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開基 光年外的孤行者 6659 字 2024-03-16

子家喬遷後的第一個元宵節,大概是聞喜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天,這天發生的事情冥冥中注定了他這輩子悲劇性的結局。往年的元宵節,聞喜和彩萍都會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到街上看花燈,去戲場看表演,但是今年不行了,因為從搬出河洲街起,聞喜就不能跨進河洲鎮街道半步。大女兒善美因為去不了街上,於是悶悶不樂起來,她執意要爹娘陪她去街上看元宵花燈,去戲場看戲,不僅如此她還慫恿小三歲的妹妹善心一起鬧。夫婦倆架不住兩個女兒一起鬧騰,於是想了個折中的方法,夫婦倆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到鎮西門,到時聞喜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混進去,如果混不進去,就到河邊碼頭走走看看。王嬸春節前回家過年去了,要到元宵後才能回來,因此家裡是沒人,夫婦倆隻得把小貞觀也一起帶上。   這河洲鎮算不上城市,因此沒有城墻,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四周起了圍墻,分東西南北四座門。四門都由金家人負責值守,平時一兩個人,重要節日則增至四五人,都是從金家各保甲抽出的青壯年,他們的領頭則是金鎮南。這些人不僅負責守門,還掌管著鎮上的治安,兼具衙吏職權。   聞喜把小貞觀放在一特製吊籮筐裡,一家人開開心心的來到了西門。西門的金家值守都認得聞喜,因此把他攔住了不讓進去。聞喜本想自己帶著小貞觀去河邊走走,但彩萍怕小貞觀餓了要吃奶,於是執意要自己帶走。聞喜無奈之下,隻得把籮筐裡睡著的小貞觀給了彩萍,並跟她們約好見麵的時間。就這樣,聞喜目視著她們一行人走進小鎮,直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彩萍把籮筐掛在身前,大女牽著小女,一路上走走看看。孩子們不想錯過任何熱鬧有趣的地方,因為這熱鬧非凡的景象一年中隻有這元宵節才有。彩萍帶著孩子們先是來到南福街遊逛,這南福街是河洲鎮最繁華的街道,比起縣城也絲毫不遜色。此時的南福街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各色彩燈像春天盛開的花朵,在萬花叢中爭奇鬥艷。善美善心倆姐妹不僅好玩,每每看到好吃的好看也都要買,彩萍此刻也很開心,於是一一滿足女兒的要求。隻有懷裡的小貞觀,是那麼安靜,他大部分時間是睡著的,偶爾睜開眼睛看著街上的彩燈,也特別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燈光,仿佛發現了一個新世界。彩萍也時不時地停下來看著小貞觀,此時此刻幸福感塞滿了她的心房。   南福街很長,從西頭到東頭大概有兩裡路,母女一行人在人海裡一個來回就花了半個時辰。孩子們也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小善心,開始還很興奮,後麵就一直鬧著要母親抱,可是彩萍懷裡已經抱著小貞觀,哪還能騰出手來抱善心。彩萍於是把孩子們去戲場看戲,那裡可以找個地方坐下,這樣可以緩解一下孩子們的勞累。元宵節的戲是露天開放的,而且不收錢,因此擠滿了人群,毫無秩序可言。彩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石墩旁可以落腳的地方坐下,讓孩子們靜下來看戲。   聞喜一個人來到河邊碼頭打發時間。平日裡這個時候的碼頭早已萬籟俱寂,但今夜不同往日,夜色下還有從外地趕來的船隻在這裡停泊卸貨。水手們三三兩兩一上岸就直奔鎮裡去了,他們有的去填飽肚子,有的去看花燈,有的去看戲,也有的去醉春閣,更有的在暗夜角落下找個暗娼喂飽下半身。此時的河岸邊有一個身材單瘦,臉色蠟黃的老水手,蹲坐在碼頭,大口大口地抽著旱煙,兩眼盯著河水發愣。“老伯,在想什麼呢?”聞喜湊上去攀談起來。   老伯看到有人攀談,先是有些錯愕,然後淡淡地答道:“想孩子了。”   “聽您的方言,老伯您是西城的吧?”聞喜用早已生疏的家鄉方言問到。   “年輕人你也是西城人?”   聞喜答:“是的,我老家在西城永安廂厚田村。”   “咱這是老鄉了,我是西城劉…劉屯人。”老伯說話時突然有些遲疑頓挫。   聞喜隨即接上說:“這倒可巧了。”   老伯打斷聞喜的話說:“你的西城話都講不好了,很少回家麼?”   “說來慚愧,我七歲就來到這裡,很少回家了。老伯,你怎麼元宵節不跟家人一起過,還出來跑船?”   “家裡早沒人了,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一個跑船湊日子。”老伯話裡帶著淡淡的憂傷。   聽到這句話,聞喜也就不好再繼續問了,也迅速換了個話題:“老伯,怎麼不去鎮上看看熱鬧?”   “熱鬧有什麼看頭,我在這裡等我的孫子。”   老伯這話讓聞喜聽了竟起了雞皮疙瘩。老伯開始說想孩子,剛剛又說家裡沒人了,現在卻說在等孫子,感覺不著調啊。聞喜不知所措於是不再說話了。   老伯大概察覺到了聞喜的反應,於是又說道:“我多是在河洲鎮、吉州城、西城之間跑,吉州城可比這裡繁華多了。人啊,這繁華熱鬧見多了,就沒興趣湊熱鬧了。”   聞喜又好奇的問道:“這吉州城有多大?多繁華啊?”   “這河洲鎮十倍那麼大吧,街上到處是人,有機會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聞喜和這老伯又聊了一會吉州城的情況,聞喜覺得很有趣。這時老伯突然說:“我孫子應該快到了,我得先走了,後會有期!”   聞喜突然覺得這老伯很奇怪,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老伯提到的吉州城倒是很有趣,心想有機會一定去吉州城走走看看。聞喜一人在河邊走著走著,也覺得索然無味,於是乾脆到西門去等彩萍和孩子們了。   彩萍帶著孩子們看戲看得正入迷,小女善心突然鬧肚子要上茅廁。善心才四歲,還不知道自己擦屁股。彩萍本想叫上善美一起去,這樣方便照看小貞觀,但是善美看戲太入迷竟不想動。這下可難倒了彩萍,正當進退兩難之時善美說道:“娘,把弟弟放我這裡,我來照看弟弟,你帶妹妹去上茅廁吧。”   彩萍想想也就片刻工夫,於是把籮筐和小貞觀一同交給了善美,自己帶著善心去上茅廁去了。善美開始把籮筐抱到懷裡,但沒幾分鐘工夫,善美就覺得手有點酸,於是索性把籮筐放到身邊,用一隻手摟著吊籃。伴隨著戲裡一幕幕高潮迭起,善美完全沉浸其中,漸漸地忘記了身邊還有弟弟要照看。就在這時有一群人來到善美身邊,圍成一圈,東張西望,似乎警惕著什麼?不一會這群人又匆匆地離開了。沉浸在戲裡的善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直到這一幕戲接近尾聲,善美才想起身邊還有個弟弟要照看,於是瞅了一眼吊籃,竟發現裡麵竟空空如也,弟弟竟不翼而飛。善美頓時大哭起來,並叫道:“我的弟弟不見了……”過了許久,旁邊的人才注意到善美的哭泣聲,紛紛問善美情況?圍觀人群費了很大勁,才從孩子的口裡了解到真實情況。   人群裡有認識善美的金家人,在了解情況後也趕緊四下幫忙找人。這時彩萍正好帶著善心回來,聽到小貞觀被人拐走的消息頓時猶如五雷轟頂,眼前突然一黑,雙腿一軟竟當場癱倒在地。旁邊的人趕緊扶起彩萍並安慰說:“你得挺住,找孩子要緊。”彩萍此時心裡也知道,作為母親此刻不能倒下,必須先找到孩子。她問遍了善美周邊所有的人,他們都說隻是看到剛才有一群人出現在善美身邊,但沒有注意他們是否抱走了小貞觀。   金家人又把彩萍堂弟金榮華叫來了,金榮華是彩萍叔叔金福泉的兒子,今夜也被編入了金家值守參與元宵守門。金榮華問了問情況,得知事情發生沒多久,於是立刻叫人分頭去找,同時叮囑他們控製住四門並詳查碼頭,隨後又托族人把善美和善心帶到自己家裡去了。金榮華安排完畢,立刻帶著姐姐彩萍去找金鎮南,因為金鎮南才是值守頭目,隻有他才有權下令搜查街道和碼頭。此時的金鎮南就在對麵的茶樓上喝茶看戲。彩萍見了金鎮南,立刻把事情原委跟金鎮南說了一遍。金榮華認為偷小孩的人說不準還沒出四門,建議金鎮南趕緊封閉四門,控製所有河岸船隻,然後對全鎮街道和碼頭進行搜查。金鎮南卻推辭道:“封閉四門,封禁船隻,恐怕連族長都沒有權力決定,需要族長和街道所有保長一起決定才行。”   “南爺,找到族長和各保長,這天都亮了,現在隻要封閉四門、封禁船隻一個時辰就行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早幾年抓盜賊不也這樣做過嗎?”金榮華仍不死心,還在在盡力爭取著。   金鎮南本來就對子家抱有敵意,這些年對子家在金家臥榻之側開基更是十分不滿,如今子家兒子被拐走,要是因此絕了門戶不正好,於是橫下心來對金榮華怒吼:“金榮華,你以為你是誰?四門你想封就封?沒有族長和所有保長的命令,誰敢封門禁航?”   彩萍聽了金鎮南的決定,雖然憤怒至極,但還是強忍著怒火好言哀求說:“南爺,看在金家祖宗的份上,您就下令封閉四門和碼頭吧,真來不及了,我求求您了!”彩萍哭著就要跪下了。但是金鎮南絲毫不為所動,幾人就這樣僵持了一陣。   一直在西門外等候著的聞喜,突然看到門衛值守正在緊張盤查行人,尤其是抱小孩的更是在逐一核驗。聞喜於是湊上去想問個究竟。其中一個守門的正好看到聞喜,就跟聞喜說道:“你還在這邊愣著乾嘛?你兒子被人拐走了,我們正在盤查呢。”   聞喜一聽,頓覺大事不妙,於是拔腿就跑。聞喜這麼一跑竟讓金家值守摸不著頭腦。聞喜沒有往鎮裡跑,他是往碼頭跑。他剛才還覺得那老伯很奇怪,此刻終於明白了,那個陌生的老伯很可能就是拐走自己兒子的人販子。他在碼頭上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剛才那老伯,於是又跑到浮橋上看了看,也什麼都沒發現。他問遍了碼頭上的船工,最後終於有人告訴他,那老頭跟另外三人乘船走了。聞喜又問朝哪個方向?那人說這四人分別上了兩條船,到河中間就看不清去哪個方向了。聞喜又問:“有沒有帶小孩?”那人回答說沒有看清楚,但是有幾個包裹樣的東西。聞喜聽到這裡內心頓時涼透了,他想兒子肯定是被這幾個人擄走了。那老伯操西城口音,跟他講吉州的事,這是在故意混淆視聽,讓他摸不準方向。   聞喜鎮定下來大聲說道:“我願意出高價,誰願出船幫我去追?”但是現場沒人回應,聞喜連續問了很多遍,直到大吼起來。這時有人跟他說:“這些都是東家的船,沒有東家的準許,夜裡他們是不能隨便出船的。”聞喜聽了頓時陷入絕望。   聞喜有氣無力的來到南門,恰巧彩萍和金榮華也在南門。彩萍看到聞喜,抱住聞喜失聲痛哭,說自己丟了兒子,對不起聞喜。聞喜緊緊抱住彩萍說,他已經知道了什麼人拐走了兒子,自己正在找。金榮華聽了於是問道:“姐夫,那是什麼人?我馬上安排人去搜查。”   聞喜說:“人販子應該已經坐船走了。”   “往哪個方向去了?趕緊派人去追啊。”   聞喜有氣無力的回答說:“金家的船,我叫不動。”   “你們等等,我去叫叫看。”金榮華去叫了一圈,得到的答案和聞喜一樣。   金榮華於是拉著彩萍去找金福文了。彩萍情急之下也顧不上宗族禮節,直接上去用力敲門。很久族長門房才在屋內喊道:“誰呀?這麼晚了還敲門?”   金榮華把情況跟門房說了,門房卻說,大少爺睡了。金榮華不由分說直接闖了進去,金福文聽到有人進來,於是出去看個究竟。金福文看到金榮華,趕緊叫他小聲點,原來老族長早已入睡。金榮華把事情經過告訴了金福文。金福文聽了倒是非常積極,他匆忙穿好衣服,跟何蓮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金福文一邊讓榮華吩咐守衛加強盤查,一邊匆匆趕到碼頭。聞喜自己判斷應該兩條船應該分別往兩個方向走了,真正載著小貞觀的船應該往下遊去了,主要往下遊走能快速脫身。此外,他覺得那老頭,雖然講西城口音,但跟自己一樣不是很熟練,反而對吉州描述比較詳細。於是聞喜自己上了去往吉州那條快船。金榮華上了去上遊的船。彩萍則跟著金福文繼續在鎮內搜尋,希望還有一絲機會找到小貞觀。   往上遊的船一直追到西城永安,一路上都沒有看到船的蹤影。此時的永安碼頭連個人影都沒有,也無從了解船靠岸的情況,再追下去也沒有意義,一行人於是選擇返航。往下遊的船也一直追到東山鎮,聞喜問過鎮上碼頭的人,有沒有船靠岸?碼頭的人都很肯定地說沒見過船靠岸。聞喜又問有沒有船從上遊往下遊去,但碼頭上的人是都說不上來,因為這裡的河麵寬闊,而且這個季節容易起霧,沒人能看得清江麵的情況。船又繼續追到吉南縣碼頭,到吉南縣碼頭已經寅時末了。此時的江麵大霧彌漫,聞喜再次靠岸打探情況,結果仍然一無所獲。聞喜絕望地望著河麵,他似乎感覺到小貞觀離他越來越遠。水手告訴聞喜再往下就要到贛江,贛江往下十餘裡才是吉州城碼頭,到了吉州城碼頭情況就比較復雜了,那裡有不同地方的各個派係,想打探孩子下落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再說擄走小貞觀的船也有可能往上遊走,那個方向河州的船工很少走,因此很不熟悉,更無從查起。況且此刻已是大霧彌漫,視距不過十來米,出於安全考慮不能再行船,否則兇險萬分。聞喜仍不罷休還想繼續追下去,但是隨行的兩個水手都不願意冒險,任憑聞喜哀求都不為所動。聞喜最後絕望地跪地捶胸,用絕望的眼神望著這大霧彌漫的江麵,內心有種無處訴說的淒涼感。   大霧散去後已是巳時末,聞喜和水手這才無奈返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彩萍這邊一直等到天亮,鎮內巡邏和四門值守都沒有孩子的消息,淩晨時分往上遊方向的船隻回來了,金榮華很遺憾地告訴姐姐彩萍自己追到永安碼頭但一無所獲。彩萍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聞喜身上,在聞喜回來前,她強忍著悲痛先去找甲長和保長反映情況,最後報了官。這一切做完後,她又回到碼頭候著,片刻都沒有離開。   聞喜回到河洲碼頭已經是晚上亥時。彩萍看到聞喜三人空手而回,她知道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即便如此,她還是鼓起勇氣去問聞喜情況。聞喜隻是搖了搖頭,一句話都沒說。此刻的彩萍徹底崩潰,其實在昨晚孩子丟失後就已經崩潰,是內心的最後一絲信念讓她支撐到此刻,是做母親的愛和責任讓她支撐到此刻,然而此刻希望的破滅,讓她僅剩的一絲氣力都耗盡了,彩萍當即昏厥過去。就在她要墜地那一刻,聞喜急忙托住了彩萍。在旁人的幫忙下,聞喜將彩萍送到了金石醫館。南門值守見彩萍昏厥過去,竟也通融,沒有阻攔聞喜進鎮。   次日一早,就有人向金鎮南報告說,聞喜昨夜進了鎮裡,至今未出。這金鎮南突然站起來正欲發作,但隨即又問道:“聞喜在哪裡過夜?誰收留的?”   “是醫館郎中。”   金鎮南聽了沉思半刻,又坐下說:“這事先不急,再等會。”   金鎮南心想,這兩天對聞喜夫婦逼得緊,沒有給子家和彩萍任何麵子,要是再出手相逼,一是怕激起金家眾怒,再說在河洲地界得罪誰都可以,唯獨這金石醫館的老郎中是萬萬不能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