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欣靠在東墻上,似乎筋疲力盡,其實她在貪婪的呼吸,就像將要走進監獄的犯人,呼吸最後一口自由空氣。水泥墻散發著太陽的溫暖,就像擁在懷抱的被子,讓人不忍舍棄。 質檢科是T型樓的,動物室在它的東頭,有上下兩層。雖然同在一座樓上,確是明暗兩個世界,乾燥的空氣在那裡最奢侈的東西。 動物實驗室在一樓,一道灰色鐵門,隔開人與動物的世界。大凡動物都是喜歡陰暗潮濕,仿佛隻有在半明半暗之間,也能與人建立牢不可破的關係。在藍欣心裡,走進動物室,就和走進陰暗一樣,自然不如陽光下的日子舒服。 她後腦勺在墻上輕輕摩擦著,此刻她真想化作一根火柴,騰起一股火苗後燃燒殆盡,也不去敲那扇緊閉的鐵門。雖然,外麵的空氣並不好,飄來一陣輕微的氣味,但要比陰暗的腥臭好的多。想起,那一晚貓淒厲的叫聲,她渾身就起雞皮疙瘩。 她不時打量著周圍,生怕遇到熟人。周圍與廠裡截然不同,不但僻靜,還有點荒涼。過去曾是人來人往的工會,如今臺階上寂靜的沒有人聲,隻有陽光照在墻根頑強的苦菜。不遠處,除了一棵葉子萎靡的桃樹,還有一間低矮的小瓦房,石墻邊一個被熏的發黑水泥池子。 她仰望著無鳥的天空,覺得自己渺小如蟻,任何一種力量都讓自己粉身份碎骨。她閉上眼睛,勸說自己不過是一個縹緲的夢,睜開眼睛又會是陽光燦爛。驀然,耳邊響起一種聲音,隆隆隆,由遠而近。。 不遠處,兩個通體白色的人影,伴隨著一輛拖車,轟隆隆朝這邊走過來。壞了,那是通往倉庫的路,肯定是領取注射用水的人。倉庫裡別的東西暫時領不出來,針劑注射用水從來沒有斷過,因為每天粉針澄明度檢查,會用掉很多水,一般的水會影響結果。 她想藏起來,但樓的南麵是一扇扇窗,北麵是光禿禿廢棄了的球場,自己無處可藏。 猶豫之間,轟隆隆的拖車走近了。車上堆著一捆捆白紙,白紙上摞著一盤盤不乾膠瓶貼,推車的一個是鄰居甄愛妮,另一個是高馬大臉如銀盆的馬紅梅。 “這麼清閑啊!上班在這曬太陽。”馬紅梅看見藍欣靠墻站著,便陰陽怪氣地說,“還是在科室好啊!上班不耽誤曬太陽,那像我們勞碌命,每天累的像驢。” 雖然,藍欣和馬紅梅不是很熟,但知道她是某個車間主任的老婆,作風潑辣,就沒有搭理她。 藍欣朝甄愛妮問,“銷毀?” 甄愛妮眼神迷茫,好像在想什麼,藍欣的聲音讓她如夢初醒,“你在這上班呀?” “嗯”藍欣點了點頭。她看著這張白皙的娃娃臉,不知道如何回答好。最近,這個活潑的女人總抑鬱寡歡,對誰也提不起精神。 馬紅梅見藍欣不搭理自己,自己從車上拎下兩捆紙,昂首挺胸,大步朝小房子走去。 甄愛妮兩手抱著一捆紙,弓著腰緊跟在高個子女人的後麵。藍欣納悶,甄愛妮怎麼有點冷淡了,難道自己真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藍欣苦笑了一下,這個世界仿佛忽然之間顛倒了,讓她分不清真偽虛實。 馬紅梅沒有好氣,使勁把紙扔在池邊,噗,沙地上立刻騰起一股塵土。她折回來,開始卸車上剩餘的紙,瞅見藍欣默默注視著自己,並沒有幫忙的意思,表情立刻誇長起來,“哎!看你鄰居在這裡勞動,也不幫忙呀!” “每一個人的工作不同,做好自己的就行了,我怕幫倒忙。”藍欣冷冷地回答,讓她碰了一個軟釘子,她看不上馬紅梅強勢的態度,何況自己和她也沒有多熟。 “見麵搭把手,這道理你不懂?”馬紅梅胖臉上浮出鄙視的神情,眼睛斜著藍欣,“你真好意思,看俺倆乾活?” “有什麼不好意思?每個人職責之內的事,都是自己負責,誰也不能亂插手。”藍欣見馬紅梅撇了撇嘴,很不服氣的樣子,也沒有好氣地說,“一樣,我的工作你也沒法插手呀!”說完竟有點心虛,自己馬上就去動物室了,這種工作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幸虧她們不知道,要不還不知道說出什麼話。 馬紅梅見藍欣毫不相讓,卻又說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畢竟工作就像鐵路工人,自管一段,心裡憋了氣,就拿手頭的東西撒氣。 馬紅梅把一捆捆紙狠狠丟在池子外邊,騰起的塵土很快在風中消散。所謂銷毀池,隻不過一麵靠墻,三麵用磚圍了,一層薄薄的水泥,邊角處還露著紅磚。這是全廠唯一的銷毀池,車間用剩的標簽,藥品說明書,和超過有效期一年的記錄,批生產記錄等,都必須在這裡銷毀。 甄愛妮見她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也不敢插話,她像一隻勤奮的螞蟻,低著頭一趟趟,往池子裡拎紙,很快拖車上就空了。 嚓,火苗一閃,像一顆流星落入池子裡,轟的著了起來。 藍欣覺得一股熱浪撲麵而來,自己的臉被烤的通紅,宛如多年前自己坐在灶前,火苗舔著灶臺,續一把玉米秸,看一眼膝蓋上的書,那本童話集是她整個少年的伴侶。 哎呀!著了,著了,耳邊響起喊聲,藍欣打了一個激靈,又把鍋燒糊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抬眼看到池子邊的火焰,藍欣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回到現實。 秋風吹過,火飛到外麵,一摞說明書在風中打著滾,朝桃樹滾去。馬紅梅見事不好,從桃樹上折了一根樹枝,用力的拍打著起來。火苗像一個頑皮的孩子,躲來躲去,越燒越旺。忽然,一個旋風裹著那疊著火的說明書,朝著墻根滾去。墻跟下,赫然擺放一堆試劑瓶。 快點,快點,馬紅梅害怕了,驚慌地朝甄愛妮大聲喊。 這時,甄愛妮對著越來越大的火不知所措,顯然她是被火嚇著了。火從池子裡蔓延出來,她腳邊的說明書也被引著了,她愣愣地站著,也不知道躲避,褲腳眼看就被燒到。 “躲開。”藍欣扔掉手裡的白大褂,飛一樣地跑過去,手伸向甄愛妮的後背,一把抓住她的衣服。 當甄愛妮被拖離火焰時,好像才回過神來,一邊跺腳,一邊哎呀!哎呀!地嚷著。工作鞋被烤軟了,鞋尖上的膠變了形塌。哎呀!哎呀!她甩掉鞋,穿著一雙紅襪子在沙地上跳著,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找不到逃跑的方向。 火苗越來越高,摞著的不乾膠也點著了,黑色的濃煙聚成一片雲。馬紅梅體力不支,拖著樹枝蹦到遠處咳嗽著,但目光在四處尋找,“水,哪裡有水?” “這裡哪有水?”藍欣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墻根的掃帚繼續拍打火苗,火苗仍未減弱。砰,試劑瓶子燒爆了,發出彭彭的爆裂聲,黑煙裡多了刺鼻的怪味,讓人頭暈惡心。 藍欣兩步搶到上風處,朝著兩個女人大喊,“沙子,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