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的玉鑼臺淩晨似乎來得格外早些,因為子家三代人在這天早早的起床了,還沒睡夠的孫輩們還都哈欠連連。此刻正值南方初春時節,大地春寒料峭,黎明前的黑夜是至暗時分,玉鑼臺子家大院內外萬籟俱寂。按照河洲傳統,子家三代人要在這一大早舉行喬遷典禮。在興業的帶領下子家三代人依次從老宅走出,他們先到祠堂祭拜,再依次到各自宅子上香。這些禮儀執行完畢後,玉鑼臺剎那間鞭炮聲四起,同時伴隨著沖天的焰火把大地照亮,玉鑼臺附近的花鳥蟲獸都嚇得戰戰兢兢,四處亂串。直到慶典完畢後河洲的夜空才吐露出一絲太陽來臨前的光明,此時的玉鑼臺早已忙得熱火朝天,廚房的師傅在準備早餐。遠來留宿的賓客們也都早早起床,他們大多數都是昨天下午才到,他們一到子家就被請上桌開懷暢飲,直到天黑以後才下桌。賓客們借著早晨的閑暇時間來參觀一下這子家奢華闊氣的宅院,他們細細打量著子家每一處庭院,幾乎人人贊口不絕。賓客們誰又能想到八十年前這裡不僅是一片不毛之地,還是河洲人沒人敢要的兇地,而如今這裡已然成為僅次於上金河村的富貴之地。八十年前興業的祖父在此開基之初,每當夜色降臨子家的孩子們都要被玉鑼臺附近的鳥獸鳴啼嚇得膽顫心驚。如今轉眼間八十年過去了,子家終於人丁興旺,玉鑼臺也繁華似錦。興業在各種贊譽聲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這是他人生的巔峰時刻,也是他活著的意義,更是子家繁衍不息的精神象征。 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但子家的喜慶卻還未褪去,不過喜慶過後顯得有些淩亂,因為此刻子家內外一片狼籍,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得忙活數日才能恢復平靜。眼前的淩亂讓剛剛走向人生巔峰的興業突然覺得有些隱隱不安,他似乎感到一團烏雲裹著一場暴風雨正朝子家襲來。其實興業自看到毓賢那一刻起對這一切有所預感,隻是在虛榮心的驅使下,在河洲四方鄉鄰注目下,在子家上上下下期盼下,他不得不忘記這些不安,融入到這短暫的美好之中,他需要親人們一起享受這份讓他引以為傲的幸福。當慶典結束後,興業迫切想把吉州的事情理個頭緒,為此跟毓賢聊了很多遍,但毓賢時而表現得清醒冷靜,但每每說到關鍵處就毒癮發作,然後瘋言瘋語,這一切讓興業更是心如火燎。興業為此和大哥楊銘誌、兒子毓勤、毓勇一起商量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大家都覺得應該親自去吉州探個究竟再說。正在這時,老楊來報說:“金榮慶帶著一個自稱吉州來的生意人給咱子家送禮。”興業一聽到金榮慶的名字頓覺莫名其妙,想必一定是沒有什麼好事。 老楊領著金榮慶一行人來到興業的會客廳。雖說是冤家相見,但雙方見麵在必要的禮節上還是絲毫不差。興業首先開口說:“金族長可是我們子家的稀客,族長的到來真是令我們子家蓬蓽生輝。” 金榮慶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說:“百聞不如一見,如今河洲人都說子家大院就是咱河洲的紫禁城,紫禁城我是沒有見過,但這般雄偉壯觀肯定比我們縣府、知府的府邸強多了。” 興業急忙說道:“哪裡哪裡,金族長您的謬贊是想讓我背負逾製的罪名啊。我們子家院子造得雖然有些大,但沒有一幢樓房是違製的,再說我膝下八子,也隻夠給我這些兒子每人分一棟而已,教養分配孩子自古以來就是當爹的責任嘛,因此不值得金族長這麼謬贊。” 金榮慶心想這子興業倒是滴水不漏啊,因此又轉換話題說:“玉鑼臺真是個好地方啊!現在金家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在罵金開山當年崽賣爺田。” “金族長,你這又搞錯了吧,玉鑼臺這塊地當年可是屬於左家的祖業,我祖父可是從左家手裡買過來的,跟金家似乎沒有多大關係。” 幾輪舌戰交鋒下來沒有占到便宜的金榮慶還想扳回點麵子,就在這時跟金榮慶隨行的那人不耐煩道:“金族長咱們還是談正事吧!” “這位是?”興業對著金榮慶滿臉疑惑地問道。 “子老板,我們光顧著說話,竟忘了給你介紹我的朋友——這位是吉州來的李老板,李老板的李家也是吉州大族,產業遍布全省各州府。” 李老板連忙擺擺手說:“哪裡?哪裡?在下李景倫,隻是吉州一小商販而已,哪比得上子家?遙想當年子家可是能通朝廷的。乾隆年間子老板祖父子聞喜在吉州做生意就跟我祖父打了一場官司,本來我們李家處處占理,結果子家搬出了朝廷二品大員,瞬間扭轉乾坤,最後我們李家竟被判罰銀三千兩,那場官司之後我們李家在吉州多年抬不起頭來。” “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金榮慶故作驚訝地問道。 興業趕緊插話說:“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是非曲直早有公論,不知李老板今日來到敝舍有何貴乾?” “是啊,當年的事誰是誰非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官府早已判了,我今日來不是來翻案的,畢竟我不是官府,更不能像當年子家一樣有上達天聽的本事。我們李家這些年也早已忘了這些陳年舊事。隻是子老板或許還不知道,您家四少爺可是我家賽仙樓的常客。” 毓勇憤怒起身道:“賽仙樓就是你開的?我這裡不歡迎你,免得弄臟了我子家的地方。” 這時金榮慶急忙站出來說:“三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老板,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子老板,聽說四少爺如今已經回到河洲,不知四少爺有沒有告訴您,他如今還欠著咱賽仙樓一大筆銀子,還有你們子家修建這座豪華的園子的銀子有一大筆可是從我和金族長的錢莊裡借的?” 興業聽了突然一怔,頓覺大事不妙,興業一直擔憂毓賢在吉州犯下了更大的錯誤,現在看來果真如此,但興業還是強作鎮定並緩緩說道:“我們子家在吉州的產業向來運轉良好,不至於造幾幢房子就要大借高利貸。我也從沒有聽我家毓賢說過欠別人錢,這空口無憑,借據、抵押憑證應該必不可少吧?” “沒有這些憑據,我們怎能輕易來到貴府要債呢?”李景倫說完就拿出了一份借據,興業伸手想去接過借據,但李景倫立刻示意隻許興業看看。興業隻得拖著沉重爹腳步上前,隻見借據上明確寫著毓賢向吉州李記錢莊借款五千兩銀子,一年到期需償還一萬兩,屆時如果不能及時償還,則將子家在吉州一帶的十家店鋪及其產業折合銀兩抵押給李記錢莊。興業看了又看,一字一字反反復復確認,最後他覺得有些頭皮發麻,汗珠滲出了額頭。興業為了不在人前失態,於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並用顫抖的聲音對毓勤說:“叫毓賢這個畜生過來!”毓勤聽了二話沒說趕緊去把毓賢帶來,楊銘誌也趕緊上去仔細瞧了一遍借據。李景倫這時突然收起借據說道:“你們一個個前前後後看了又看總該確認了吧。”毓勤領著毓賢來到會客廳。毓賢見到李景倫頓時瑟瑟發抖,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興業磕頭認錯,在承認這比巨款是自己所借後,又痛哭流涕說:“爹,都是沈達的錯,我被沈達給蒙騙了。” 去年,興業為了園子早日完工,要毓賢調撥了一大筆銀子。在此之前,毓賢在沈達的引薦下在省城談了個一萬多兩銀子的買賣,而且對方很爽快地把定金付了。啟動這麼大的一個買賣家需要墊付一大筆銀子,按例這麼大的一筆生意興業是要親自過問,但這次毓賢卻瞞過了父親。一直以來興業對待毓賢極其嚴苛,自毓賢在吉州主事開始,即便毓賢做得再好,興業也總是雞蛋裡挑骨頭,興業最後總是擺出慈父的模樣對毓賢說自己是為他好,但當毓賢做得不好時,興業則是破口大罵,毫不顧忌兒子的情麵。長此以往,毓賢在父親麵前有著深深的自卑感,他一直想證明自己,因此想偷偷拉攏沈達瞞著父親做成這筆生意。隻是眼下吉州的銀子幾乎被父親抽空,毓賢一籌莫展。沈達則趁機建議毓賢去錢莊借錢。毓賢經不住眼前的誘惑,在沈達的運作下於是向李景倫的錢莊借下這比巨款。然而,令毓賢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本是沈達、李景倫和金榮慶三人精心布下的陷阱,當然即便到此刻,子家上下對此陰謀仍毫無知情。興業聽到這一切氣得直跳腳,操起凳子就向毓賢砸去,楊銘誌見狀急忙拉住興業。經過這番折騰,興業也沒有了氣力,隻是胡亂罵道:“沈通呢?他怎就看著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亂搞?” 李老板見興業氣急敗壞,於是慢條斯理接話說:“子老板,順便告訴你吧,我昨日離開吉州時聽說你的親家沈通前些日子在吉州尋了個神醫治病,不幸的是這神醫不僅沒有把病治好,反而把人給治死了。” 興業聽了很是驚訝,心想難怪沈家都沒來送禮,但嘴裡卻念叨著:“他死的真是時候啊。” “我也是隻是聽說,這事你們自己打聽一下就清楚了,隻是這欠款字據俱在,子老板你到底什麼時候還錢?” 興業此時已無心去管沈通的死活,隻是強忍著淡定回道:“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子家絕不賴帳。隻是這萬兩銀子數額實在太大,希望李老板、金族長能給我們子家寬限些日子,讓我們好去籌錢。” “那就對不住了,這借據三天前就到期了,我當時就在吉州城找令郎,卻不見令郎蹤影,後來一打聽這才知道四公子早已回河洲。我昨天就來到河洲,本想立刻上門要錢,但金族長說昨日是貴府喬遷大喜日子,不能攪了你們的好事,讓你在客人麵前失了體麵。還是金族長仁義啊!金族長的麵子我李某不得不給,因此這才等到今日到貴府登門要錢。”李景倫說到這裡,坐在一邊的金榮慶則微微點頭示意。李景倫則繼續說道:“既然已經推遲了三天,我們錢莊應該說已經給夠子老板麵子,也算是仁至義盡,今天子老板一定得給個說法。” “毓賢雖然承認借錢,但錢的流向用處我一無所知,借的錢是否合法我也無從知曉,弄清楚這些事情總得要時間。” “我看子老板是不想還錢了?還是想要繼續拖著、賴著?如果子老板不肯還錢,我明天就會讓官府查封你們吉州的店鋪,不僅如此到時你們子家這座闊氣無比的宅子恐怕都不保了吧?” “李老板,我剛才已經說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所以我斷然不會賴帳。” 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金榮慶說:“李家的錢莊我也有份,這萬兩銀子裡大約有三成屬於我金榮慶的。我對你們吉州的產業不感興趣,如果你們子家沒錢了,你可以用你奶奶從金家奪走的一百五十畝地抵押給我也行,這個交易你絕對劃得來。” 李景倫接著說道:“這樣就好辦了,你吉州的產業也值五六千兩,憑你們子家的基業,還上這筆錢應該輕而易舉的事。” 興業遲疑了半響,艱難起身說:“請二位在此休息片刻,容我跟家人先商議後再答復二位。” 這大喜日子剛過,就遭此如此重大打擊,興業早已四肢無力,為了不失體麵,他強忍著自己走出了會客廳和大哥楊銘誌帶著幾個兒子一起走進了內室。興業一到內室幾乎栽倒在地,毓勤急忙上前扶住了父親。興業緩了口氣再三囑咐兒子說:“此事萬不可張揚出去!” 毓勤先是扶著父親躺在臥榻上,然後問:“爹,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這借據白紙黑字寫著,毓賢也承認了,賴是賴不掉了。”興業有氣無力地說完後,又指了指毓賢說:“你們先把這逆子關回去,不要給他吃的,讓他餓死算了,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孽畜。” 一直沒有說話的楊銘誌勸說道:“興業,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打發金榮慶和那姓李的,其它事情以後再做打算。” “大哥,我恨自己當初沒有聽你和毓才的話,不應該搞這麼大,如今的子家隻剩下這座宅子,一時半刻我也不知道哪裡去籌集萬兩銀子啊。” 楊銘誌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萬一不行該當掉的就當掉,隻是這地還得盡量保住。” 興業和大夥商量了很久,最終興業下定決心說道:“我看那姓李的更想吞下我們吉州的產業,毓勤,你扶我出去,我跟他們再周旋一會。” 興業經過一番交涉,金榮慶、李景倫終於同意給子家三天時間去籌錢,如果三天籌不到足夠銀子,子家必須把吉州的產業和田產交割出來抵債。興業在簽字按手印時,雙手幾乎完全不聽使喚,此刻沒有比子興業更難寫的字了,落筆下去就意味著三代人的基業在他手裡頃刻間化為烏有。盡管三天籌集萬兩銀子的希望是如此渺茫,但興業還是想拚一把,他強打起精神翻箱倒櫃,勉強湊齊了九百多兩銀子。毓勤、毓文也是各自回家翻箱倒櫃,二人的媳婦至少表麵上沒有半句怨言,兩家因此分別湊出了三百多兩。 毓勇新婚後讓金兮當了家,他回到家中問了金兮說:“兮兮,家裡還有多少銀兩?” 金兮反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我隻是要筆銀子急用。” “家裡出什麼事了?我剛才聽說金榮慶來咱家了。” 毓勇本不想說,但架不住金兮連番追問,於是隻得將實情告訴了金兮。金兮沒有說話,直接回房去了。毓勇見金兮這般表現頗感不快,她以為自己的妻子不願意跟自己共同麵對家族危機。令毓勇沒想到的是一會兒金兮從屋內拿出了一疊銀票說:“這些是結婚禮錢,這些是我娘家人送的,還有這些是你交給我打理的,一共差不多六百兩,你先拿去應急吧,要是不夠我再把家裡這些首飾拿去當掉。” 毓勇看著媳婦如此通情達理,心裡十分愧疚,於是說:“有這些就足夠了,我絕不能讓你當了首飾。還有這些先留著,我們也總得要花錢。” 金榮慶回到家中就立刻讓兒子金廣川帶著宗親團去街頭放風說子家虛有其表,如今欠上巨額高利貸,子家就要完蛋的消息。就在此時,毓才帶著毓農和那兩位官差一起在河洲街頭搭起了一個臺子,上麵寫著“招募鄉勇,捍衛名教,保衛家園!”毓才站在中央竭盡全力給圍觀的鄉民宣傳朝廷和知府的政策,然後又許諾參加鄉勇就可以領到豐厚的俸祿。毓才也申明了加入鄉勇的條件,這其一是必須是河洲人,這其二就是要能搬動旁邊一百多斤重的石磨。這些年河洲的人口越來越多,而擁有土地的家庭少之又少,街頭的流浪漢、叫花子更是成群結隊出現在河洲街頭。此刻這些人都聚集到毓才周圍,他聽到加入鄉勇有飯吃都紛紛報名。這些流浪漢和叫花子裡有個首領號稱“叫花老祖”,他第一個上來跟毓才說:“我這裡有一支隊伍,不知公子能否看上?” 毓才打量了這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老乞丐說道:“老人家,你這一大把年紀了,應該在家歇息才是,加入鄉勇可是要流血流汗的。” “公子您是子家少爺吧?細細說來老叫花子還跟您父親有些淵源。”老乞丐說完轉身就走到石磨旁擼起袖子輕而易舉地把石磨高高舉起。老叫花子這一舉動引來陣陣喝彩。毓才還是沒有同意,他想叫花子都是一群三教九流、魚目混珠,要是有會黨潛入到時恐怕釀成大禍。就在這時金廣川闖進人群起哄說:“子舉人真是大言不慚,自己家裡欠下巨款都還不上,還來這裡招募鄉勇,我看你分明是想造反。” 官差見有人質疑,於是立刻亮明了知府衙門的身份。毓才則問了金廣川欠下巨款的事,還沒等他了解清楚,隻見毓廣和毓農急匆匆地趕來。毓廣貼著毓才的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毓才聽了先是大吃一驚,他立刻鎮定下來跟兩位官差說了幾句就先行回家去了。 興業見毓才開口就問道:“沈氏嫁到子家幾年了?” 毓才恭敬回答說:“已經兩年多了。” “都兩年多了也沒給子家生個一兒半女,把她休了吧。” 毓才頗為為難說道:“爹,這事還沒完全弄清楚,主要責任在毓賢,我嶽父他隻是沒有盡到責任,更何況這一切跟沈瑛無關。” 興業聽毓才這麼一說,有些生氣了,於是說道:“你到如今還替沈家說話,你那媳婦對你也沒什麼感情,在子家又驕縱無比,以往看在沈通麵上我忍了,你看看現在沈達把毓賢弄成什麼樣子,他兒子竟然還攛掇毓賢去借高利貸,我看這裡一定有陰謀。” “爹,我還是希望一切弄明白了再說!” “毓才,你是個舉人,翅膀硬了,爹的話你也聽不進?”興業說著又指著床邊的銀兩、銀票說:“老大、老五各湊了三百兩,老三的媳婦二話不說拿出了五百兩,還說要把自己首飾當了,我瞞著你娘翻箱倒櫃找出了八百多兩,剛才連你大舅都說明天回去給我們湊二百兩過來,你作為子家老二也想想辦法湊一點吧!” “爹,我這就去家裡拿來。”毓才說完就直奔家裡去了。 毓才回到家中之間媳婦沈瑛一個勁的安排做事的人搬這搬那,她想把門前的園子重新裝飾一下,想趁著春天多種點花草。毓才讓她停下手中的活,然後問道:“家裡還有多少銀子?”沈瑛想毓才從不過問家裡銀兩的事,今天怎麼突然過問起來,莫不是他要毀家紓難,拿去招募鄉勇。沈瑛想到這裡果斷回答說:“沒多少了,一百兩都不到。” 毓才很不滿意地說:“怎麼就剩這點錢?爹爹每年分給我的錢最多,我們又沒孩子,怎麼就沒了?” “你一門心思讀書,就隻管花錢,不知道柴米油鹽的難處,你還懷疑我私藏了你們子家的錢不成。” “我們平日吃飯都是爹娘在掏錢,哪來的柴米油鹽?” 沈瑛沒好氣地回答說:“反正我就這點錢,不然你把我賣了吧,你要招兵買馬建功立業,該向朝廷官府去要錢啊,還自己倒貼錢出去?” 幾番爭論下來,任憑毓才軟磨硬泡,沈瑛就是不肯鬆口。毓才一怒之下竟抽了沈瑛一個耳光。沈瑛被這一記耳光打懵了,她沒有想到一向溫和穩重的丈夫此刻竟能爆發出如此重的怒氣,她隻得捂著臉跑去找婆婆告狀。婆婆楊氏這幾天一直忙碌著收拾大院,她此刻根本就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直到二媳婦跑來告狀,楊氏才去找了興業,卻發現興業正急火攻心躺在臥榻上,額頭還敷了一塊毛巾。幾個兒子都圍在父親床邊一聲不吭,就連自己大哥都眉頭緊皺。楊氏走到興業床頭說:“這到底怎麼啦?” 興業知道瞞是瞞不住的,於是用手指了指毓勤說:“老大,你來告訴你娘吧!” 楊氏對子家的生意和生意上的人情往來向來不過問,她隻顧著照顧兒孫,做做家務。興業對這個發妻雖然淡如水,但也很保護她,家庭重大危機能不讓楊氏操心就不讓楊氏操心,就連毓賢沾染鴉片一事,興業都瞞著她說隻是病了。因此當她得知毓賢染上鴉片,敗光吉州產業時,受不了這番打擊到楊氏頓時昏厥過去。毓勤又趕緊讓弟弟去街上找郎中,子家上下又是一陣忙碌。毓才趁著媳婦告狀的機會砸開了家裡所有的箱子櫥櫃,找遍了所有能藏錢的地方卻連一兩銀子都沒找到。 經過沈瑛這麼一鬧,子家上下都知道家裡出了大事,四公子在外欠下巨額債務,子家能否熬過這一劫都是未知數。這個時候在子家乾活的夥計有二十多人,他們都靠著從子家掙得的微薄工錢維持生計,如今眼見子家大廈將傾,也不得不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們鼓起勇氣向毓勤討要工錢。毓勤一時也沒了主意,舅舅當即立斷要毓勤穩住人心,二人叫來老楊一同商議對策。老楊雖然平時看上去愛拍馬屁,但關鍵時刻對子家還算忠心耿耿,他召集了子家的幫工夥計們來到毓勤家的院子裡。毓勤對夥計們一個個單獨安撫,毓勤發誓說即便子家遇到困難,但絕不會少大夥的工錢。並且保證各位無論是走是留,都不會扣大夥工錢。即便如此,子家乾活的夥計最終隻留下了大約三分之一。 毓勤處理完這一切又立刻向父親報告。興業有氣無力地跟毓勤說:“毓勤,就按你的意思辦就吧,多聽聽你舅舅的意見!”就在這時老楊來報告說:“老爺、老爺,懷德好像也走了,就在剛才他一個人出門下了玉鑼臺。” 毓勇怒斥說:“老楊你胡說,岑師傅怎麼會不辭而別?” 老楊有些無奈,他尷尬地說道:“三少爺,我是親眼所見,這才匆匆來報告。” 興業聽了倒是很平靜,他嘆息說:“樹倒猢猻散,這不怪人家,不過咱子家也沒到樹倒的時候,老楊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就在這時外麵又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哭聲,興業怒道:“誰在哭喪?家裡還沒死人,晦氣。” “老爺,我去看看。”老楊說著就出去了。 其實老楊前腳剛出門,毓勤說道:“聽這聲音好像是弟妹在哭。” 興業吐著唾沫罵道:“這掃把星,悍婦一個,毓才怎麼還不把她休了?” 不一會,老楊又急匆匆趕回來說道:“沈家報喪的人來了,說沈通死了。” “沈通果真死了?”興業頓時從床上爬起來,然後停了下來說道:“老天有眼啊!他們父子在吉州肯定乾了不少壞事,把我們子家害慘了。”說完又重重的用拳頭捶了捶房柱。毓勤兄弟趕緊上前扶著父親,不停安慰父親。 不久毓才也來了,他把沈家的情況說了一下,然後試探著問父親說:“沈瑛要回家奔喪,眼下這個時候我要不要跟著去,我自己也不好拿捏,所以希望能聽聽爹爹的意見。” 興業問道:“昨天沈家誰來送禮了?” 毓才低聲回答說:“沈瑛他堂弟。” “那咋就禮尚往來吧。”興業接著對老楊說:“老楊,這次要辛苦你一下,你跟沈瑛去一趟沈家,順便看看沈家的情況。”興業隨後又對老楊精心交待了一番。 興業看著老楊遠去的背影心想自己不能這樣倒下,他必須想辦法拯救子家,這可是祖父披荊斬棘打下來的基業,不能敗在自己手裡,他必須振作起來。興業又問道:“家裡籌集了多少銀子?” 毓勤如實回答說:“爹,上上下下都收羅乾凈了,這才兩千兩不到,但剛才又發了差不多二百兩銀子的工錢。” 興業對著毓文問道:“工坊還有銀子嗎?” 毓文吞吞吐吐地回答說:“爹,年底結完工錢,剩餘的都用到三弟結婚和新屋慶典上了。” “縣城總有些銀子吧?”興業又轉身問毓廣。毓廣的回答和毓文一樣。 興業這才對毓才問道:“毓才,你的銀子呢?” 毓才因為沒有拿到一兩銀子,因此慚愧的低下了頭,沒有回答父親的話。興業自然知道毓才從不管錢財,於是嘆氣說:“窮苦人家的父母,到我這個年紀都是問兒子要錢過日子,我這還是第一次問你們要銀子就像要你們的命一樣,這天底下做父母的難呀。”毓文毓廣聽了父親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內心猶為不痛快,他們這些年其實和毓賢一樣都麵臨父親給到的巨大的經營壓力,但卻從來沒有得到過父親鼓勵和寬慰。毓廣這時突然說:“二哥,你這次不是帶回了許多銀兩嗎?何不拿出部分銀子出來幫家裡渡過難關?” 毓才急忙解釋說:“不行,這銀子是官府用來招募鄉勇用的,我怎能挪用公家的銀子,這可是要殺頭的。” “二哥,眼下保住家業要緊,這銀子雖說是官家的,但總要花出去,怎麼花你總能做主,我們隻是預支流轉一下,等咱家籌到銀子後再補上也不遲。” 興業聽了皺了皺眉頭說:“毓才,你弟弟的意思你怎麼看?” 就在毓才進退兩難之際,舅舅站出來說話了:“這官府的錢的確不能隨便動用,我看子家再難也不能挺身犯險,不過毓才你倒是可以想想這銀子怎麼花,有些買賣能不能讓自家來做?” 毓才知道舅舅在給自己臺階下,因此痛快的答應了,並表示自己立刻去做。這時,興業突然想起一個人,就是自己的親家,河洲第一大家族金廣道,隻是他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就在這時,毓勇來看父親,他對父親說:“爹,金兮說要去她娘家借錢,我不知道該不該讓她去?” “勇兒啊,我們子家可以虧錢,但不能丟人!的確,現在能救咱家的也就是你的嶽父了,隻不過我看難啊!盡管如此,還是要去試試看,不過該由我去出這個麵,不能委屈了金兮這孩子。”興業說完就起身換了一套齊整的衣服,帶上本就準備好的喬遷回禮,一個人往上金河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