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時,丞相府內,急報頻傳。 先是錦官城生亂,三百織戶忽然被裁汰,當街鬧了起來。 而後錦官城碼頭被蜀郡工曹關閉,往來商船皆滯留於錦江之上,擠作一團。 酉時,錦官城大亂。 衛繼匆匆找到了還在埋頭鉆研元戎弩的劉諶。 “大王,錦官城出事了,州郡兩府同時動作。” “甚好,自己送上門就省的孤找他們茬。” 雖然蕩平了朝中譙黨,但是州郡兩府主官仍把持在世族手中,地方早已經爛透了。 劉諶這回就是要直接將益州和蜀郡的權力一並收回來,徹底將朝廷和地方權力捏在自己手中。 否則令有所出,州郡也會陰奉陽違。 “傳孤之命,令龔遲提譙黨從犯至鹹陽門待斬!” “喏!” 說罷,劉諶提著元戎弩帶著張瑛及兵馬五百便往鹹陽門。 衛繼立即以丞相府名義頒發布告,鹹陽門下菜市口,將斬譙黨逆犯。 布告一出,成都沸騰,百姓皆聞訊而來,劉諶站在鹹陽門城樓之上,望著人山人海,不禁感嘆道:吃瓜之心自古熱烈。 不一會兒,龔遲便將十幾名逆黨俱押至鹹陽門外。 跪在最前方的是幾名譙周心腹黨羽,分別是大鴻臚杜玉、大理柳毅、大司農任弘、少府張恪、謁者仆射秦安。 杜柳任張四人皆是朝廷九卿之一,秩中兩千石的重臣。 幾人被打的遍體鱗傷,跪在地上目光呆滯,像是丟了魂魄一般。 “啟稟大王,人犯俱已押到,請大王示下!” “酉時三刻,立斬不赦!” “喏!” 龔遲在城樓下得了王命,便命刀斧手就位,看了看天色,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差不多就到時間了。 就在這時,執金吾任元帶著數十馬車停在了黃皓府門之前。 馬車之上,是四大家湊來的金一千斤,折合一千萬錢。 沒等任元踹門,就見中門打開,黃皓手中舉著一卷聖旨,眉飛色舞。 任元頓時大喜,隻要錢足夠,黃皓辦事還是靠譜的。 於是他立刻令仆役們將馬車自黃府旁門駛入,交錢拿貨。 任元正準備伸手拿過聖旨之時,卻被黃皓閃開,一把抓了個空。 “什麼意思?” 任元眼中頓生殺意,還有一炷香的功夫,自己的叔叔大司農任弘就要人頭落地了。 這個時候敢耍把戲,那可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陛下說赦不妄下,宮裡的殿宇明堂都已經許久沒有修繕過了。” 黃皓也不懼,退入院內,左右門後忽然閃出七八羽林郎來。 任元頓時麵色大變,氣的咬牙切齒,沒想到連皇帝也想趁機撈一筆。 可眼下這道聖旨很重要,有了聖旨,就有了皇帝撐腰,隻要在鹹陽門下宣旨,北地王總不能當眾抗旨不遵吧。 “陛下要多少?” “兩千萬錢。” “多少???” “兩千萬,翻修宮殿可不是小數目。” 若不是黃皓身邊有羽林郎,任元真的會拔劍把黃皓給劈了。 天色將晚,救人迫在眉睫! 任元一狠心,說道:“數目太大運送不便,膏腴良田每畝兩萬錢,用地契折算獻給陛下,可否?” “甚好。” 黃皓一臉淡定,仰麵看了看天色,心中偷樂。 於是任元又匆匆而去,火燒眉毛,另外三家沒有猶豫各出了兩百五十畝良田地契交予任元。 不久,任元去而復返,將一遝地契拍在了黃皓胸口上,怒氣沖沖地取走了黃皓手中的聖旨,來不及耽擱,直奔鹹陽門下。 酉時三刻,鹹陽門上下,火把明亮,人潮湧動。 龔遲算了算時辰,轉身仰麵道:“大王,酉時三刻已至!” 劉諶正舉著五石機元戎弩朝著下麵的逆犯亂瞄,聞言便下令道:“斬!” 龔遲立刻令刀斧手就位,麵對死亡,逆黨眾人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 為首的五人麵如死灰,被刀斧手按下了腦袋。 正在龔遲準備下令行刑之際,當街一騎飛來。 “聖旨到,刀下留人!” 執金吾任元馳至城樓之下,手舉聖旨厲聲高呼。 眾逆犯瞬間抬頭,喜極而泣,有救了,可算是有救了! “大王,陛下大赦了。” 任元騎在馬上,仰麵得意道。 圍觀的成都百姓一片嘩然之聲。 正這時,益州別駕從事柳伸、治中從事秦楷、蜀郡太守張玄聯袂而來。 跪地的秦安忍不住叫道:“叔父,救我!” 治中從事秦楷目光一凜,卻是沒有理會,救人都是其次,讓北地王與世族妥協才是首要目的。 任元見北地王不吭聲,氣沉丹田,氣焰更盛道:“大王,這可是陛下旨意!” 話音剛落,隻聽城上霹靂弦驚,一支弩箭呼嘯而發,直接射死了任元胯下戰馬。 戰馬轟然倒地,任元一骨碌從馬背上翻滾在地,驚懼不已的望向了城頭。 城下霎時鴉雀無聲,目光齊齊向劉諶匯來。 “見了孤,記得下馬。” 劉諶收了弩機,不鹹不淡地俯視任元道。 區區執金吾,也敢王前縱馬?上一個見了老子不下馬的還是費立,這會兒應該已經投胎了。 “接著行刑,接著砍!” 劉諶沖著龔遲擺了擺手,根本沒把任元和四大世族放在眼裡。 任元麵相猙獰,陰狠道:“大王可是要抗旨不遵?” 後方,益州別駕從事柳伸上前拜道:“大王,乾坤朗朗,聖旨當麵,請大王三思。” “陛下大赦乃是仁德之舉,殿下抗旨又是何故?” 治中從事秦楷也撫須上前,環顧一眾圍觀的成都百姓向劉諶發難。 蜀郡太守張玄上前幾步,站在了秦楷身邊,以示附和。 劉諶暗自冷笑兩聲,連年大赦,連年寬宥,也沒見你們這幫世族感恩戴德,對朝廷效之以死。 任元舉著聖旨,揮了揮手,身後的一班親衛部曲立刻上前,準備強行將一眾逆犯帶走。 忽然,鹹陽門內,西鄉侯張瑛帶著部卒沖出,拔刀相向。 “任元,陛下既有旨意,孤自當遵從,來,當著這成都百姓的麵,給孤宣旨!” 劉諶站在城樓朗聲道。 任元也不囉嗦,哼笑幾聲,當即展開了聖旨。 “朕聞天地之道,福仁而禍淫;善積者昌,惡積者喪......念先帝之誡,丞相之誨,赦不妄下,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故......故......” 念著念著,任元的腦門上便冒出了冷汗,口中吞吞吐吐,不敢往下宣讀,頻頻回顧柳伸等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柳伸察覺不對勁,正要上前,忽然尖嘯聲再次響起,一支弩箭插在了他的腳尖之前,箭尾正嗡嗡作響,令人頭皮發麻。 “龔遲,天太暗,執金吾怕是看不清字了,給他舉個火把。” “喏!” 龔遲也是老油條了,自然知道這聖旨怕是有古怪,任元不敢往下讀,於是便舉著火把上前,畢恭畢敬地問道:“執金吾,能看清否?” 任元此刻大腦已經宕機,心中恨不得將黃皓生吞活剝。 上當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大赦的聖旨!黃皓騙了他! 見任元不應,龔遲又嗓門大了一些。 “執金吾,能看清否?” 任元回過神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偷偷瞄了一眼城樓上,麵色烏青,騎虎難下。 他不敢念下去,因為這聖旨是他托黃皓弄來的,一旦念出來,任家也就自絕於世家之林了。 “張瑛?” “臣在!” “孤看執金吾還是看不清楚,你也去幫忙舉個火把。” “喏!” 西鄉侯張瑛可就沒龔遲那麼客氣了,上去就在任元耳邊嘀咕了一句:“殿下說了,你自己來念便可以加上一句,換了別人可就不一樣了。” 任元頓時怔住,餘光瞥見了自己那滿眼求生之意的叔父,大司農任弘。 他明白了,這是北地王給他的恩惠,也是最後的投效機會。 換了別人,任家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頃刻之間心思百轉,任元咽了咽口水,感到了陣陣寒涼。 大司農任弘久跪於地,加上渾身傷痕,難以支撐,口中痛呼連連傳入任元耳中,令他揪心不已。 片刻,任元牙關咬碎,艱難念道:“故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今譙黨作奸犯科,裡通外敵,是為大惡,漢室巍巍,豈容背主之臣;天日昭昭,不赦賣國之罪,一眾逆黨,俱須伏誅......” 霎時間,人群驚呼迭起。 柳伸瞠目,秦楷結舌,張玄麵如土色。 這時,西鄉侯張瑛給任元使了個眼色,任元聲音顫抖著又加了一句:“然大司農任弘乃受脅迫,委屈其中,有檢舉之新功,念豐儲之舊勞,故免死罪,罷官奪職。” 樓頭上,劉諶得意大笑。 誰說阿元就不懂得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