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劉諶才打著哈欠自榻上悠悠轉醒。 昨夜,是他連日來睡得最踏實香甜的一覺。 穿好衣裳,打開房門,一個人影順勢栽倒進來。 定睛一看,卻是西鄉侯張瑛睡眼惺忪地自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修明怎眠於此處?” “三家資財俱已連夜查抄清楚,臣是觸目驚心,不敢耽擱,便趕來稟報,見大王尚在安睡,就倚門等候,沒成想竟睡過去了。” 張瑛頂著兩個黑眼圈,略顯亢奮地說道。 昨夜他一宿沒睡就為了抄家,長史衛繼率佐吏清點造冊後,便命安漢侯王訓分兵遣將,連夜將所獲糧米轉運新都。 張瑛將詳細條目呈上,劉諶粗略一覽便喜上眉梢。 大世族就是不一樣,底蘊豐厚,富可敵國,光秦家一家便得糧米二百萬斛,更不用說其名下還有龐大的田產。 “起運了嗎?” “回大王,首批五十萬斛昨夜已經解送都安,衛長史正在征調民夫,分批運送。” 劉諶聞言,便邁步直接向前院而去。 張瑛哈欠連天,火速跟上。 前院內,吏員三三兩兩,來去匆匆,口中交談著昨夜抄沒世族之事,言語間盡顯興奮。 正堂之中,衛繼正在與諸人商議征調民夫運糧之事。 劉諶一到,眾人起身行禮,除了一眾尚書臺屬官外,還有兩個陌生的新麵孔。 衛繼介紹一番,原來是新上任的蜀郡太守杜軫與益州別駕杜烈。 “可否將征調改為雇傭?” “雇......雇傭?” 眾人聞言皆低頭沉思起來,劉諶隻是覺得連年征戰,歲歲徭役,百姓太苦了。 正好宰了三家世族,錢糧繳獲頗豐,一時足用,何不給百姓一點賺錢的機會呢? 安定人心還是用錢來的實在,不能總跟百姓畫大餅喊口號,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見堂內一眾精英沉默,劉諶又動動嘴皮道:“孤就是提個建議,諸位可以考量考量,具體如何做,還是由衛長史全權處置。” 說完便準備遁形,可剛走到堂外,忽又轉身折回。 眾人以為北地王又有什麼新奇之議,皆豎耳聆聽。 “孤要北伐。” 劉諶話一出口,眾人頓時麵麵相覷。 北伐?往哪兒北伐? 劍閣外麵就是鐘會的十四萬大軍,漢中全境丟失,能把劍閣守住就已經是萬幸。 更不用說眼下正值十月,就算真的打出去了,又能打到什麼地方? 衛繼心中也覺得不妥,便小心勸諫道:“大王北伐之誌甚壯,可眼下內亂方息,漢中全失,北伐恐操之過急。” 就算鐘會退兵,漢中一路險關,又俱是堅城,想要攻克絕非易事。 見眾臣一片反對之聲,劉諶輕輕一嘆,說道:“薑伯約太苦了,孤隻是想去幫幫他。” 霎時間,諸臣俱靜,隻有風兒穿堂。 談及薑維,堂內的氣氛忽然就凝重起來,劉諶眉頭漸蹙,嗯?似乎眾人對薑維不太感冒。 衛繼見冷場,長籲一聲道:“薑伯約苦是真,但民生凋敝也是真,北伐故為丞相遺誌,可如今以我國之力,當真是伐不動了,世族不想打,百姓更不想打。” “國庫空虛,大將軍懸師於外,難以久持,屢攻無果,著實不如休兵養民。”尚書郎王化弱弱說道。 別駕從事杜烈亦低沉道:“段穀一戰,損兵折將,去歲又逢侯和大敗,元氣大傷,再不休養生息,蜀地便要戶戶盡懸魂幡了。” 言辭之中盡是無奈之氣,聽得劉諶差點都要動搖了。 民生凋敝,國力不濟當真就都是因為薑維北伐嗎? 劉諶心中不忿,目光灼灼道:“民生凋敝,百姓困苦,的確如此,可這些年,諸位又做了些什麼呢?尚書、侍中、侍郎們又做了些什麼呢?” 一個個昏昏欲睡,隨波逐流,數年之間不精勤於民政而內鬥頻頻,前方死戰,後方爭權,國不弱才怪。 眾人聞言羞愧,訥訥不敢吱聲。 長史衛繼直言道:“大王,彼時連衛將軍諸葛瞻都難以內製黃皓,外朝又遍布譙周降黨,以致假節鉞的大將軍薑維都不敢返回成都,隻能走遝中避禍,我等位卑言輕,處處受製於人,實難有所施展。” 劉諶聽罷點了點頭,此言也不無道理,但國家凋敝不能咎責於一人。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劉諶正色道:“孤北伐之用皆出抄沒之財,不必加征攤派,所用之兵亦無須另調,隻用現有之卒,至於運糧腳夫,皆以錢糧雇傭,可有異議?” 這回抄沒的錢糧支撐一次小規模的戰爭應當沒有問題。 也正好試一試用雇傭替代徭役的方式是否能調動蜀地百姓的積極性。 衛繼見北地王如此堅持,便嘆息一聲道:“既然如此,臣無異議,隻是不知殿下為何如此急迫?” “司馬氏伐我失敗,國內動蕩在即,正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的良機,無論是誰要給司馬氏找茬,孤都要去幫幫場子,搖旗吶喊。” 劉諶環顧眾人道,天道好輪回,總不能光讓老子內憂外患吧。 俗話說趁你病要你命,要不了命也不能讓魏國好受。 當然劉諶心中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隻是怕走漏風聲,不能對眾人細說。 “臣,明白了。” “孤廓清朝野,爾等再無阻礙,盡可全力施為,辦好孤交待的三件事便是大功一件。” “喏!” “清田、收兵、繳稅乃當下實務,除南中、汶山暫不施行之外,全境徐徐鋪開。孤率兵北征後,會命行領軍趙統協助諸位,但有不從者,一律發虎騎兵討平。” “謹遵王命。” 劉諶北上心思愈烈,便將內務俱交衛繼,離開了丞相府,來到了尚書令樊建府邸。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內政繁雜,還得給衛繼找個幫手。 樊府之內,樸素簡雅,兩片鬆竹,一條石徑,正堂簾幕上卷。 劉諶入內,堂口處,下人攙扶著樊建正在恭候。 “長元,恢復如何?” “回大王,基本無礙了。” “你這一歇,可把衛子業忙成牛馬了。” 樊建一愣,不禁笑了起來。 北地王總是有俏皮話令人忍俊不禁。 兩人入堂內就坐,下人端來了糕點與茶湯。 劉諶打量了樊建一番,看氣色的確恢復的不錯,心中便放下心來。 “長話短說,孤要率軍北上,但民政也不能耽誤,衛子業一人恐分身乏術,孤需要長元坐鎮尚書臺鼎力襄助。” 樊建麵色一正,擺了擺手將堂內外的下人悉數屏退。 身上的剛剛愈合的傷口被牽動,疼痛令他暗吸幾口冷氣。 “眼下可不是北伐良機,大王當是另有奇謀?” “長元果然敏銳,劍閣是入蜀的最後一道屏障,敵兵在外猶如隔窗窺伺,孤睡不安穩吶。” “的確是如鯁在喉,令人寢食難安,臣聽聞殿下抄沒三家資財甚巨,正好不用勞動百姓,臣自當鼎力支持!” “尚書臺便拜托長元了。” “臣自當竭盡全力,不負大王之托。” 兩人正交談間,西鄉侯張瑛急匆匆尋來。 劉諶扭頭看去,見張瑛手中舉著一本奏疏,心中咯噔一下。 張瑛撩著袍襟快步急赴堂內,行禮道:“大王,大將軍六百裡加急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