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化坊的牡丹原來也不怎麼樣,後來因著令狐綯之父令狐楚在坊中治了宅子,引著劉禹錫、白居易一班文人騷客在宅中吟詠唱和,借著這些篇什才將名發揚起來。後來令狐綯在宣宗朝久秉大政,又特意搜羅名品,花落種散,便帶挈得一坊的牡丹也艷絕起來。 楊復恭、田令孜都是識文墨的宦官,對這坊中的牡丹倒是情有獨鐘了。倆人闖入尼寺中,自自在在賞花吃酒吟詩,勾逗懷春賣俏的小姑子,好不快活。往復了幾日,情意愈發相投了。 一日一場短暫的暴雨過後,倆人在寺中罹香亭吃得有些醉意了,看著一地搖落的牡丹都不覺淒悲起來,一人一句唱著劉希夷《白頭吟》,一個喚作妙清的姑子彈琴,喚作妙能的姑子彈瑟。唱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兩人都哽住了,其實楊復恭也才三十六七歲、田令孜三十不到,可是他們宦官,畢竟對性命有著不同於常人的體認,而這種體認應該是遠較常人更為深刻的。拚卻殘身事君王的他們,正好比這些牡丹,得用時便在青雲,棄用時便在泥塗。 倆人哭罷,田令孜便道:“哥哥,可知道了?路西川加了中書令!”(注:西川節度使路巖,中書令,正三品,中書高官官,在大多數情況下中書高官官以副官中書侍郎充)楊復恭劍眉一豎,嚷道:“如此中書令,有唐三百載,實未所聞!”田令孜點頭,道:“卻也沒奈何的!”楊復恭憤然道:“不得其人罷了!祖宗製度,樞密使與翰林學士參掌內朝,定大政,外朝奉行,理雜務。內重外輕,以內製外!如今卻隻是一個韋相公,內則弟,外則兄,說是什便是什!我兄長雖在內,大氣也不敢喘的,嚴遵美那烏龜,踩死沒聲!路巖之寵猶未衰,駙馬之寵無極,今已如此,再往後哪還有北司之事?哪還有宦官之命?”楊復恭口不擇言,叨叨不止,他是吃罪路巖才落得職,今番路巖無事加官,他就不敢去想什重賞重用了,三年積怨吃歌酒一澆,是一點就著,全不由人控製! 田令孜不斷點頭應和,卻道:“哥哥,未必便到此,但中尉掌著兵,誰也不翻了個兒!”楊復恭曳聲冷笑道:“仲則,徒法不行,人亡政息!不是楚國公(仇國公)哪還有什北司?樞密是娘,中尉便是爺,爺不剛強,其家必亡!他劉行深、韓文約誰是做爺的?割了鳥便真拿自個當婦人了!”田令孜嘆著點頭,推過了一盞酒。 楊復恭不接,抱了銀壺便仰了臉,灌了一氣,謔地站了起來,過去將兩個姑子強拽在懷裡,鼓著鼻吭吭地噴著熱氣,在兩張粉臉上作踐了一番,便將一個往田令孜身上一推,自己壓住一個,嗞的一聲僧袍便扯剝到腰下,露出半身粉玉。姑子驚叫一聲,扭掙不已。楊復恭回頭看了一眼田令孜,便伏下身去,那雙眼又熾熱又陰冷。 妙清很快就叫了起來,既有慘音,又有樂聲。田令孜看得呆了,這廝竟一口一血地在姑子身上啃吃,啃得姑子一身的血牙印,同時手在下麵動作不已。妙能唬得臉無血色,掙開田令孜,跌跌撞撞逃了去。田令孜坐著一動不動,倒不是怕,而是震撼,他今兒算是認識這楊復恭了!看了一會,他將了一盞酒湊過去。楊復恭抬起臉來,熾熱成了癲狂,陰冷轉了陰森,唇齒皆紅,血往下糊了一頸子,不似人類,近妖似鬼。妙齡的小女尼玉體泛紅,神色迷離,眉緊唇開,氣喘籲籲,怪是可憐,怪是可恨! 田令孜推了酒過去,楊復恭從女尼股間抽出的手來接了,吃了半盞,左手鉗開姑子的嘴,將剩酒灌了下去。姑子被嗆到,身子又吃壓住了,砧上活魚也似,起頭擺尾掙個不已。楊復恭邪魅笑了起來,笑到盡情處,眉眼一斂,跳起來,狠踢姑子一腳,嚷道:“賤婢,滾!”女尼一身都是軟的,連滾帶爬,赤身裸體,狼狽而逃。 這時,亮了的半邊天吃狂風一扇,垂簾蓋眼似的又昏暗下來。楊復恭、田令孜背靠著背坐著,一聲不響的聽著天邊砰訇作怪的雷聲,直到暴雨啪嗒啪嗒打在牡丹花上。許久,田令孜輕聲問道:“哥哥,聽說聖人病了?”楊復恭道:“好著來,興沖沖的!”田令孜道:“那便是病了!聖人病沒病,不是咱北司說了算?”話音未落,他便感到楊復恭的背脊顫了一下,卻沒有接話。於是又說道:“哥哥,那諫官說,憲宗迎佛骨,期年而棄天下!這話可有些影響?”楊復恭猛然就跳了起來,嗬道:“你胡說什的?”田令孜斜著眼道:“哥哥,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阿弟出不了頭,哥哥也坐不了大榻!”忽的跪起,膝行過去,一把抱住楊復恭雙腿,道:“哥哥,藥到病除,你管兩軍,我做樞密,豈不是好?”以楊家之根脈,楊復璟之職,這件事是完全可以辦到的! 楊復恭微仰著身子,腦袋向右肩斜著,冷笑起來。田令孜抱緊了道:“哥哥,好不好?我不做樞密,還做我的小馬坊使也罷的!”楊復恭劈頭便是幾個巴掌,踹上幾腳,惡狠狠道:“惡奴!滅了你族!”便往亭外走。田令孜急忙撈住楊復恭後腳,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楊復恭掙不脫,踢踹起來。田令孜不撒手,嗚咽著道:“哥哥,我便是惡奴,斷了根的誰不是惡奴?沒了子孫,積個鳥的陰德陽德!上刀山也罷,下油鍋也罷,我便要做一個現世的惡鬼,吃人享富!吃人享富!”嚷著,竟一口咬在了楊復恭腳脖上。楊復恭吃痛,發了狠,一腳踢在頭上。田令孜腦袋一沉,全身瞬間都軟塌下來。 昏昏沉沉中,田令孜耳畔又響起琴曲《萬年春》——萬年春,何人見。北風又折南歸燕。垂髫兒郎飛泥丸,豆寇輕衫拾花鈿。梅花開,桃花艷。銜泥孤燕繞空殿。壟上新墳飛白練,宅內兒孫盡歡宴。萬年春,何人見… 聽了兩遭,田令孜完全將眼睜了開來,隻見楊復恭將琴擱在雙膝上,彈得如癡如醉。田令孜哎喲著掙起來,吃了幾盞酒,嚷道:“哥哥,別彈了!”楊復恭全不理會。田令孜怒了,便咣咣啷啷砸起酒具來。楊復恭兀自將曲彈完,起來舉琴便往亭子欄乾上砸,斷成兩截,往欄外一拋,拍手道:“仲則,尋個說話之所!”田令孜一振,跳起來,攜著楊復恭徑直回了宅。 雨後夜靜寂寥,鳥靜獸安,宅內沒有一絲雜響,田令孜與楊復恭合門促膝談了一宿,什麼都談到了,卻什麼也沒有定議,事情最難者不是如何“藥到”,而“病除”後無人喧嚷,要得如此便得中尉首肯,不然“病除”之後誰也得不著好!可是楊復恭並不想出麵,他也不宜出麵。 送走楊復恭後,田令孜便有了主意,這事也隻能在韓文約的養孫身上打主意了!立即使人去喚牛勖、羅元杲,需得他倆設個套。沒想房間空空的,竟是一夜未回。在宅中等到日頭窩趴在樹上了,也沒見到人影,耐不得,騎了馬便往芳林門一帶去。 剛出了輔興坊坊門,迎頭攔出個穿團花衫子的大漢,這廝捧住馬頭嚷道:“驃騎,一向不見!”田令孜定睛看時,卻是左街副巡使齊克讓的從弟齊克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流矢叉手喚道:“六郎,又去哪裡快活?”齊克儉拍著馬頭嘿嘿地笑道:“快活——哪不是快活?驃騎還識得我齊六哥子,便是快活事了!”倆人笑了一回,田令孜又問了他從兄的好。齊克儉道:“驃騎,牛三、羅大郎的事了了沒?”田令孜詫異道:“他們有什事?” 齊克儉跺著腳,將胸擂了一拳道:“壞了!昨兒我便要來相告,走到路上給一群混賴閑漢拖進了酒窯裡,便忘了!牛三、羅大郎昨兒在韋家廢廟子裡,(注:唐中宗皇後韋氏為其父修的祭廟,韋氏事敗後廟被廢,廟在芳林門之西的修德坊)賭鵝爭球,惹惱了幾個右軍軍校,那廝們發了惡,將著拖進右軍營裡去了!”嘆了嘆,又道:“哎,這不是奉天地麵,我也爭不得!又想他們兄弟既是托了驃騎的福蔭,有什大的事?吃點小苦頭便出來了。看來,要壞!” 田令孜不由地哎喲了一聲,道:“六哥,可識得那些個軍校?”齊克儉道:“識得時也勸開了!牛三、羅大郎見利不讓,也著實惱人的!”齊克儉見田令孜蹙著眉頭不說話,知道田令孜吃奪職一事是不虛了,便道:“驃騎,不嫌豬嘴長兔尾短的話,這事我倒有個門路!”田令孜大喜,跳下馬道:“六哥,佛前無訛語,兄弟我宮中的職事如今也沒了!正他娘所謂死了爺又跑了娘,想哭也沒的腿抱!可牛勖、羅元杲這兩個,我割身肉也得讓他們有氣喘。你可憐我時,扶扶我,一世也不忘!”齊克儉聽了將身也傴下半截道:“驃騎,如何這般說話!好鐵都是捶出來的,富貴都是捱出來的!”便讓他隨著走。
章七十中:空王癲狂人更狂,1身柔骨作梭忙(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