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八年的春耕時節,河洲發生了一起數百年來罕見的大規模械鬥事件。事情起因是這年春天發生了短暫的春旱,金河村和東麵的黃家村的分界線上有條界河自北向南匯入南鄉河。界河上遊和下遊屬於金河村農田,中遊則是黃家的農田。因為春旱,金河村修築了一道小河壩把水源給截流了,然後把水源引入西麵金河村的農田並順流到下遊。這樣一來黃家的農田在旱季就徹底斷了水源。黃家一連三次派人前去金家交涉,金家都拒絕談判,而且態度一次比一次強硬。黃家隨後直接告到縣令那邊。縣令派師爺過來出了個平分水源的方案,即河壩截流三分之二的水量,留三分之一的水量給黃家農田灌溉。金家看在縣令的麵子上勉強答應了,黃家覺得自己中遊田少,因此也同意了這個頗為公平的方案。隨著旱情加重,金家隨後又反悔了,他們分給下遊黃家農田的水量越來越少,甚至常常斷流。黃家人當然不乾,因此雙方經常發生爭執,最後竟拳腳相向。最終黃家被徹底激怒,在一個夜裡黃家出動全村壯年,摧毀了界河上的水壩。金榮慶聽聞水壩被毀十分震怒,也糾集了全村壯年再次築起水壩,並且一滴水都不打算分給黃家。金榮慶為了防止黃家人破壞,還讓宗親團在工地上持械戒備。黃家人得知金家再次築壩,也再度糾集村民前來阻擾。雙方一言不合就打鬥起來,由於雙方都是有備而來,因此戰鬥十分激烈,最後雙方竟有十多人死亡,數十人受傷。這是自明末清初以來河洲最為嚴重的一次械鬥。黃家人在械鬥中沒有占到便宜,為了出口氣借著地處南鄉河下遊地利之便截斷了南鄉河的漕運。漕運一斷,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官府不得不介入此事。 老邁的縣令聽聞此事急忙調集當地的綠營對兩村進行隔離戒嚴。縣令處理此事也是極為小心翼翼,他深知這金家勢大,黃家背景雄厚,得罪任何一方他在安城的差事都不好辦,因此他本想象征性的抓了幾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判刑了事。考慮到這次械鬥黃家傷亡更為嚴重些,因此金家被抓的人也相對多點。沒想到這金家人竟還不罷休,糾集眾人到縣衙鬧事,差點激起民變。消息傳到吉州城,知府立即上奏巡撫。官府立即增兵到安城縣進行彈壓,金榮慶作為金家帶頭人也被抓入大牢。隨後上麵撤換了在此次事件中表現不力的縣令,並從外地調來一位老練持重的楊大人到安城做縣令。金家見官府動真格,這才感到事態嚴重,不得不停息下來。隨後金家上下集資,湊了不少銀子,四處打點這才把金榮慶給贖了出來。金榮慶出獄時,官府警告說往後金河村若再聚眾械鬥鬧事,將直接按謀反論處,為首者將按《大清律令》誅九族。經過這次官府的強力彈壓,金家人的銳氣受到重挫,金榮慶頓時變得老實了許多。好在沒過多久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河洲的旱情得到徹底緩解,兩村爭水源的矛盾也隨著雨季的來臨而煙消雲散。 因為這次械鬥,新任縣令對安城的形勢做了深入調查,他想改變這種地方宗族豪強爭鬥的局麵,因此想在自己任期內抑製宗族豪強。興業的內兄楊銘誌和新任縣令頗有些交情,因此知曉新任縣令的誌向。他建議興業趁機將子家一百五十畝農田一事告到官府,新任縣令楊大人一定會秉公執法,借機壓製地方宗族豪強。興業聽從了楊銘誌的建議,讓毓才寫了一份狀紙直接告到縣衙。由於子家證據確鑿,縣令很快就將案子斷了,判決一切如興業所願。此時的金家也不敢造次,隻得老老實實執行縣衙的判決。興業如願以償拿回一百五十畝地農田,此時的子家,農田多達三百餘畝。這些土地大多都掛在了毓才名下,這樣也能少交不少皇糧。 到了九月,興業的側室胡氏也臨盆在即。此刻子家上上下下都在圍著東屋團團轉,丫頭們更是一點都不敢怠慢,都在緊張而又有序忙活著,期待這子家第十個孩子出生。興業此時並沒有呆在家裡靜候著第十個孩子誕生,對他而言早第十個孩子的出生隻是一個象征而已,他早已沒了當爹的喜悅,此刻能給他帶來成就感的是他即將要完成了自己的一大人生目標,接下來他終於可以朝新的目標邁進。躊躇滿誌的興業來到玉鑼臺西北側的高處遠眺四野,俯視著腳下的這片土地。興業表麵平靜如水,內心卻是波瀾壯闊——這是一片多麼美好的土地啊!這是子家財富,也是子家三代人的苦心經營的結果。如今在興業手裡,子家不僅開枝散葉,而且也愈發興旺發達。他又望著腳下銹跡斑斑的關帝廟,看著如今早已擁擠不堪的子家宅子,他想是時候擴建子家宅院了。 “老爺!老爺!二夫人生了,二夫人生了,是個女娃子。”老楊氣喘籲籲使勁地往山頂跑,他邊跑邊叫。自沈通去到吉州做掌櫃後,老楊就一直是興業在家裡左臂右膀,他雖然沒有沈通的才智,也沒有沈通的野心,卻也十分懂得揣摩主人的心思,更重要的是他還是興業媳婦楊氏同族遠親。興業雖然早早地就聽到了老楊的聲音,但他絲毫沒有理會,隻顧著遠眺前方,他一邊沉浸在子家這片豐厚的家業之中,一邊勾勒著子家的未來。當老楊上氣不接下氣出現在興業麵前,嘴裡還不停地叫著:“老爺!老爺!二夫人生了,二夫人生了,是個女娃子……”興業這才看了一眼老楊說:“老楊,你看你急的?”興業頓了頓又說道:“女娃子,女娃子好啊,女娃子也不錯嘛。我第一個孩子是女娃子,如今這最後一個孩子也是女娃子,這前後照應,也算是天意。” 老楊趕緊恭維道:“老爺,您春秋正富,將來說不準還能生一大堆呢,怎麼就最後一個了?” 興業淡淡地說道:“人貴知足,我已經生了十個,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哦對了,這女娃子就叫全美吧。我的長女叫元美,這個最小的孩子叫全美,正好十全十美了。” “老爺,您真厲害,取個名字都那麼有深意。” “你別忙著誇我,去把毓勤叫來吧。” 老楊得了興業的口令,趕緊回家叫大少爺毓勤去了。不多久毓勤就來到山頭,對父親說:“爹爹,姨娘生了,您不去看看?” “毓勤啊,你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男人當爹就如餓漢立夏吞雞蛋,吃第一個的時候大快朵頤,覺得這是人世間最美味的東西;吃第二個的時候會喜出望外,如獲至寶;吃第三個的時候會覺得真幸運,竟能一飽口福;但當他吃到第五第六個的時候,他可能會難以下咽。而我卻是那個一口氣吃了十個雞蛋的人,還有什麼驚喜的?家裡的事交給老楊去打理就好了。” 毓勤聽了父親這番話,不知說什麼好,隻得問道:“爹,那您叫我過來有什麼吩咐?” 興業沒有直接回答毓勤的話,而是反問道:“你知道我們玉鑼臺子家的來歷嗎?” 毓勤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我從小就是聽著老姑姑講咱們子家的故事長大的,這些我早已經爛熟於心。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曾祖父和曾祖母二人歷經波折白手起家打拚下來的。” 興業繼續問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生十個孩子嗎?” 毓勤說:“聽老姑媽說您小時候跟曾祖母發誓說要生十個孩子。” “是的,我五歲那年的確跟我奶奶發過誓,不過那隻是五歲孩子的戲言。這些年我堅持兌現這個承諾可不僅僅是為了告慰你曾祖母的在天之靈,而是這些年來我們子家一直備受金家歧視欺淩,我希望我們子家能早點開枝散葉,強大起來,因此這才這般努力地生育,隻是想給你們做個榜樣而已。如今我老了,子家的興旺不是我一代人努力就行,還需要你們後輩不斷努力才是。” “爹,我會謹記您的教誨!” 興業看了看長子毓勤,又說道:“今天叫你過來不僅僅跟你說這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去做。”興業沒等毓勤開口又說道:“我小時候隨奶奶去金家親戚家走訪,很羨慕金家有這麼大的祠堂,因此對曾祖母說過,如果我能生上七八個兒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會在子家修一座大祠堂。如今這些都實現了,也該著手去做了,不過我的目標可不僅僅是修一座祠堂。我想重修咱們玉鑼臺子家大院,包括這多年未曾翻修的關帝廟。” 毓勤聽了父親的話,沉思了片刻說:“我們子家大院的確要擴建,不然二弟的婚事也不至於節外生枝,如果不擴建將來弟弟們成家都沒有房子可分,還有現在這麼多長工都住著臨時搭建的土屋裡,以至於外麵的人都說咱子家太摳門了。隻是這個工程浩大,銀子得花費不少,而且事情繁多,我怕一個人難以獨當一麵。” “銀子你不用操心,隻是這事情要一步一步來,從規劃到施工建造,最後喬遷入住每一步都要細致。毓才是個讀書人,寫寫算算他是在行的,毓文是工匠你可以讓你這兩個弟弟協助你。” 毓勤正要領命,這時父親拉著毓勤,指著子家大院方向又說道:“毓勤啊,你看爹是這麼想的,這關帝廟要擴大一點,造氣派一些……”興業說得興致勃勃,毓勤隻得連連點頭,父子倆就這樣把玉鑼臺重新規劃了一遍。 毓勤將父親的交待的任務當作自己頭等大事來抓,他立刻找來毓才、毓勇、毓文一起商量這事。毓勇對子家改造一事不甚感興趣,扔下一句“一切聽大哥安排”就逃之夭夭了。毓文一直很聽大哥的話,因此很快就根據父親的想法勾勒出了未來子家大院的輪廓。毓才則幫助哥哥和弟弟計算著建造子家需要的銀兩和人手。三兄弟湊到一起把事情規劃得井然有序,興業看了三個兒子的商量結果也是感到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