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卯時,天剛蒙蒙亮,三個人影就從未央宮東邊的一個小門溜了出來。 他們各自騎著一匹普通的馬,披著剛剛亮起了的日光,匆匆朝北城郭趕去。 最前麵的是身形挺拔勻稱、容貌俊朗堅毅的衛青,他騎在馬上,一雙星目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氣度不凡。 衛青的姐姐,正是衛夫人。 她入宮已經六年了,雖然隻誕下了一個公主,但仍然備受恩寵,誕下皇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也許是愛屋及烏,也許是馬奴出身的衛青擅長騎射,劉徹對衛青也青睞有加,早早就其調入建章營護衛左右。 如今,衛青已經是六百石的建章監了,專門負責天子出行時的安危。 緊跟在衛青身後的自然就是劉徹和桑弘羊,一路上,後者不停地向前者講述著清明北鄉的奇景。 “這樊千秋對萬永社進行了改製,將所有子弟分為了‘六房四市’。” “每房每市都有各自職責,縱看是各司其職,橫看又可相互牽製。” “社中年老體弱者承擔瑣事庶務,年富力強者則擔當大人,優劣得所,井井有條。” “更奇的是,尋常的私社隻管收市租,雖不至魚肉鄉裡,但斷然也不會造福鄉梓。” “萬永社就不同了,閭巷的灑掃除塵、街渠的清汙排水、鄉裡的巡視警戒,都由社中子弟承擔。” “閭巷清爽,盜賊減少,民怨消散……許多行商都願意到清明北鄉設肆,比去年又熱鬧了許多。” 桑弘羊不停地說著,欽佩之情溢於言表,讓劉徹對清明北鄉和樊千秋更多幾分興趣。 但是劉徹麵上仍然平靜異常、不動聲色:為君之人,不可喜形於色,以免被人揣測。 “不過是仿照府衙來治理私社罷了,也不見得有太多的高明之處?”劉徹冷冷說道。 “可聽說此子以前隻是一個造石棺的匠人,三棍子也悶不出一個屁來!”桑弘羊毫無忌憚地說著。 “嗯?難不成這是天生異象,降智於人?”劉徹想起了可惡的天人感應,皺著眉頭,不悅地問道。 “微臣不相信這是天相,樊千秋以前也許是在韜光養晦罷了。”桑弘羊看出天子不悅,連忙解釋。 “嗯,希望此人莫要是一個欺世盜名之徒,否則……”劉徹點了點頭,並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出來。 桑弘羊這時終於鬆了一口氣,剛才他一時失言,幸好回答得妥當,否則可能會讓天子不悅。 他來到天子身邊侍奉已七八年了,二人品性相投,在議論朝堂大事的時候,總能一拍即合。 當初,天子尚未親政的時候,就曾向桑弘羊許諾過,日後一定要讓他來當朝堂上的大司農。 桑弘羊對天子所說的承諾深信不疑,更願意與天子在朝堂上留下一段君臣相互成就的佳話。 三年前,竇太皇太後終於駕崩了,天子開始親政,這個時候,桑弘羊發現天子變了,或者說終於看清了天子。 天子雖然仍舊像以前那樣年輕氣盛,仍舊直率敢言,仍舊時常孟浪……但是,對身邊所有人都多了份猜疑心。 就像去年被罷官的董仲舒,天子前腳還執弟子之禮待之,後腳就下令將其斬首,群臣進諫求情,天子才做罷。 可憐這董仲舒被嚇得魂飛魄散,徑直閉門謝客,再也不敢上書言事了。 目睹了董仲舒在宦海中的沉浮,桑弘羊多了一份恐懼,他雖一如既往被天子信任,卻也比過去小心謹慎許多。 在外臣看起來,他桑弘羊膽大包天,仰仗天子恩寵,總敢在天子麵前不守君臣之禮。 可實際上,他們看到的隻是表象。 當今天子看重的不是這些細枝末節的虛禮,而是臣子對自己發自內心的臣服。 天下是火,天下人是柴,天子是燒火的人。 天子要把這火越燒越旺,甚至不惜將天下人都投進去。 想要得到天子的信任,想要在史書留名,那就必須幫著天子,將這把火燒旺。 甚至要有化身為柴的覺悟,在關鍵時刻,義無反顧地跳進火坑! 隻要你願意與天子一道將這堆火燒旺,那麼在虛禮上孟浪忤逆一些,天子是不會計較的。 桑弘羊自知火中取栗極有可能引火上身,但是,市籍出身的他,覺得這筆生意有利可圖! “前麵就是清明河了!”行在前方的衛青高喊了一聲。 “走,去看看!”劉徹兩人拍馬向前,來到衛青身邊。 劉徹在馬上向北望去,一眼就在清明河北岸看到了一派繁忙的景象。 如今還不到辰時啊,這些行商竟然這麼早就來了? 從未央宮走到這清明南鄉,一路上莫說是行商的身影,就是來往的行人都很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能見到些早起上衙的小吏。 眼前這熱鬧的場麵,讓劉徹感到有一些些難以置信:當然,心中好奇又多了些。 “今日微服私訪,我化名劉平,是茂陵縣行商,商號楚記,所做的是販陶營生!” “桑弘羊化名楊宏桑,是商號算吏;衛青化名秦威,是商號護衛,切不可向任何人走漏身份。”劉徹說道。 “諾!”桑弘羊和衛青行禮答道。 “清明北鄉有四裡,我等去哪一裡看看?” “少郎君,大昌裡居中,是前往東市的要道,最為熱鬧,可以先去那裡看看……”桑弘羊說道。 “樊千秋也是大昌裡籍貫?” “那處離萬永社所在的安定裡也很近。”桑弘羊答道。 “好,那我等先去大昌裡看一看!” “諾!” 三人當即下馬,牽著馬走過清明河上的一座便橋,就進入了清明北鄉地界。 他們剛剛從橋上下來,幾個年輕的男子就立刻圍了上來,將去路給攔住了。 衛青非常機敏沉穩,橫跨半步,按劍擋在了劉徹身前,不讓幾個男子靠近。 “要作甚!?”衛青皺眉問道,隨時準備刀劍出鞘。 “使君莫要誤會,我等都是清明北鄉的城管卒,不是歹人!”一個矮個子年輕人站出來解釋道。 他身後的那幾個男子也看出了眼前這幾個人是頭一次來清明北鄉,不知規矩,於是退到了一邊。 “城管卒?”劉徹覺得有些疑惑,身為天子,對大漢典章非常了解,還從沒聽說過這城管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