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明月道心 一紙妄語 7871 字 2024-03-21

李儒墨沿著街慢慢地走,雖然理智告訴他,呂陽初不可能來把他拉回去,告訴他,他們要永遠在一起,可是心裡總是隱隱在期待,期待身後會出現那個熟悉的聲音。   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了不知道多久,他來到了江邊,淩亂的沙灘上,有白天遊玩的人留下的痕跡,他才發現,夜幕已經落下了,他在江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怔怔地看著河麵。他記得父母說過,他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看水麵,有時候會呆呆地看上大半天,直到後來,跟了爺爺後才不看了。他現在也不明白,波光粼粼的水麵有什麼看的嗎?也許隻是一種放空自己的方式吧。   看了一下時間,九點多,李儒墨想,他要準備睡覺了吧?自己果然沒有想象中那麼大份量呢,難怪那些戀愛腦女生總喜歡在男朋友麵前拿自己和這個比那個比,總是隻能得到謊言,別說跟他父母比了,跟他的名聲,跟他的家人,跟他所有珍視的東西,哪一樣都比不過。終歸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也高估了他的決心。   回想起這一年以來的承受的那些,李儒墨唯有苦笑。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他拿出手機,怔怔地看著屏幕,十點多了,他是否也在回憶過去呢,還是早已進入夢鄉?如果他在乎我,看到外麵下雨了,他是否知道此時的我還在外麵,會不會擔心地打電話過來問問?如果此時接到他的電話,聽到他關切的聲音,我不顧一切地跑回去,然後當做今天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嗎?   然而,電話沒有響起,一直到雨水淋入手機,屏幕徹底暗下去。他苦笑起來,他笑自己:李儒墨啊,李儒墨,你到底在期待什麼?你在幻想什麼?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雨水浸透了他的身體,也澆透了他的心,   早上醒來的時候,呂陽初發現自己還坐在椅子上,腰雖然已經處理過,可還是隱隱作痛。看到門口斑駁的瓷磚,他忍痛站起身來,走到門口,院裡的花花草草被吹倒了一片。他不禁擔憂起李儒墨來,於是進屋拿起手機,打了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又打,還是關機。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李儒墨的性格他太熟悉了,開玩笑的時候什麼都好說,一旦認起真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能想到的,也隻有去宿舍找了。呂陽初到學生宿舍的時候,隻有許鈺誠起了,見到呂陽初,他有點意外:“呂老師,您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呂陽初沒有說廢話:“李儒墨昨晚回來了嗎?”   “大師昨天不是去您那裡了嗎?”許鈺誠反問。   “他下午就走了。”   “他沒回來過啊,他的東西都還……”許鈺誠又轉頭看了一眼,發現李儒墨的旅行箱已經不見了:“昨天晚上我看到還在的,他什麼時候拿走的?”   這時,宿舍其他人聽到動靜,也紛紛穿上衣服圍了過來。   “呂老師,發生什麼了?”田輝問道。   “這個回頭給你們解釋,你們知道他要去哪家公司嗎?”   “沒有啊。”   “工作沒找到,他能去哪呢?”呂陽初自語道,繼而又問:“在這邊他還有認識的朋友嗎?”   “到底怎麼了?他昨天明明好好的,他說要去找你給他介紹工作,說讓我們等他好消息。”胖子也有些急了,他們知道,李儒墨在南潯市除了幾個室友,也就是跟呂陽初關係好了。   “昨天下午我們吵了一架,他就走了,我以為……以為……”   “他的行李拿走了,他昨晚肯定回來過,我們去看一下監控,看他什麼時候走的,能不能去追回來。先找到人再說。”田輝在眾人說話間打了李儒墨電話,聽到關機的提示音後說道。   幾人紛紛表示贊同,一行人去了保安室去查看監控視頻。然後看到淩晨三點多的時候,李儒墨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宿舍樓,在宿舍停留了十多分鐘後,邁著沉重的步子在黑暗中離開。那決絕蕭瑟的背影,久久地烙在眾人的心上。   眾人看完監控後,一言不發地回到宿舍。呂陽初在門口站著,他思緒如麻,理不出頭緒。   “他去的時候,明明好好的。”胖子哽咽著說:“他讓我們等他好消息,等他回來玩遊戲,怎麼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呂陽初腦海中還是剛剛看到的李儒墨的身影,久久揮之不去。   “他沒去實習,是不是跟你有關?”田輝想到之前呂陽初曾打過電話問他李儒墨的行蹤,聯想到了什麼,冷冷地問道。   “是。他幫我找女兒去了。”   “找回來了?”田輝冷笑道:“哼,原來他說的是真的,有些事,即便付出再多努力,也改變不了結果。”   其餘幾個室友這時才反應過來,當初李儒墨不去實習,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這件事就是幫呂陽初找女兒。   “那他為什麼要走啊?”胖子一時還沒理清這件事的原委。   “因為,他瞎了眼!”田輝咬牙切齒地看著呂陽初說。   呂陽初無言以對,仰著頭,眼淚在眼裡打轉。   “是,你女兒回來了,你高興了,”田輝哽咽著繼續說道:“可你有想過他嗎?他放著那麼好的工作不去,去給人家當苦力,他沒去實習,拿不到實習證明,到處打聽哪裡能辦假證明,你知道嗎?他大四沒實習,工作要怎麼找,你問過嗎?”   “老大,別說了。”誠哥不忍心地拉住田輝的手。   “你隻在乎你自己,到了現在,你來問我們,他想去哪裡工作,你不覺得可笑嗎?你之前乾什麼去了?就算你沒有好工作推薦,你至少關心一下吧。嗯?”   “呂老師,他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韋少也被大家的情緒感染,哽咽著問呂陽初。   呂陽初仰著頭,嘴唇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   “你說話!說話啊!他到底怎麼了!”見呂陽初不為所動,胖子憤怒地站起身來。   室友知道胖子重義氣,又易沖動,紛紛圍上來,   “是我對不起他,你們有什麼氣,就沖我來吧!”   “回去吧。人都走了,做戲給誰看呢。”田輝癱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說。   看著一宿舍的人都沉著臉,呂陽初不好再待下去,隻好轉過身,按著腰,一扭一扭地走出去。   呂陽初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他往腰上抹了點藥,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行李,就在院裡的藤椅上坐下來。可他的思緒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   他的目光停在了墻角邊一顆乾枯的植物上,呂陽初記得,這是李儒墨從長海市回來時帶過來的,說是一個有緣人所贈。於是他就把它種在了院裡,可如今隻剩下兩根乾枯的莖稈。他在墻角蹲下來,仔細地把莖稈上的枯葉剝離下來,然後拿來新的培養土,小心翼翼地換上,做著做著,眼淚就已經流滿了臉頰。   “你跟著我,受苦了。”最後,呂陽初對著那株海棠輕輕說道。   傍晚時分,呂陽初的電話突然響起,李呂陽初激動地接起電話,裡麵卻是田輝的聲音:“呂老師,剛剛大師給我打視頻了。”   “他怎麼樣?他說了什麼?”呂陽初語氣急切地說。   “他說叫我們不要擔心,他是昨晚從您那裡回來後找不到地方躲雨,淋了一身濕,電話也進水了,回來的時候不想吵醒我們,所以沒打招呼。”田輝語氣冷冷,就是在單純傳一句話。   “還有呢?”   “沒了”   “他有沒有說他去了哪裡?”   “你自己跟他聯係吧,他沒想隱瞞,說明他不在意你會不會去找他。他的手機在修,晚一點估計就能打得通了。”   “好,你們也別擔心了,我一會兒再打電話問他。對了,之前他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   “也沒什麼,他就是告訴我永遠不要對人性抱有太高的期待,恩情換回來的不一定是感激,還有……不說了,總之,他也沒對你抱什麼期待,所以,他也沒什麼怨言。”   掛斷電話後,田輝一個人走在學校的林間小道上,他想起了他與李儒墨之間最後一次深談,也就是李儒墨決定了放棄實習,去長海市之前。   起因是在李儒墨的影響下,他也對各類歷史故事和道教人物事跡產生了興趣,所以也看過了一些。他發現了一個規律,那就是大多有名的道士都與亂世有關,而佛教那些有名的禪師正好相反,他們大多出於盛世,到了兵荒馬亂的時代,佛教就幾乎銷聲匿跡了。所以他感到好奇,想問問李儒墨的看法。   “所謂盛世佛興亂世道,這背後的原因,我也不說不好。因為我對佛教的研究不深,對道教也是一知半解。我隻能根據我知道的進行推測,為什麼亂世那些道家高人會做出那種那樣的選擇。”   “這也是讓我感到非常奇怪的事,他們在亂世中放棄了在道觀裡修行,參與到紛亂的政治鬥爭中,而且幾乎是沒有什麼例外地被歷史抹黑,最後還冠以‘妖道’之類的說法。就連我這個不入門的人都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那些算盡天機的人,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吧?”經過幾年相處,田輝說話時的語氣變得跟李儒墨越來越像了。   “那我就拿最近的,我們最接近事實真相的事來舉例子吧。”   “民國那段?”田輝是知道民國期間道士下山的事情的。   “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民國時期那些道士在下山時,他們有沒有想過或者知不知道他們那樣做的結果?”   “按我說,他們一定是知道的。這個道理連我們普通人都能看得明白。”   “正如你所說,那個決定會讓道家正統蕩然無存,那些既沒有傳承,也沒有道心的人,會打著道士的幌子招搖撞騙,從此道將不道。這些都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那你覺得,道教消失了嗎?”   “沒有,起碼你讓我覺得,道家沒有消失,也不會消失。”   “所謂道法自然。即便後世將他們稱之為‘妖道’,即便世人會把他們當成江湖騙子,他們依舊會那麼做。因為,道不在形。那些穿著道服,盤坐在道觀裡的是道;不穿道服,不懂易經占卜,也可以修道。道是一種信念,是一種境界。是看盡了眾生相,卻不著眾生相,是窺得這人世間的規律,又對此保持敬畏,不破壞不背離。他們既不像西方的造物主那樣俯瞰眾生,也不像修佛者那樣自詡拯救蒼生。道者,生於這凡塵中,又歸於這凡塵。他們不會把自己從這蒼生裡摘出去,亂世也是他們的亂世,所以他們會入世。同時,他們又不隻是這蒼生中的一員,眾生的看法是眾生的,隻是這世間規律的一種。身為道者,窺得了天機,卻不擾亂這世間的因果,即便知道了結果,依然全力以赴地去做,知道了會被蒼生誤解,卻為了蒼生肝腦塗地,修的是心,不是因果。”   “你說的這些,太深奧了吧?”田輝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他們不會把自己從這蒼生中摘出去,那他們就是蒼生中的一員,那他們怎麼又不隻是這蒼生中的一員呢?”   “這個我跟你解釋不了,或許你會在某個瞬間就理解了,也或許你這一生都不會理解。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理解,稀裡糊塗的也挺好的。”李儒墨笑得雲淡風輕。   “你師父在你那麼小的時候就教你這些深奧的東西,不怕你理解不了嗎?”   “悟性這東西就是這麼奇怪,有些人參悟一輩子,也隻能初窺門徑,而有些人,隻要指個路,自己就進去了。所以啊,那些道家先賢從來不會擔心斷了傳承,能斷掉的,隻是傳承的形式,道心的傳承是斷不了的。世上的人千千萬,總會有人認識他們,理解他們,成為他們。”   “那你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道士嗎?”   “你看,你又落了眾生相了不是?隻有穿著道服,坐在道觀裡日日參悟才算真正的道士嗎?”   “哎呀,看來我跟道是沒什麼緣了。”   “確實沒什麼緣,我讓你背的《道德經》,你背了多少?”   “呃……那個……對了。你這次去長海市也算是修道了?”田輝尷尬地岔開了話題。   “呃……”李儒墨撓了撓頭,猶豫了一下說:“更多的是為了私心吧。”   “隨你吧,反正我也勸不動你。我就怕你到時候時間也花了,工作也丟了,兩頭不討好。”   “可能吶,還不止兩頭呢。”   “嗯?”   “以後你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又算出什麼了?”   “貧道掐指一算,有人要失戀咯。”   “誰啊?”   “你咯。”   “我滾你丫的!”   ……   簡單吃過晚飯後,呂陽初拿著手機,一直在考慮要怎麼跟李儒墨打這通電話,看著李儒墨號碼,幾次想撥過去,卻又沒等打出去就按了。就這麼猶豫著,李儒墨的電話卻進來。   “呂老師,吃過晚飯了嗎?怎麼不說話?我猜您還沒吃吧?身體最重要。”   “好。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別跟我置氣了,好不好?”   “我都在這裡找好工作了,明天就去上班了。”   “我幫你再找個工作,要是不滿意,我就一直幫你找,找到你滿意為止。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李儒墨輕笑:“所謂讓您介紹工作,就是我給您找的借口。否則,您怎麼跟他們解釋呢?”   “臭小子,你別這樣。你這個樣子,讓我的心像是有刀在剮一樣。”呂陽初內心一痛,他知道,李儒墨提前將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就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會辜負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處處為自己著想。   李儒墨嘆了口氣:“本來,我是想跟您好好道個別,撒撒氣,讓您哄哄我,然後一起吃個飯,算是好聚好散了。可是您萬不該,不該想通過他來綁著我。”   “我……”呂陽初一時無言以對,他知道李儒墨說的是他情急之下喊李儒墨“抱一”的事,呂陽初自然知道,抱一這個稱呼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家中長輩都是喊他六娃的,外人也不知道他這個小名,隻有張鬆堂一直是叫他抱一。   “您不是他,所以我不會要求您事事以我為先,同樣……”李儒墨整理了一下情緒:“不重要了,結果都一樣。”   “你在哪裡?我過去找你,我們……”   “別胡思亂想了。跟您女兒他們好好過日子吧。”李儒墨打斷道:“我隻希望,他們能好好待您,別讓您後悔。”   “那你怎麼辦?你可千萬別苦著自己,答應我好嗎?”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李儒墨長長舒了口氣:“就讓我回到陸羽的結局裡去吧。咱也效仿一下古人,您來看我,我們把酒言歡,不找我,那我就做個滄浪子。挺好。”   “你真的還願意再見我嗎?”   “我現在沒找到房子,等我把房子找好了,就把位置告訴您,您隨時想來就來,這樣總行吧?”   “真的?”   “哎呀!您怎麼囉裡囉嗦的!我一個大活人,您想找到我可太容易了,有必要騙您嘛!掛了啊,我一會兒還得去看房子呢。”李儒墨說著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