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記憶困住的人(1)(1 / 1)

從星城到衡州,要在鐵皮內搖晃幾個鐘頭,抵達往往已是夜晚。林語行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注視著天色漸暗。汽車行至山路時,沒有城市霓虹,點點星光方才可見。   汽車站的事發生以後,林語行總覺得被某種難以言說的怪異與違和包裹。這趟自己坐了三百二十三次的班車,似乎也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他抬眼望向夜空,星辰陣列依舊,星光如同千百年前同樣依稀,卻也同樣閃爍。   但願隻是自己想多了。林語行將車窗的簾子拉起,他隱約感覺到超憶癥的頭痛已經在發作的邊緣,趕緊閉目養神起來,不再胡思亂想。   八點二十分,林語行抵達衡州。這與以往到達的時間無異,讓他原本緊張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衡州的夜晚比星城熱鬧許多,林語行騎上共享單車,朝著與熱鬧相反的方向而去。   沒用多久,他便來到了市區外的一處居民區外。最初這裡是葉詩白的住所,評上衡州醫科大學教授以後葉舉家搬到了城中的別墅區,這裡便成了林語行進行所謂治療的專用場所。   由於位置相對偏僻,共享單車的服務範圍隻覆蓋到大路,林語行隻得將單車停在鬧市口,步行穿過樓宇之間的狹長小路。   這路修得十分敷衍,隨意用細磚在泥土上鋪成,供兩棟樓的居民入戶,卻窄到不能並肩,除非你願意踏在泥裡。兩樓本就挨得很近,住戶們又在窗戶上伸出桿子晾曬衣服,擋住了僅剩的一線天空。林語行從來都是低頭走過,從路口數231塊磚頭,便到了葉教授樓下。   林語行在心中默數:“229,230,231……”   第231塊磚頭出現時,林語行原本放鬆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一滴冷汗沿著脖頸滑進衣裳裡。   紅磚原本缺失的一角,如今卻是完好如初。磚縫中生長出的那根野草,也不知被誰拔了去。   林語行十分確定自己沒有走錯路,但又想不出任何人有任何理由修好這塊不起眼的磚頭。第231塊磚頭深深嵌進泥土中,形色與其他磚頭並無差別,顯然已經使用了許多年頭。   “229,230,231……”此前的無數畫麵在林語行大腦中重放,那塊磚頭的位置和輪廓他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此刻卻陌生至極。可眼前又是熟悉的單元號,林語行第一次懷疑自己所處的是不是現實世界。正猶豫要不要上樓時候,他忽然感到背後一涼,回身望去,整條小巷果然被一股詭異的氛圍籠罩,遠在巷口處有一人帶著兜帽,似乎已經站了很久。   林語行淹了一口唾沫,又一滴冷汗滑落鬢角。   隨著門鎖的一聲“哢噠”,林語行因為跑上樓砰砰亂跳的心臟稍微平復了一些。他收好葉詩白家的備用鑰匙,想到自己為了一塊磚頭大驚小怪,自嘲地搖了搖頭,隨即拉開門,迎接他的卻是從門縫中透過的陌生光亮。   他拉開門,原本冷清的房間已經變了模樣。右手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鞋櫃和一排整齊擺放的鞋子,男女都有,唯有一雙單獨散落在外,應該是剛脫下不久。左手邊是衛生間,裡麵還傳來嘩嘩的水聲,顯然是有人在裡麵洗漱。內裡的布置雖然看不見,但應該也大不相同,撲麵而來的濃重生活氣息,根本不像久無人居住的樣子。   大腦襲來一股陣痛,不受控製的記憶重放又開始了:   過去,林語行推開昏暗的門,迎接他的是更深邃的黑暗,而他總能熟練地抹黑找到房間的燈。電流通過一陣滋滋響動後,燈才不情願地照亮房間。整個屋子裡除了精裝修,隻留下一隻手能數得清的東西,客廳裡一殘破的布藝沙發、衛生間的馬桶、臥室內的舊床和電腦,最後是林語行治療佩戴的特殊設備——一個布滿特殊電極的軟金屬籠。據葉詩白解釋,電極可以捕獲他的腦電波驗證治療的有效性,睡覺時自然也要佩戴。   帶上這個特製的籠子,意味著一夜一天的治療正式開始。雖然有不適感,但林語行早已習慣了帶著這個異物睡覺。第二天一早,葉詩白和他的助理總會在8點前到達,說是助理,實則就是葉詩白的獨生女。此女名為葉捷,去年剛進入衡州醫科大學讀大一,還在青澀年紀的她每每都是一身職場正裝出席,似乎林語行的治療是十分正式且私密的工作。   葉詩白總是先察看夜裡的數據,又讓葉捷給林語行發布簡單的指令,自己在電腦上記錄數據變化。迄今為止,林語行隻做過一些簡單的計算、閱讀、肢體動作和想象。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葉詩白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似乎是對數據做最後的整理。治療的最後,葉詩白總會讓林語行摘下設備,記憶電腦上幾千條龐大而不知含義的數據。起初,他每隔幾周還會檢查林語行還能否回憶起那些數字,直到林語行清楚地復誦小數點後的每個字節後,這項毫無意義的檢查停止了。   思緒回到現實,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麵對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直覺在阻止林語行進去,可樓梯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難道是剛才路口穿著兜帽的人?迫近的腳步聲打亂了林語行的思考,他邁步進門,趕在腳步到達自己樓層前關上了門。   可裡麵完全就是全新的房間,無論是家具家電,裝潢布置都完全不同,水聲停止,廁所裡的工作似乎已經完成,林語行感覺自己的大腦皮層已經在顫抖,就在病痛發作的紅線邊上來回跳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打開了陌生的門,又稀裡糊塗地進入了陌生人的家。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此時浴室內走出一個陌生人,這次的頭痛將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強烈。   下一秒,葉捷身披浴袍,踩著發出怪響的拖鞋走出來,用浴巾揉搓著濕漉漉的頭發,壓根沒注意到門口站著的林語行,走回裡屋留下一行水漬。   還好。   林語行還在猶豫要不要趁這個機會離開,葉捷就又從房間裡出來,準備取她剛剛洗澡褪去的衣服。與以往正襟危坐的助理不同,沒了衣裝給予的成熟氣質,此刻的葉捷更像是鄰家少女。又或許是她衣不蔽體,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剛剛沐浴結束的她,好像根本沒意識林語行會突然出現,浴袍隻是隨意披在身上,並沒有係緊腰帶。   四目相對,林語行瞬間明白了香艷小說中,那些采用白兔的比喻是多麼恰當。他慌亂地移開視線,葉捷反而向他靠過來。不同於任何小說中描寫的花容失色和驚慌失措,葉捷隻是略帶疑惑地問出一句,將讓林語行毛骨悚然的話。   “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