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夏天,毓才收到恩師孔先生的來信,恩師作為鷺洲書院院長,請他去吉州城的鷺洲書院教書。毓才收到恩師邀請成為書院的先生,這大概是這一年多裡,子家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也給子家增添了不少聲望。 毓勤和毓文兩兄弟則在善心去世一年後終於啟動了子家宅院的擴建工程。興業本來打算一步到位完成子家大院的擴建工作,但由於興業的規劃過於宏大。父子幾人湊到一起仔細計算下來,發現以目前子家的財力尚不足以支持在一年內一步到位的完成擴建和改造工作。毓勤因此建議父親先做好規劃,然後按照規劃逐步實施,但是按照毓勤的規劃完成興業預想中的目標大概得耗費五到十年時間。興業對長子的規劃很是不滿,他對毓勤說:“你是想等我死後再把宅子造好吧,我把你們一個一個生出來養大也就十幾年工夫。”毓勤聽了隻得按照父親的意思計劃用三年時間全部造好。至於錢的問題,興業早有準備方案,早在幾年前就開始逐漸提高吉州和安城兩地的經營抽成,同時也給了毓賢更高的要求。興業的這些舉措給安城和吉州兩地的掌櫃們帶來了不小的壓力。安城的大掌櫃這幾年已經換了好幾個人了,目前仍在動蕩中。吉州那邊則讓人有些霧裡看花了,當興業提高抽成的想法傳達到吉州時,梁銑作為妹夫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支持大哥的決定,但沈通則持保留意見。興業於是故意冷落了這個關鍵時刻不支持自己的老夥計,借故讓沈通回家養老。數月後沈通終於幡然醒悟,並寫信給興業認錯,興業這才重新啟用了沈通。 在此前的十多年裡,沈通和梁銑倆人既合作又相互監督製約。興業則利用二人這種微妙的平衡,穩坐釣魚臺。興業在明麵上支持沈通多一點,但私底下卻更信任自己的妹夫。當沈通再度回到吉州時一改往日的作風,轉而全力支持興業的所有決定,但也從不反對梁銑的意見。最近幾年梁銑身體江河日下,子家在吉州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吉州的經營不順,勢必影響子家宅院的建設,就這樣興業對自己的妹夫也漸漸心生不滿。在去年年初,興業急於籌集更多的銀兩,因此選擇讓梁銑暫時居家養病,轉而讓毓賢和沈通搭檔。出乎興業意料的是,沈通居然堅決不做大掌櫃,而是極力贊美四公子毓賢聰明過人,並表示全力支持毓賢成為吉州大掌櫃,自己則作為副手協助四公子。沈通三番五次的謙讓,這讓興業更加信任沈通,並開始懷疑自己的妹夫,因為這二十年來梁銑一直暗地裡告狀說沈通野心很大,需要提防。興業過去更多是相信自己的妹夫,因此對沈通既用之又防之,但如今沈通這番舉措讓興業反而覺得妹夫梁銑有些雞腸小肚,潛藏私心。 當興業銀兩準備差不多,又請康公選了個黃道吉日後,這才隆重開工奠基。毓勤先把規劃中的地盤先蓋上高大的圍墻圈了起來,首先動工的是給父母造的那幢大宅子。這座宅子從動土到全部裝飾好,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在道光二十九年年底,興業夫婦帶著幾個年紀較小的孩子就興高采烈地搬到新的大宅子去住了。大宅子造好後,毓勤和毓文又同時開工建造四幢獨立住宅,打算給四個年長的兄弟住。這四棟樓造好則花費了近一年時間。在毓勤和毓文兩兄弟忙著造房子時,興業夫婦也沒有閑著,夫婦倆一直在操勞著給兒子們成家之事。毓才此時仍沒有放下許姑娘,因此以科考為由拒絕了父母的美意。毓勇還在岑家嶺養傷,暫時還顧不上。毓賢則以賺錢為由推辭。隻有在鎮上打理木工坊的毓文聽從了父母的安排,擇一良家女成家了。 毓才早在道光二十七年夏天去到吉州城鷺洲書院教書。此後,毓才也積極準備著下一次科考。道光三十年,毓才在進京科考的路上大病一場,最後不得不半途而返。毓才這一病竟臥床修養半年。毓才起初在吉州治病,後來病情稍有好轉後就回到了河洲玉鑼臺修養。興業這時想起了道光二十五年自己重病那時的情形,他覺得要盡快給毓才娶門親事,也許能讓毓才的運勢有所好轉。病中的毓才麵對父母殷切希望,他縱有萬般不願也無法拒絕。楊氏得到興業的指示後很快就去鎮上托媒婆四處求親。毓才的正房畢竟是明媒正娶,加上毓才也算是有功名在身,子家對這門親事還是有所要求。若是往日,在河洲除了上金河村的富裕人家外,要是能攀上子家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可如今二公子病重一事早已人盡皆知,家境過得去的人家沒誰願意將自己女兒嫁給一個病重之人。 就在興業夫婦為毓才娶親一事焦頭爛額之際,吉州那邊也傳來噩耗,興業的妹夫梁銑這些年身體本不太好,加上這兩年不太受興業待見,因此鬱鬱不得誌,年僅四十五歲就去世了。梁銑和沈通一起掌管子家吉州產業的二十多年裡,子家在吉州的產業雖有起伏,但總體上保持了良好的勢頭。子家產業在興盛時北起省城,南到贛南,遍布贛江兩岸州府。 梁銑去世時兒子尚未成年,佳月除了料理家務,照顧老小外,幾乎從不插足男人的事情。這些年梁銑體弱多病,佳月一直勸他回家養病,萬一不測也能葉落歸根終老於家。梁銑是個較真的人,他始終認為興業冷落自己,重用沈通是個巨大的錯誤,將來必成禍害,尤其是侄子毓賢尚不堪大用,自己還得留在吉州看護著子家那份基業,因此遲遲不肯離開。他一直這樣安慰妻子說:“我這身毛病好也好不了,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一時半刻死不了的。”然而不幸的是,梁銑這次發病一反常態,還沒等家人反應過來就不行了。梁銑這一咽氣,梁家上下竟茫然不知所措。這時,沈通卻站了出來,他帶領夥計們為梁家忙前忙後,盡心盡力幫助梁家操持喪事,不僅如此他還在送別梁銑靈柩回鄉時嚎啕大哭。這一幕讓興業看了都為之動容。 梁家的喪事料理完後,興業和沈通倆人一起聊了很久。倆人一起追憶往昔,又拉起了家常,最後聊到毓才生病一事,興業不禁長嘆一口氣說:“我尋遍了各地的郎中給毓才治病,卻一直不見根本性好轉,這轉眼間半年過去了,如今的毓才瘦得隻剩皮包骨頭….”,興業說著說著竟潸然淚下。 沈通見興業如此憂慮,於是安慰道:“東家,二少爺吉人自有天相,您又何必如此傷神?” 興業回答說:“我前些日子想到自己在道光二十五年的那場重病,後來靠著納了一房才轉危為安,如今我想給毓才也尋門親事來轉轉運,沒想到的是竟找不到合適人家,哎......”興業長嘆一口氣又接著說:“都怪我子家福薄,好不容易出個舉人,可又留不住……”興業說完又是一陣長籲短嘆。 沈通見狀沒再說話,沉思許久之後方才說道:“東家,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二少爺應該是道光六年生吧?” 興業回答說:“是的,他今年正好二十四歲,若不是為了功名,若不是那許家悔婚,現在應該早就當爹了。” “我有一個法子,不知東家意下如何?”沈通試探著問道。 “沈兄,您有什麼法子?但說無妨。” 沈通見興業如此急切,於是說:“倘若在別的時候,我沈通想都不敢想,但今日見東家您為二少爺如此憂慮,因此也顧不得身份地位之別,鬥膽高攀一下。” 興業沒有聽懂沈通的意思,於是說道:“哎,沈兄!您我相交二十多年,今天怎麼這般婆婆媽媽?這不像您做事的風格啊。” “東家,我家小女沈瑛今年已滿十七歲,雖說沒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姿色,但也清新脫俗,而且還懂些詩書。小女是道光十四年生,屬相上和二少爺正好相配。如果東家您不嫌棄,就讓我家小女嫁給二少爺,這樣也好為二少爺沖個喜。” 興業聽了且喜且憂,半晌沒有說話。沈通見狀,頓覺有些尷尬,於是繼續說道:“東家,您我二人畢竟是主雇關係,我知道是有些高攀了…….” 興業連忙打斷沈通說:“沈兄,您多慮了。您是知道的,在河洲沖喜是極不吉利的一件事,結親的那方有可能橫遭不測啊。” “東家,這個無妨,我們縣城那邊和你們南鄉不同,沒那麼多忌諱。” “還有…萬一毓才真得了絕癥,豈不耽誤了令千金。”興業說出這句話時內心也很矛盾。 “這人世間哪有完美?就算萬一不幸,也算是這孩子的命。我作為子家的老臣,受恩於子家二十多年,不忍看到子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就這般折磨。要是二少爺沖個喜就能好,我沈通家區區一個小女又何足掛齒,就怕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沈通是借機高攀了。” 興業聽了沈通這番話,慢慢放下了些許顧慮說:“您這是在救毓才一命,怎能說高攀呢?我們整個子家都應該感恩於您才是啊。隻是婚姻乃終身大事,容不得絲毫馬虎,我們子家一定要辦一場最隆重的婚禮來迎娶您的千金。”興業這時內心竟有些掩抑不住的喜悅。 在沈通的邀請下,興業次日親臨沈通家裡做客,見過沈家小女後也是十分滿意,倆人因此果斷敲定好細節,約定了婚期。經過此事,興業徹底放下了對沈通的顧慮和戒備,臨行前他將吉州所有產業,包括對毓賢的培養都鄭重其事的托付給了沈通。興業上船前對沈通說:“時光易老,人情常在。如今我們兩家將要結秦晉之好,因此我們兩家也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興業回到家裡就安排家人著手操辦毓才的婚事。興業為了說服毓才,在毓才麵前極力誇沈家小女有多漂亮,也很有學識見地,將來一定能成為毓才的賢內助。毓才卻不太樂意,在毓才內心深處自然有對許姑娘割舍不斷的情誼在,更何況作為一個讀書人的他對沖喜一事本就半信半疑,再說此時以沖喜為名娶妻,似乎又有些不道德。毓才這些年常在吉州,對沈通為人也算是頗有了解,因此他對父親說:“爹,我如今大病未愈,河洲但凡像點樣子的人家都不願意將女兒許配給我,他沈通為何此時迫切把女兒許配給我一個臥病在床的人呢?我看其中定有蹊蹺?” “你多慮了!以前你姑父也經常跟我說沈通不可靠,可如今你姑父一去,忙前忙後的還不是人家沈通。如今對比一下,倒是人家大度,我們小氣了。更重要的是沈家小女的確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就不要再猶豫,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廟。”興業接著又說了沈通一大堆好話,並回憶了他們當年一起在吉州接管子家產業時的事情。興業說到後麵態度愈發堅定,不容毓才任何遲疑。他認為兩家聯姻是取得信任的關鍵,更重要的是如今除了沈家願意將女兒許配給毓才外,已別無選擇。毓才無奈之下隻得接受了這樁婚事。毓才的婚事定了,病情也果然逐漸穩定下來。興業看到毓才的病情日趨穩定,這些日子裡一直緊張焦慮的心情終於慢慢安定下來。此時的子家也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毓才的婚事。興業還打算將造好的第一幢新房分給毓才作為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