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苗得雨把一雙黑色水靴扔在藍欣麵前,“你先穿這雙,等倉庫裡有了,你在去領。” 藍欣看著那雙大號的男式水靴說,知道他想讓自己出醜,便冷冷地說,“不用了,我家裡還有一雙……” 苗得雨見藍欣不領情,便尖聲尖氣地揶揄道,“你放心,都沒有腳氣。”他想把這個冷美人的自尊放在腳下,徹底碾碎。 “我……” “你什麼?你是老員工了,上班工作服,工作鞋,工作帽,你不會不知道吧?動物室也是質檢科的一部分,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絕對不能穿………”苗得雨刻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吐著著白沫,就像一條離岸的雨,對著毒辣的太陽賭咒著。在這裡他是王,還沒有人敢違背他的意誌。小於站在一邊,剛想說什麼,就被他一個眼神製止了。 那雙高腰水靴,邊緣嚴重磨損已經露出底色,不知多少人穿過。雖然,虎落平川被犬欺,她才不想上這個當。她拎起水靴放在桌子上,盡量心平氣和地說,“著老古董誰敢穿,穿壞了誰也賠不起,留著以後放在廠史館,教育以後得小青年艱苦樸素。” 苗得雨張口結舌地看著藍欣,沒有想到這個不露聲色的女人,竟也伶牙俐齒。 小於朝著藍欣,眼神亮了一下,然後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小於拎著一雙雨鞋回來,怯怯地說,“新的,沒穿過。”一雙嶄新的高筒雨鞋放在藍欣麵前。 “這?”藍欣疑惑不解,過去她與小於僅是認識而已,沒有想到,這個木訥的年輕人是個熱心腸。遭受接連的打擊後,這一點溫情讓她一時難以及受。 “你穿吧,我又穿不了。”小於靦腆地笑著,全然不顧苗得雨的不快。 “我家裡有雨鞋。”藍欣心裡雖然感激,嘴上在推脫著,畢竟自己是被發配來的,不想給小於帶來麻煩。這個畢業後就窩在動物室的年輕人,夠憋屈的了。聽說,他多次要求離開這裡,卻被苗得雨牢牢的捏在手心裡。 穿上雨鞋後,藍欣就成了一個地地道道副司令,統領大大小小的動物們,從生到死。 動物司令,職責就是一日四餐喂那些小動物。動物們有專門的飼料,就是老鼠喜歡磕瓜子,每一次把瓜子放進籠子裡的食盒裡,老鼠會呼啦一下圍上來,每一隻老鼠抱著一顆瓜子磕著。每到這時,藍欣身上就會起雞皮疙瘩,飛快地逃走。 白兔子們的嘴永遠都在咀嚼著什麼,飼料放在它們眼前也不為所動,紅紅的眼睛裡仿佛充滿了憂傷。動物室有靈性的,也許它們知道自己的下場,為命運而擔憂。藍欣,不敢看兔子期待的眼神,因為她沒有放逐的權力。 貓,在動物室屬於貴族,單獨在一間屋子裡。它們或蜷縮或睡覺,每到聽見動靜都會警覺地抬起頭,尖銳的眼神看人,然後淒厲的一聲叫,讓人毛發悚立。她對於貓抱有戒心,遠遠的離開,讓小於去打理,她總覺得那些貓的眼睛裡都是邪惡,弄不好就被它蠱惑了似的。 其實,工作並不繁雜,老鼠和兔子定時投放飼料就行,準備動物做實驗的活都是小於乾,她也不想插手。 正如他們所說,副司令上任後,動物室的氣味也沒有那麼大了。 動物室的氣味小了,藍欣身上的氣味卻大了,盡管藍欣會在下班前洗澡,身上總有一種去不掉的氣味,她本人卻察覺不到。 夜晚,柔和床頭燈下,王勝利像一隻幼崽一樣,在藍欣的身上嗅來嗅去,讓她不厭其煩。一場無聲的戰爭拉開序幕,進攻,防守,不亦樂乎。當王勝利大汗淋漓地勝利後,忍不住咕嚕,咦,你身上的味變了。 藍欣不耐煩地罵一句,狗鼻子。 她更認真的洗澡,希望能驅除動物氣味,但收效甚微,王勝利還是在滿足後來一句。就像一個食客,在酒足飯飽後,抱怨食物的粗糲。 調到動物室的事,藍欣一直沒有讓王勝利知道,因為她相信,自己很快會回去。現在,隻不過是臥薪嘗膽的勾踐。 動物室裡的人有個不好的習慣,不按時間吃飯。他們早上喂過所有動物後,才開始自己的早飯。 實驗員老宋長的人高馬大,往人前一站,就像鐵塔一樣。據說,她年輕時曾在地區籃球隊待過,放棄了體育以後身體迅速發胖,再也沒有瘦下來。進入更年期的她,飯量很大。她在小廳裡,狼吞咽地吃著菜餅,幾口就消滅一個。不大的空間裡,韭菜的氣味和動物糞便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特別難聞,她竟然完全沒有感覺。藍欣佩服老宋的食欲,無論如何自己做不到。 記錄員吳玉華眉清目秀,饒有興趣地盯著老宋隆起的腹部,打趣到說宮廷秘方,菜餅就黑米,越吃越苗條。老宋一手拿餅,一手去推吳玉華,結果吳玉華一躲身,老宋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一把老鼠屎。 大夥都笑彎了腰,隻有小於沒有笑,他皺著眉頭眼睛盯著屋頂,好像天花板上有什麼東西似的。藍欣順著小於的目光看去,除了一灘水漬,也沒有什麼稀奇的東西。這個年輕人的眼裡總有一種落寞的憂愁,很少加入大家的笑談。 老宋的年紀大一些,說起話來總也不管不顧,這裡麵隻有她不拿苗得雨當回事。因為,老宋的丈夫也姓苗,按輩分苗得雨得叫她嬸子。 苗得雨的習慣更加特別。因為胃不好,遵醫囑少食多餐,衣袋裡都是鼓囊囊的,隨時隨地都在嚼著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藍欣始終不能茍同,讓食物的氣味和酸臭味混在一起,即便是喝水,也要去二樓的更衣室。這一點,常引起苗得雨不屑地撇嘴,小聲嘟囔著不滿。藍欣裝作沒聽見,依然故我,隻是借口去上廁所。 藍欣也很爭氣,沒幾天就能熟練地打掃動物糞便了,當她用蛇皮管子沖洗地麵時,屋裡的酸臭似乎沒有那麼濃重了。但是,有一項工作她不但難以下手,就是連看的勇氣都沒有。處理動物,成了她無法越過去的坎。 她雖然不是一個修行者,卻也不願意殺戮,可是她的工作有一半是殺戮。精心飼養一個生命,讓它們成為合格的試驗品,然後消滅掉,愛心和冷酷都是必須的品質,比如戰士,她覺得自己做不了戰士,無法扼殺一個鮮活的生命。 當她接過雪白的兔子,把它按在不銹鋼盤子裡時,那抖動的嘴唇似乎在說話,她的小腿也抖了起來,完全下不了手。 “我不行。”藍欣嘆了一口氣,終於敗下陣來。 “沒事,我來。” 小於拿了一支注射器,抓著兔子耳朵,對著血管紮了下去,然後熟練地把空氣推進去。溫順的兔子眼睛一瞪,瞬間暴躁起來,身子猛地一掙,然後腿一蹬,像一坨棉花一樣軟了下去,前後不過半分鐘。十幾隻兔子,也不過半小時。隻是小於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最後竟像鐵板一樣僵硬。 生命就這麼脆弱,生死在一瞬間,藍欣覺的自己像兔子一樣無力,隻有蹬腿的本事。有一位偉人說,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發。她不甘心做一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