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不速之客 嘭嘭嘭,敲門聲很輕,就是鳥兒啄的一樣。藍欣氣惱地嘟嚕, “真是,你爸爸又忘帶鑰匙了,長腦子有什麼用。” “媽媽。”玉兒的聲音有些異樣。 “怎麼了?”藍欣端著盤子和碗,走到門口。門外,站著一個農民打扮的老漢,風塵仆仆正朝藍欣尷尬地笑著。藍欣一愣,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遲疑地問,“您找誰……”話剛出口,腦子裡忽然一亮。 “吆,是徐師傅。”藍欣慌忙把盤子碗放在一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迎了上去,卻看見門口放著一個沾著新鮮泥土的編織袋,立刻疑惑起來,“徐師傅,您找我?” “嗯,找你。”老漢用袖口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袖口已經毛邊破損。看樣,他日子過的並不滋潤。 “快點進來。”藍欣把徐師傅讓到沙發上,趕緊抓過抹布擦掉茶幾上的湯漬,泡上茶一杯,輕輕放在徐師傅麵前,“徐師傅您喝茶,好幾年沒有見您了,還好吧?” “還行,在山旮旯裡種地種菜也還行,要不是福兒出了事,我還真出不來。這不,自己種的芋頭,我給你帶了點來,沒有用過藥。”老漢指著放在屋角的纖維袋子。 藍欣的腦子裡猛地一道閃電,不會怎麼巧吧,沒有聽說那小子是本廠子弟。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自己與他非親非故,怎麼會突然到來。 藍欣遲疑地問,“你兒子在那上班?” “咱廠,我提前退休,就是給他讓出一個名額。” 藍欣覺得嘴唇開始顫抖,“徐福,是你兒子?” “是。” 藍欣覺得一股巨浪朝自己打來,便下意識的轉過臉,她怕自己真的會窒息。 藍欣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驚,“這怎麼好意思,徐福的事,怎麼樣了?”雖然這幾天傳說不少,但到底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 老漢擔憂地說,“福兒的朋友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出了事。這才跟拖拉機進城,去保衛科問了一下,老板不讓放入。好說歹說,讓我見了孩子一麵。他比以前更瘦了,好歹沒有挨打。他說,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隻有你能證明他清白,我就來找你了。” “徐師傅,保衛科問過我了,我也說了確實沒有看見徐福打人。可是,人家不相信。您不知道,現在不是過去了,哪有我們說話的份。”藍欣輕聲發著牢騷,心裡卻為曾又的動搖羞愧。 “唉!人都怎麼了?一個個狗仗人勢的。”徐師傅低頭嘆氣他稀疏的白發下露出古銅色的頭皮。一個深山勞作的人,哪知道人心的變化快於草木的枯榮。 藍欣雖然感嘆,卻想知道那晚後麵的故事,“你沒有問徐福,他到底打人了嗎?” “我問了,他沒有打人,那孩子手上的傷是自己一拳打在玻璃上,是玻璃碴子刮的。我相信兒子說的話,這個孩子隨我是個實心眼,當年回來領導問我想做什麼。我不認識字,在部隊乾炊事員,還是乾炊事員。” “大家就喜歡吃你做的麵包,還給你起了一個外號呢。”為了調節氣氛,藍欣也故意說起了往事,這個當年外號徐麵包師傅,的確是個受人歡迎的人物。 “做麵包,是我專門除去培訓的,早知道就不讓兒子接班了,乾點什麼不能活,還受這氣。”徐師傅傷感地說。 “您在廠裡也這麼多年了,找一找能說上話的人。”藍欣提醒著,她不想看見老漢傷感,自己又無能為力。 徐師傅長嘆了一聲,似乎已經筋疲力盡了,往日自信的神態已經消失,眼神裡隻剩下疲憊不安,“能找的人我都找了,他們和我說要找大官,這不我就來找你了。” “徐師傅,你開玩笑啊!我又不認識大官。”藍欣盯著徐師傅滿是溝壑的臉,看他焦慮的神色,認為他被打擊的失去正常思維。自己兩眼一抹黑,既沒有權也沒勢,心有餘而力不足,能幫他什麼忙呢? 見藍欣不相信,徐師傅嘆了一口氣,“唉,為了孩子,我也豁上老臉了,需要你幫忙。” “你說,怎麼幫?” “你給我寫一個證明,把那天晚上你看見的講一遍,我去找找人。” “找誰?” “我一個戰友在縣裡當點官,我去試試。” 藍欣的眸子亮了一下,立刻又暗淡了,“您的戰友還不和您一樣,早就退休了吧?” “是退休了。” “人走茶涼,能管用嗎?”藍欣心想徐師傅急糊塗了,落尾的鳳凰不如雞,誰還理不在位的人。 “聽說他兒子混的不錯,也在縣裡做局長。” “又隔了一層,行嗎?”藍欣擔心地問。 “死馬當活馬醫吧,多少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人家還認不認我。”說著徐師傅從一個舊挎包裡掏出一疊信紙,和一隻圓珠筆,放到茶幾上,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說,“小藍,麻煩你了。”他誠懇地看著藍欣,渾濁的眸子裡滿是期待。 又是證明,藍欣心裡一陣苦澀,白紙黑字是一把幫助別人自衛的刀,也是割斷自己上岸停泊的纜繩。剛才還痛下決心,這時卻猶豫了,難道真的搭上自己的前程。 “您想想,還有說上話的人嗎?” “我做了一輩子飯,能認識誰呀!”徐師傅溝壑縱橫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他以為藍欣推脫,不肯幫自己的忙,搓著兩隻粗糙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忽然,他站起身走到沙發一則,咕咚一下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看著藍欣,“小藍,你幫幫福子。” 藍欣慌了,臉色都變了“徐師傅你這是乾啥?”忙不迭地去攙老人,“您折我的壽啊!” “小藍,福子從小死了娘可憐。”徐師傅低著頭聲音哽咽。 藍欣鼻子一酸動情地說,“徐師傅,你說什麼呀!能幫上忙,我肯定幫,您快點起來。”把徐師傅攙到沙發上,不忍看老人用袖子抹淚,便拿起了筆,沙沙沙,寫了起來。 當年,糧食供應時期,每個人都供應一定的粗糧,這是每個年輕人最頭痛的事。徐麵包把玉米烤成餅子,又香又甜媲美麵包,很多人都喜歡吃。師傅喜歡吃玉米餅子,和徐師傅又熟,總是提前帶著她到後廚,買了餅子藏在毛巾布袋裡。每次徐麵包總是很熱情,讓離鄉背井的她心裡熱乎乎的。 正寫著王勝利回來了,看見家坐著一個眼淚婆娑的老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由得一愣。他知道藍欣本地沒有親戚,這人自己又不認識,想問藍欣但她正在奮筆疾書,根本沒有空搭理他。不管怎麼樣,上門就是客,他忙從衣袋裡掏出一盒香煙,從裡麵抽出一隻遞給徐師傅,“抽煙,抽煙。” 徐師傅尷尬地晃著雙手拒絕,他被逼無奈來求人,哪好意思在人家裡抽煙,看王勝利好客,也就不隱瞞自己的身份,“我從這個廠退休的,兒子也在這個廠裡,最近出了一點事,來求小藍幫忙。” 王勝利轉頭看了看藍欣,她正在茶幾上奮筆疾書,站在她身後看了一會,大概明白了事怎麼一回事,便安慰徐師傅,“別著急,別著急,這是法治社會,再有錢也不能顛倒黑白。” 聽了王勝利的安慰,徐師傅的陰雲消散了些,眼睛裡又有了希望的光芒。 很快,密密麻麻一張紙就寫好了,她自己看了一遍,然後交給徐師傅,文字讓心裡正義感爆棚,“您有什麼需要的,您再來找我。”她安慰徐師傅,更像安慰自己,“我就不相信,這個世界沒有公道,沒有講理的地方。” 徐師傅接過信,窸窸窣窣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老花鏡,細細看過一遍,又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筆記本,把信夾在裡麵,“謝謝你了,謝謝你了。”說罷兩手按著膝蓋慢慢地站起來。 “徐師傅您的腿還沒有好?”藍欣目光掃向老人,藍色工作服褲管裡,兩腿快彎成了O型。 “年輕落下的毛病,好不了了。”徐師傅摸著自己的膝蓋,“不礙事,什麼都耽誤不了。”他告別藍欣,步履蹣跚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