春筍的時節,不知道竹叢裡能不能找到,於是翻出了圍欄,在竹叢裡摸索起來,結果還真讓他找著了一根,他將竹筍擦乾凈,就放在嘴邊吹了起來,清脆婉轉的聲音讓他想起了獅子嶺上的一幕幕。那一天,是李儒墨與呂陽初真正意義上開始的一天,從那一天起,他們倆的命運才算是真正意義上交織在了一起,從此以後,難解難分,心心念念。 也是從那一天起,李儒墨像是理解了自己的使命,理解了呂陽初為何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一幕幕美好的回憶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兩人相伴走過的歲月竟然已經這麼長了。 等他從回憶裡走出的時候,發現天色已經有點晚了,他剛準備拿出手機,給呂陽初打電話,想了想還是算了,他不想去打擾一家人團聚的時光,於是從網上打了一輛車,回到呂陽初的住處。 剛要進院時,他老遠就聽到了一家人的笑聲,他沒有出聲,隻是默默走進了院子,看到呂陽初趴在地上,辰辰騎在他脖子上,笑得很開心,呂陽初也笑得很開心,臉上的皺紋繪成了一副圖案。李儒墨莫名覺得今天的天氣好悶,可能是要下雨了吧?清明時節雨紛紛,也是到了該下雨的時候。 “怎麼啦,生氣啦?”這時呂陽初的聲音出現在李儒墨的耳邊,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呂陽初的臉靠得很近,他一抬頭,兩個人的臉幾乎就要碰到了一起,顯得有些曖昧。這時吳萍剛一出門,撞見了這幅場景,一時沒有出聲。 “沒有。”李儒墨看到吳萍站在門口看著兩人,於是轉過臉起身。 “還說沒有,你都快把我的花兒給淹死了!”呂陽初背對著門,沒有看到吳萍,指著被李儒墨澆得七零八落的花,繼續笑著打趣道。 “知道您的花金貴了,下次賠給您。” “我跟你開玩笑呢,花哪有你金貴。” “萍姐,有事嗎?”李儒墨沒有理會呂陽初的話,對吳萍說。 “哦,開飯了,洗個手吃飯吧。” “好。” 此事過後,呂陽初眼底的陰霾徹底散去了,他仿佛一下子變年輕了許多,變得精力充沛,變得意氣風發。他不再天天待在小院裡看書寫字,不再沉默寡言。他與李儒墨天天同進同出,還會高興地告訴老街坊,李儒墨是他最得意的學生,是他的家的大恩人,幫助自己家人團圓。 李儒墨被他這濃濃的愛意包圍著,他感受著,享受著。仿佛之前的一切顧慮和擔心都是多餘的,他們的感情就快要修成正果了。 那一年,呂陽初院裡的芍藥開得繁盛似火,那一年,李儒墨從劉姐那裡帶回來的來的海棠花卻沒熬過那個夏天。 畢業前,李儒墨搬回了宿舍,準備畢業答辯,同時他也想在畢業前跟宿舍的兄弟們好好聚聚,每每想到以後相聚的時光越來越少。時間仿佛也跑得飛快,轉眼間,剩下相聚的日子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就連平日裡大家沉迷其中的遊戲都提不起大家的興趣。 “大師,你還沒定好去哪裡嗎?”胖子躺在床上無精打采地說。 “再看看吧。”李儒墨仍在翻著招聘網站,其實也沒細看,隻是機械地一頁一頁地翻著。 “要不你就跟我一樣,找個藥企吧,來錢也快,也好找。”說話的是財神。 “大師自有大師的境界,他不想跟你一樣賺黑心錢。” “死胖子,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你家裡托關係給你找了醫院的工作,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啊?”財神憤憤地說。 “要不老大,你去問問,你們公司還招不招人?”胖子沒跟財神計較。 “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我當時把人家拒了,現在找不到工作又去找他們,多掉價啊。”李儒墨說道。 “你這個人!都要失業了,還惦記你那破身價呢!”田輝不屑道。 “對啊,”胖子反應過來:“呂老師之前不是在醫院工作嘛?他沒有說幫你找找朋友什麼的?” 見李儒墨不說話,田輝接了話茬:“我猜呀,他連提都沒跟呂老師提過。” “現在工作多難找啊,大師這都畢業了,還沒找到工作,就算他不提,呂老師也該想到了呀。” “他自己想到是一回事,大師去求他幫忙是另一回事。” “哦,就非得去求著他是吧?”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白費勁!”田輝不屑道。 “切!就你懂得多!那你還不是回家啃老,去考公務員。還是韋少爽,誰都不用求。” “沒看到我煩著呢嘛!你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們這一個個又是啃老,又是啃親家的,誠心的是吧?”李儒墨吊兒郎當地敲著鼠標。話雖這麼說,但是室友都聽出他壓根沒生氣。 “胖子,你們準備啥時候結婚啊?我們等著喝喜酒呢。”韋少也加入了話題。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正漫無目的地逛著招聘網站的李儒墨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猛地站起身來,搞得旁邊的胖子嚇得一激靈:“你乾嘛!” “去找呂老師?” “啊?” “你們剛剛說的呀,求他幫我找工作。” “你認真的?”田輝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這是為師教你的最後一堂課——大丈夫能屈能伸。”說著,李儒墨還摸了摸田輝的頭。 “滾滾滾!”田輝一把打掉李儒墨的手:“又發神經是吧!” 李儒墨笑了笑:“等我好消息。”李儒墨說著就向外走。走出了門口,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笑道:“兄弟們,別忘了我們的五年之約哦。” “早點回來,等你開黑呢!” 在一路上,李儒墨信心滿滿的,他覺得他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在彼此的心中早已是無可取代的,他在呂陽初心中的地位無可動搖。可是站在他家門前,李儒墨仍是猶豫了好久,直到呂陽初在屋裡聽到門口有人的腳步聲,前來開門,他都沒去按門鈴。 “臭小子,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站在門口也不按鈴,站崗呢!”呂陽初笑著把李儒墨領進來,倒上一杯茶水。 “學校的事情辦好啦?工作找好了?” “沒有。” “是工作還沒找好嗎?” “我希望您替我做一個決定。” “我替你做決定?你自己喜歡什麼公司就去唄,你要是實在不知道怎麼選,我給你參謀參謀。” “我希望您替我決定,是留下,還是離開?” 原本還漫不經心的的呂陽初,聽到這話,停下了手中的活:“你這是什麼話?你當然要留下來,你要去哪?” “留下來,然後呢?” “什麼然後?你說得我都糊塗了。”呂陽初繼續了手上了的活。 “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您一直都知道的對不對?”李儒墨質問道。 呂陽初的手隻停頓了一下,笑著說:“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凈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還要自欺欺人嗎?”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這樣對我公平嗎?你明知道我對你是什麼心思,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理所當然地覺得我就應該這樣留下來陪著你,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呂陽初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我……” 李儒墨也深吸了一口氣:“過往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了,我現在隻想你告訴我,你想我以什麼樣的身份留下來。 呂陽初邊走近李儒墨邊說:“要不就先別急著工作,你還可以考研吶,你留下來考研,費用你不用擔心,還有生活費,你就專心在我這裡考研,剩下的都交給我。或者你不是喜歡文學嗎?你可以跨專業去考文學係,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考上的。” 李儒墨慘然一笑:“在你眼裡,我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嗎?” 是啊,如果他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他可能會心存感激,開開心心地用他的錢去考研,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愛。但可惜他不是,他知道,這筆以愛為名義將他綁在呂陽初身邊的錢,將會是一把雙刃劍,在未來雙方鬧矛盾時,就會露出鋒芒,將兩人刺得遍體鱗傷。就像田輝說的那樣,同樣的事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索取的和主動給的,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他真的有心讓李儒墨留下來考研,那麼就不會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才說這番話,如果他是想讓李儒墨留下來工作,也不會現在才來關心李儒墨工作有沒有找好。 “你不要把事情總往最糟糕的一麵想,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李儒墨打斷他的話:“我隻是不想抱著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得過且過地自我安慰,到了最後怨天尤人。我隻想要你的一個答案,如果你想我留下來,我會盡我所能,不去破壞你的家庭和事業,你能給我那個答案嗎?” “你怎麼犟得跟頭驢一樣!”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不管怎麼樣,你先留下來再說,以後的事情我們再想辦法。我答應過你爺爺,要好好照顧你的。你也別跟我置氣了,好嗎?”呂陽初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些乞求地問道。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那就這樣吧,別再互相折磨了。”李儒墨說完,毅然決然地往外走。 “抱一,你冷靜一下!”呂陽初去拉住李儒墨。 “這個稱呼,你不配!“李儒墨就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樣,用力甩開呂陽初,這讓呂陽初始料未及,一個踉蹌,腰撞在了桌子角上。李儒墨一臉冰霜:“還有,我很冷靜,我也想得很清楚,反倒是你,希望你不要後悔。”說完,李儒墨甩上了院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呂陽初腰上吃了疼,扶著椅背癱坐在椅子上。齜牙咧嘴地喊:“李儒墨!你給我回來!”回應他的,隻有門口呼呼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