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欣沒有想到,會用這種方式進動物室。 苗得雨拖著蛇皮管,白大褂仙氣飄飄,身後遊動著一條黑蛇,他就像一個得道成仙的老者,急於回到自己的洞穴。 藍欣的腿發沉,腳下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來。那個鐵門就像一個幽暗的黑洞,踏進一步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動物室,隸屬於質檢科,距離上也近在咫尺,卻是一個完全封閉的世界。外走廊完全被封閉,形成一個封閉的堡壘,堡主是苗德雨,一個囉囉嗦嗦的男管家。 藍欣盯著苗得雨的後腦勺,發現已經發黃的白帽子,覺得心裡惡心。他工作服都臟成這樣,那裡麵還不知道什麼樣子呢,想起自己乾凈的工作室,忽然鼻子一酸快要了落下淚來。 苗得雨沒有聽到腳步聲,猛地轉身,看見藍欣還站的門口,麵色立刻不悅。但他沒有馬上發作,而是彎腰收拾蛇皮管,開始了碎碎念。 “這些管子要是不收起來,明天就不知道讓誰拖了去了,現在要從倉庫領東西難著呢。”苗得雨把蛇皮管一圈圈盤起來,噗嗤一下丟在角落裡,故作幽默地說,“進來吧,又不是不認識。” 苗得雨不冷不熱的話,像一根針紮在藍欣心上,此一時,彼一時,往日的嫉妒化作了暗箭,讓人難以提防。 哼,又不是刀山火海,藍欣心一橫跨進鐵門,但很快她就鎩羽而歸。一股潮濕的空氣裹挾著酸臭撲鼻而來,差點熏她一個跟頭,她用袖子掩著口鼻跑出門,大口的呼吸著。 “沒事吧?”苗得雨跟了出來,雖然一副關心的樣子,卻掩飾不住目光中的得意。 藍欣倔強地挺直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目不斜視地跟在苗得雨身後,進了動物室。越往裡走,動物排泄物和消毒水味越大,她不敢深呼吸。走廊裡光線暗淡,南側是一溜房間,淡藍色墻裙漆已經斑駁脫落,汙痕點點。一間敞開的房門裡,傳出老鼠吱吱的叫聲,她瞬間汗毛聳立,真想馬上逃走。卻咬著嘴唇,暗自告誡自己,一定要挺住,千萬不能再失態。一旦失態,明天就會傳遍全廠,成為流傳多年的笑話。 她心裡開始後悔,沒有接受李明的建議,如今後悔怕是晚了。俗話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卻怎麼過不了心裡的坎。這算是背叛嗎?識時務者為俊傑,做俊傑需要強大的心裡,這是自己不能夠的。 藍欣機械地挪動著腳步,雖然她難以適應這裡的氣味,心裡還是盼著走廊無限延長,永遠走不到頭。 苗師傅沒有回頭,腳步卻放慢了,繼續嘮叨,“這裡的味道是不好聞,時間長,也就習慣了。” 習慣,兩個字如重錘敲在藍欣的心鼓上,咚,自己都被嚇了一跳,能習慣嗎?她腳步慢了下來,明顯的猶豫了一下。她想迅速轉身而去,拋棄一起,去換取自由的空氣。 “來到這裡,也別想別的了,咱們就是乾活的命,人啊!命八尺難求一丈。”苗師傅像是說給藍欣聽,又像是自言自語。但是,每一句話裡,藍欣都能聽出弦外之音。她知道,過去自己我行我素,很多人看不慣,如今誰都想踩上一腳。 她沒有吭聲,繼續往前走,心裡暗暗告戒自己,一定要沉住氣。一旦回頭,明天全科上下就會傳遍自己的笑話,不論如何要堅持。越往走廊深處走,酸臭的氣味越來越濃,雖然盡量屏住呼吸,但總不能不呼吸。 幽深的走廊仿佛走不到頭,苗得雨的大水靴踩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就像走在幽深的墓道裡,整個世界裡隻有他們兩個人,這樣永不盡頭的走著。 又經過一扇敞開的門,濃重的氣味直沖腦門,藍欣胃裡開始翻動,腐酸的氣味直沖鼻子,她皺了一下眉頭還是強忍著。苗師傅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緊緊閉著嘴,不讓口腔的腐酸跑出來,與走廊的氣味同流合汙。水泥地濕漉漉的,像是剛用水沖過。藍欣踮起腳,腳尖每一次著地,胃裡就晃蕩一次,像一次翻江倒海的海嘯。 忽然,苗師傅提高聲音叫了一聲,“小於,小於。” 遝遝,一個穿著高腰水靴的小夥子隨聲而來,站在苗師傅麵前,表情緊張地看著苗得雨,“師傅,什麼事?” 苗師傅嚴厲地指著地麵,“這,怎麼沒掃?” 小於小聲回答,“掃了。” 苗師傅生氣地提高聲音問,“別和我打馬虎眼,掃了?咋還這麼多水?” 小於轉身走了,但很快又回來了,手裡多了一把掃帚。嘩嘩嘩,他有力地揮動著掃帚。嘩嘩嘩,聲音像浪花拍打著堤岸,攪動藍欣胃翻江倒海。忽然,她轉身朝鐵門跑去,哇,一股熱流噴薄而出,噴向銹跡斑斑的鐵門。 藍欣顧不上羞愧,跌跌撞撞跑出門,不顧一切的一陣狂吐,最後把苦膽都吐出來了。她虛弱地蹲在地上,覺得自己很無助,止不住流淚流滿麵,仿佛回到幾十年前,九歲的自己蹲在車廂裡嘔吐,感覺被全世界拋棄一樣。 “給。”一杯水出現在麵前,一個年輕的海軍微笑著。 藍欣驚愕地睜大眼睛,難道回到許多年前的車廂,她一瞬間恍惚了。 小於關切地說,“漱漱口吧,這樣感覺會好一點。” 瞬間,藍欣回到現實,失落感更重了。 漱完口,藍欣感激地看著小於,他拘謹地笑了,“沒事,我剛來的時候也這樣,習慣就好了,我現在什麼味都聞不到了。”又是習慣兩個字,從小於嘴裡出來卻沒有那麼刺耳。 擦乾臉上的淚水,藍欣才仔細端詳起小於,發現這張年輕黝黑的臉上笑的極其靦腆,心裡便否定一切關於他的流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孩。 走廊頭上有一個小廳,裡麵放著兩張桌子,算是工作室,有兩女工正在寫記錄。她們原本就是認識的,見藍欣抱著工作服來了,知道是工作上的事,起身打了一個招呼後,起身走了。 苗師傅拉過一把椅子,立馬橫刀的坐下,虎著一張臉說,“你先熟悉環境,還是分配工作?”他把分配兩個字咬的很重,著重強調自己班長的地位。 “苗師傅,我就不看環境,還是分配工作吧!”藍欣開始吞吞吐吐,“我,還真有點怕老鼠……” “你害怕老鼠……”苗師傅眼神裡閃過一絲輕蔑,又問,“你家是機關上的?” 藍欣坦然地回答,“不是,我是農村出身。” “你也真逗,農村孩子還怕老鼠?小時候誰家裡還不是老鼠亂跑。” 藍欣見苗師傅陰陽怪氣,忍不住說,“農村人就不怕老鼠了?一人一個樣,農村人還有不吃粗糧,不吃菜葉子的呢,你能說人家忘本了。” “這……”苗師傅臉色一變,張口想爭論,想了想,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不服氣地撇了藍欣一眼。科長不喜歡吃菜葉子這件事是公開的秘密,全科上下都知道,卻沒有人敢拿出來調侃。藍欣直視著苗師傅,想逼出他出紕漏,卻沒有得逞。 屋裡一時冷了場,兩個人內心都在較量著,誰也不甘心落下風。 沉默了一會,苗師傅最先打破僵局說,“看你平時蔫蔫的,沒有想到還挺會噎人。咱可是醜話說在前頭,別管以前乾什麼,到我這一畝三分地上,就得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