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1 / 1)

明月道心 一紙妄語 8823 字 2024-03-16

接下來的日子,李儒墨在室友眼中“正常”了許多,他辭了兼職,還交了一個同部門的女友,一切似乎都向著好的方向,隻是似乎與之前還是有些不同,他總會時不時地發呆,還經常一個人在網吧一呆就是一宿,一開始室友以為他是去跟女友做羞羞的事情去了,田輝從他女友口中得知,他們倆從未一起在外麵過夜。   李儒墨那個女朋友叫溫紫萱,是一個淡雅素靜的女孩子。兩人在一個社團,李儒墨寫字,溫紫萱畫畫,接觸得多。雖然沒有太深的感情,但她認可他的人品,於是就答應了。其間有一點讓她非常觸動,有一次趕工做海報,由於時間太緊,李儒墨便留下來幫忙,他雖然隻是洋洋灑灑地畫了幾筆,但她感覺,李儒墨的國畫造詣可能在她之上。但在對外時,他總說部門裡畫得最好的是她,偶爾幫忙,他也從不說是他自己的手筆,社團選舉時,他也毫不猶豫地把她推舉了上去,成為了副會長。   兩人在一起後,李儒墨溫和謙雅的性格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慢慢喜歡上了他,他們經常一起散步,一起吃飯,就像很多情侶一樣,她會收到李儒墨精心準備的禮物,收到他文采斐然的情詩,會在她遇到困難的時候耐心引導。   “紫萱,我們宿舍想在回家前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放寒假的前幾天,李儒墨對溫紫萱說。   “你們宿舍都是男生,我去多尷尬啊。”嘴上這麼說,可溫紫萱心裡卻很高興,跟舍友一起吃飯,這就相當於官宣了。   “當然不會咯,韋少的女朋友從外地過來了,會一起去,田輝也說要帶兩個女生,不知道是什麼關係,財神也會帶朋友一起去。”李儒墨宿舍的幾個人他經常掛在嘴邊,加上田輝是同一個部門的,所以他這些室友她都蠻熟悉的。   “是不是要官宣了呀?”女孩子對這種有儀式感的東西天生多幾分執著。   “額……有必要嗎?他們早就都知道了,田輝那個‘活喇叭’,別說我們宿舍了,估計我們班幾乎都知道了。”   “那不一樣。你正式地把我帶到你朋友麵前,然後告訴他們,我是你女朋友,你不覺得那一刻特別有紀念意義嗎?”   李儒墨不理解其中的區別在哪裡,但既然她很重視這樣的儀式感,也不好推脫,所以還是按照她說的,在飯桌上一本正經地跟大家介紹,隻不過表現得過於正經,在這種場合顯得有些滑稽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其他幾人雖然帶了朋友,但是還是曖昧階段,李儒墨和韋少是有了確定的女朋友,難免被起哄,胖子雖然也有女朋友,這次沒有過來。最開始還是讓喝交杯酒啥的,玩笑越開越大,到後麵竟要讓兩對“新人”當眾親嘴,溫紫萱性格還是比較靦腆的,聽到這話一下子就紅了臉,李儒墨更是百般推辭。   韋少和他女朋友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加上兩人在一起好多年,該發生的都發生了,竟然真的當眾親了起來,留下李儒墨二人騎虎難下,用力拉扯,可是最後也沒架住人多,推推搡搡間兩人還是親上了。親完,溫紫萱羞紅了臉,拿手掩著,李儒墨尷尬地杵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在一片歡笑中,酒桌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飯後,溫紫萱一腳深一腳淺地挨著李儒墨走著,兩人喝得都有些醉了,空氣中散發著曖昧的氣息,她假裝自然地牽著他的手,李儒墨手自然垂著,既沒有躲開,也沒有反過來握她的手,兩人在操場上逛了幾圈才回去。   放寒假回到家後,李儒墨父母發現他的話愈發少了,一家人圍在火爐旁有說有笑,他卻總是像有什麼心事,看著爐子裡的火發呆,這種情形像極了多年前他爺爺離世後的模樣。   “媽,你幫我弄些貢品吧。香紙我自己去買。”李儒墨突然開口說。   “這不年不節的,你要貢品做什麼?”   “我去看看我爺。”   原本有說有笑的屋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火塘裡乾燥的鬆木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   “你早該去拜拜他了。你小時候他那麼疼你。他一定……”李母剛說了一半,李父一個帶著些許慍怒的眼神看過去,李母把話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我去買香紙了。”李儒墨說著便起身出門。   “你講這些乾什麼!”李儒墨離開後,李父把她拉到一邊低吼:“六娃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老爺子走的頭些年,每次從那裡回來,就跟魂丟了一樣,一句話不說,把自己關在房裡抹眼淚,這些你都忘了?”   “我以為這些年了,他早放下了。”   “要是放下了,他早就去了。還用得著你說?”   “那今天這是……”   “他呀,是碰到過不去的坎兒了。”李父望著李儒墨離開的方向怔怔道。   “那你去問問呀!老爺子都走了十來年了,他能問出個什麼東西?”   “你別囉囉嗦嗦了,快去弄貢品去。”   “哪有你這麼當爸的?他小的時候有爺帶著,你不操心,他爺都不在了,你還這樣不管不問的!”   “他多大主意?我管得了嗎!”李父瞪著她,吼道。   “沖我吼什麼!他主意多,他主意多還不是被逼出來的?他爺剛走,就趕著他去上學,到哪兒都是他一個人,他能靠誰啊?”   “那是,老爺子交代的。”李父的眼眶有些發紅。   李母聞言,也沒有再說什麼,出了屋子。   隆冬的風,將枯草吹出沙啞的曲調,慵懶的日光,白慘慘地照在枯黃的枝丫上,一座孤墳前,李儒墨緩緩擺出貢品,點燃香燭。定定看著冰冷墓碑上的字,神色淒然。   “爺爺,抱一來看你了。我這麼多年沒來,生我的氣了吧?”李儒墨打開酒瓶,倒在杯裡,灑在墳頭:“你一定是生我的氣了,你有好久沒來我夢裡了,好久好久,久得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子了。”李儒墨一口喝下一杯酒。又向墳頭灑了一杯。   “你以前總擔心我會交不到朋友,現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交到了一幫特別特別好的朋友,老大,胖子,韋少,財神,還有誠哥,我們在一起可以放肆地笑,也可以敞開心扉地哭,可以分享彼此的喜悅,傷心,可唯獨——”李儒墨怔怔地看著杯中的酒,沒有繼續往下說,山風吹來,波紋微漾。   他重重出了口氣,換了輕快的語調接著說:“都說你本領通天,那我給你出個題,看你是真有本事呢,還是江湖騙子。如果你今晚到我夢裡來,把他徹底從我夢裡趕出去,我就信你,要是你做不到,以後一口酒都不給你喝,饞著你!”   ……   山風嗚咽,如似有靈,烏雲淺垂,已有暮色。   “爸媽該擔心了,我回了。”李儒墨抬頭看了看天,“還有,你教我的那些,我一點沒忘哦,今晚有大雪,會給你蓋一床厚厚的被子,若說錯了,隨你怎麼罰我。”   回到家吃過晚飯,李儒墨就回到了房裡,翻出一本書就開始看了起來。他父母有點不放心,叫丫頭去偷偷看一眼。七丫頭見他沒關房門,正躺床上看書,開心地說:“哥,外麵下了好大的雪,好好看!”   李儒墨笑笑,打開窗,看到簌簌的雪花大片大片飄落下來。   聽到丫頭說李儒墨正在看書,還笑了,李父神情復雜,嘴裡喃喃道:“六娃長大了。”   丫頭不解:“大家不都說六哥是‘小大人’,大人還會長大嗎?”   李父不知怎麼跟她解釋,也許隻有為人父母,才能真正懂得長大的含義吧。   雪下了一夜便停了,翌日一早,到處銀裝素裹,煞是好看。丫頭和幾個孩子在院子裡玩雪,村裡一個婦女來到門口,隔著院門喊:“七丫頭,你六哥在家嗎?”   “在呢,翠姨,你找他什麼事啊?”   “小孩子家家的,別瞎打聽。”那個被叫做翠姨的笑道。   “你們老把我當小孩子,我哥也就比我大幾歲,怎麼他就是大人,我就是小孩子了?”   “哎呀!咱們七丫頭是大丫頭了,我們昨兒還在商量給你尋婆家呢。”翠姨邊走進來邊開玩笑道。   “還是不要了,我還小呢。我去叫我哥”說著跑進屋裡,見李儒墨沒在房裡,攤著紙在堂廳裡寫字。   “江——湖——騙——子。”丫頭一字一頓念道。然後不解地問:“啥意思?”   “我聽院裡有人來了,怎麼不叫她進來?”李儒墨沒有回答她的話,問道。   “翠姨,找你的。”   李儒墨摸了摸下巴,對丫頭說道:“你幫我弄點漿糊,把這副字貼墻上,中午不在家吃了。”   “換雙雨靴吧?”丫頭以為他要去山上,提醒道。   “用不著。”李儒墨說著便朝屋外走去。   隨翠姨到她家裡,李儒墨見桌上早已擺上了一桌子菜,桌子旁還站著一個陌生人,李儒墨打量了一番,向來客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這是我四爺的一個侄子,在外地做生意的,特意過來找你。”翠姨向李儒墨介紹道。   這時,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笑道:“早就聽說你了,沒想到你本人比我想象的年輕多了”   翠姨姓林,所以李儒墨這樣稱呼道:“林老板怕是找錯人了,您也看到了,我就是一個毛頭小子。”   “來來來,大家坐著聊,邊吃邊聊,一會兒菜要涼了。”姨父笑著招呼眾人落座。   聊了一些閑話之後,中年人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這次來找小兄弟呢,是請你給我算算。”說著便從公文包中掏出了一遝紅票子,看厚度應該是一百張。   李儒墨瞟了一眼擺在桌子上的票子,又看著長相看似憨厚的中年人笑道:“您怕是誤會了,我偷偷跟您交個底吧,我對外都說我不給人算命,不為別的,因為我壓根兒就不會。”   “哈哈哈!”中年人笑道:“別的算命先生沒本事也把自己吹上天,哪有你這樣拆自己臺的呀!”   “我是真不會,我頂多也就給人看看風水,找找墓地啥的,你別聽人亂說。”李儒墨說這話時,目光不經意從翠姨臉上掃過,見她麵色如常,想必跟她沒什麼關係。   “來都來了,你就算出多少說多少,算得好,咱們就當交個朋友了,算得不好,走出這道門就算兩清了,我也不找你麻煩,你看怎麼樣?”中年人的話語極其誠懇,手上也沒閑著,從包裡又掏出一遝票子。   “您這不像是來算命的,像是來送錢的。”李儒墨笑道。眾人聽著,也笑了起來。李儒墨說這話也不無道理,鄉下那些算命的,去給人算命也就是收個百八十的,還從沒見人出手這麼闊綽的。   “六娃,張師傅算命那麼厲害,你肯定多少也會點,都這麼說了,你就給人家算算嘛。”翠姨看著桌子上的紅票子幫著勸道。   “哎呀,翠姨!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您不清楚嗎?我爺走的時候,我才多大點,他還沒來得及教我呢。”   “也是哈,你那會兒還在讀小學呢吧?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李儒墨尷尬地笑笑打斷道:“您可別往下講了,不然我小時候那點黑歷史都得讓你抖出來了。”   眾人也跟著笑,碰了個杯,這個話題算是揭過。   “都說‘名師出高徒’,我看這話一點都不假。”中年人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從見麵到現在,你都沒問我算的是什麼,你又怎麼知道你不能算呢?或者說,你心中有數了?”   看來對方不是好糊弄的主。李儒墨連忙尷尬地笑道:“我真的除了看風水,其他什麼都不會,要是看個風水啥的,您也不至於大老遠跑過來。”   “看來小老弟是嫌我心不夠誠咯?”中年人說著又從包裡往外掏,一遝,兩遝,三遝。最後翻了翻包,裡麵已經沒有了:“我這次出來就帶了這些現金,你開個價,如果我能接受的話,改天我做東,咱們再聚。”   “老話講。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您所求的,我這裡沒有,您另請高明吧。”李儒墨喝完杯中酒,起身道:“姨父,翠姨,我先回去啦。”說罷便轉身要走。   “哎!你這孩子,你吃飽了嗎?這就要走。”   “吃飽啦!翠姨的手藝進步很多哦!”李儒墨笑著擺擺手,走出了屋子。走在小道上,李儒墨抬頭看著天上雲湧如瀑。世人熙熙攘攘,即為利往,他願意出這個錢,說明他所求之事遠在這五萬之上,絕對不是表麵說的那麼簡單,他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可與其讓自己陷入未知的旋渦之中,不如盡快抽身,遠離這些是非。更何況,自己的身上確實沒有值得他們花這麼大價錢去求的東西。   原以為對方還會有後續的動作,可對方就這麼毫無征兆地來,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李儒墨也沒再糾結,過完年就回到學校。   看到李儒墨一個人的名字突兀地出現在中藥課補考名單裡,室友們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印象裡,李儒墨這一科成績極好,呂老師對他也不吝誇獎。隻是田輝注意到,李儒墨復習時從未碰過這一門課,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自信,卻沒想到,上學期拿了獎學金,這學期卻要補考。   李儒墨再次見到呂陽初,是在補考的考場上。補考的教室裡,呂陽初的出現讓李儒墨有點猝不及防。頭兩次考試時,呂陽初都沒出現過。這一次,他卻是以監考老師的身份出現。   在隻有一個考生的考場上,氣氛顯得非常凝重,李儒墨隻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他心中各種情緒激蕩,緊緊握著手中的筆,半天都沒有落下。   呂陽初見他這個樣子,覺得可能是這樣看著他,給對方的心理壓力太大了,於是自顧走到了窗前。   中性筆在試卷上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在像是凝固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明顯。呂陽初站在窗前閉目養神,或者是在想一些事,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看著李儒墨把試卷放在講臺上,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呂陽初看到試卷的最後還是留著一大片的空白,心裡不免有些慍怒:“你這算做完了?”   李儒墨一怔,隨即繼續收拾桌上的紙筆:“做完了。”他背對著呂陽初,呂陽初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   李儒墨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徑直朝教室外走去。   “你!”看到這個場景,呂陽初像是聯想到了什麼,重重地把卷子往講臺上一拍。站在講臺上兩個鼻子喘著粗氣。   聽著背後的聲響,李儒墨不敢回頭,不敢去麵對此時的呂陽初,更怕自己一激動將一切說出口。他於心有愧,呂陽初對他的栽培和期許,他看在眼裡,如今自己卻給他交上了這樣一份答卷,如何不讓人心寒?   想到之前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李儒墨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藥園旁,藥園平時由兩位園丁輪流照看著,需拿著老師開的憑證或由老師帶著才能進去。這座藥園裡有很多關於呂陽初的記憶,那時的他還沒有對呂陽初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隻是驚嘆於他的見識,喜歡聽他講這些藥物的性狀功效,與他的記憶對應。他從小也會認一些藥材,略懂一些草藥的功效,俗話說久病成醫,他伴著各種各樣的草藥一直到五六歲,後來病好了,也時不時需要各種中藥調理身體。   呂陽初正駕車經過藥園,此時還未開課,這裡幾乎沒什麼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地站在藥園門口的李儒墨。猶豫了一下,停下車,朝著藥園走去。   “進去走走吧。”呂陽初說完,也沒等李儒墨回應,自顧向裡走去,園丁自然是認得他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沒多問,寒暄了幾句就放二人進去。   “你的老家哪裡的?”   “H省。”   “父母是做什麼的?”   “農民。”   “讀過醫書?”   “小時候看過一些。”   “說說這個藥”呂陽初指著一株植物說。   “菝葜,性溫,味甘酸,根莖入藥,歸肝、腎經,治消渴,血崩,下利。”   “這個呢。”   “延胡索,性溫,味苦辛,塊莖入藥,入脾胃,活血,利氣,止痛,通小便。”   “這個。”呂陽初又指向一株高大的灌木說。   “不認識。”   “這是白芷。這棵也叫川白芷,白芷分很多種,產地不同,叫法不同,藥用也不盡相同。橘生淮北則為枳,不能一概而論地去看待。”   “人也是如此。”李儒墨幾乎脫口而出,因為有他聽過類似的話,他仍記得那時的情形。   呂陽初一抬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因他們都習慣了沉默。反倒覺著這樣並肩不緊不慢地走著,聞著淡淡的草藥香,有種說不出來的愜意。   “您以後還帶我們的課嗎?”李儒墨問。   “沒有了。”   “哦。”李儒墨聞言,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卻難掩內心的失落。   呂陽初見時間不早了,便跟園丁打了個招呼離開了藥園。李儒墨站在藥園外,想到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麵了,假裝瀟灑地轉過身,可聽到汽車發動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著汽車完全消失在視野裡,自言自語:“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