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開基 光年外的孤行者 7112 字 2024-03-16

河洲鎮疫病剛起時,族長為安民心,急忙差人去請北山道觀的康公出麵。然而不料,老康公剛羽化升天,新康公才接任。新康公以初上任道觀事務繁雜為由,並沒有親自出麵,而是讓座下弟子帶隊來到河洲鎮做了一場法事。法事完後道士們就匆忙離開了。往後的一個多月裡,鎮上的瘟疫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愈發嚴重起來,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最多時一天高達數十人死亡。這段時間裡每天都有出殯隊伍從鎮裡四門進出,起初這些出殯隊伍的還有送葬人群,送葬隊伍也還吹著嗩吶,鳴奏著深沉而又悲憫哀樂。這些滿是白色出殯隊伍所到之處,行人唯恐避之不及。再到後來基本沒有送葬的隊伍,都是一輛推車裝著用席子包裹著的屍體,拖到荒涼處匆匆下葬了事。玉鑼臺下的南鄉古道,也經常有送葬隊伍經過,王嬸每次都會遠遠的觀察,看到送葬隊伍經過,就趕緊把大門關上,不讓孩子們看見。好在這玉鑼壟及其周邊歷來被人當作兇地,附近村民都認為這裡風水不好,因此斷不會將去世的家人埋葬此處,這樣反倒讓子家少了許多顧慮。這些日子裡,鎮上的金石醫館也在晝夜不停連軸運轉著,最後連金石醫館的老郎中都染上瘟疫,沒幾天工夫就去世了。老郎中一死,金石醫館再也不敢接待病人,於是索性關閉醫館躲避瘟疫去了。此後,鎮上鄉民變得愈發惶恐起來。有的人家最後全死光了,都沒人敢去收屍,加上大熱天,鎮上彌漫出一股屍臭味,蒼蠅更是滿天飛舞,活脫脫的一幅人間地獄慘景。一時間鎮上的人紛紛四散出逃,盜賊四起。各種恐怖的流言和瘟疫一起四處傳播開來,更加劇了人們的恐慌。   以往金河村金家把河洲鎮控製的牢牢的,但如今在瘟疫麵前,這種控製力竟也失靈了,因為鎮內沒人敢出麵去維持秩序。老族長金開山曾多次命令金鎮南恢復秩序,但一向威風八麵的金鎮南卻當起了縮頭烏龜,竟推三阻四。族長無可奈何之下急忙找到復禮書院先生劉先生,請他出麵聯絡縣令前來救援。何縣令聽聞河洲鎮瘟疫肆虐,急忙請調兵丁守備四門,並召集了縣內郎中匯聚河洲鎮。鎮內及周邊治安形勢才稍稍好轉。隨後,何縣令親臨河洲視察,他發現近兩百人聚集的復禮書院竟無一人得病,因此頗感驚訝。何縣令和復禮書院先生劉先生本是相識的,於是召集河洲鄉紳、保長匯聚復禮書院,一起商討應對河洲瘟疫之策。   何縣令首先發話說:“今年河洲地界不太平,先是洪災肆虐,以致許多村莊上半年顆粒無收,如今又突遭疫病襲擾。本官身為安城縣父母官愧對河洲百姓!如今疫病橫行,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拿出因應方案,所以本官召集河洲鄉紳、保長匯聚復禮書院,商議疫病處置一事,希望大家各抒己見,集思廣益。”   眾人聽罷或交頭接耳,或沉默不語。何縣令見狀,又說道:“我初來河洲,走訪了多地,發現復禮書院近兩百人卻無一患病,昨日我與劉先生有過深入交流,受益頗多,因此先請劉先生指點一二!”   劉先生接過何縣令的話說:“自五月大水退去始,我就跟鎮上鄉紳提議過防疫一事,但當時忙於救災,沒人在意,我隻得在書院內自行實行防疫計劃。我首先封閉了書院,凡飲食、用水我都親自過問,書院內按期用石灰消毒,所以至今無事!我最近走訪了河洲地界許多地方,發現但凡洪水所到之處,大多都有疫病出現,而洪水未及之處,都因地處高地,大多安然無恙。如此看來此疫病定然跟水有關,我也聽聞了一些病人的癥狀,故以為霍亂嫌疑最大!”眾鄉紳聽到霍亂,一時驚恐,各個交頭接耳議論著。   “劉先生這是在危言聳聽吧,如果說是霍亂,是洪水引發,那為什麼到現在才爆發疫病?洪水在五月上旬就退去了,直到七月初鎮上才有零星病例,請問劉先生如何解釋?”有人站起來質疑到。   “是啊,就是,為什麼隔了將近兩個月才爆發?”有幾個人應和說。   “我看還是瘟神降臨,需要請高人來治。自古這瘟神就不是人力所能對抗的,應該再請北山康公或者南山普安寺方丈出麵做法方能止住瘟疫。”這時一個老鄉紳顫顫巍巍地說到。這老鄉紳是河洲第二大姓的李家族長。   劉先生稍微停頓了一下,沒有理會李族長,而是對著剛才質疑的人問道:“請問,您是?”   “劉老先生,你不認識我?我是金河村保長金鎮南,一直負責河洲鎮治安。”   “哦,金保長,您怎麼確定這疫病最早發生在河洲鎮街道,而不是在其他地方很早就有了?”   “這、這……”金鎮南一時語塞了。   “劉先生,你有證據證明疫病是起源於其他地方嗎?”說話的是金河村金家第二家族的金福華問道。   “我暫時還不確定,但我前段時間走訪了好幾個地方,得知有些地方六月底就有了,這比河洲街道發生疫病要早些,隻是那些地方人少,大夥沒有關注而已,而河洲街道是整個南鄉的中心,也是各地商販匯聚之地,因此疫病容易蔓延,也更容易引起大夥注意。所以我向何大人提議派人去各處查訪,查出河洲最早出現疫病的地方,甚至可以聯絡附近村鎮、甚至周邊各縣一起調查。”   “這事好辦,李主簿你先記下,會後立即著人去辦!”   “劉先生,我們都相信您的學識,也非常佩服您!但醫學似乎也並非您的專長?您怎麼能如此輕率下定論?”說話的是黃家的族長。   “您是黃家的族長吧?我可以告訴您,我是東鄉人,本是醫學世家,所以對醫學也略知一二。後來我的兄長繼承了父業,而我參加了科舉。我的侄子這次也被征召在鎮內治病,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介紹給您認識。”   縣令中斷了大夥的爭論,同時說道:“大家剛才闡述了各自想法和立場,但是本官覺得要拿出切實方案才行!”縣令突然停頓了一下問道:“今天金族長怎麼沒來?”   “何大人,非常抱歉!我祖父最近也病重臥床不起,無法參加您的會議,我的叔父也一直體弱多病,因此就由晚輩福文代為參會,這裡我代祖父先向何大人請罪了!”代替族長參會的金福文這時出來說話了。   “金族長也染病了?”何縣令大吃一驚的問道。   金福文答道:“這倒沒有,祖父大人隻是年紀大了,正值多事之秋,他老人家備感憂慮,憂慮之下竟也一病不起。”   “此次因為疫情事急,沒有來得及登門看望老族長,等過幾日忙完,我定會登門拜訪老族長!”何縣令接著又問道:“福文賢侄,我跟你姑夫王同知是故交,也知道你是金家的青年才俊,更是金家未來的族長,你對這次疫情有什麼看法?”   “剛才各位前輩說的都很在理,我覺得劉先生的書院無人染病,至少說明劉先生的方法可行,所以可以先請劉先生講講防治方案,再召集一些有經驗的郎中一起探討。至於其他方案,無論是請道士還是請方丈,隻要互不妨礙都可以去做。”   “福文賢侄說得很對,本官本想讓郎中一起參會,但是鎮內病人實在太多,還是讓他們先去救人了,本官防疫的準則還是以預防和救治為主,因此還請劉先生說說您的方案!”   劉先生隨後說了他的預防方案,大概是從食物和水入手,首先預防新的病人出現,然後把病人集中起來,進行集中救治,對死去的人進行集中掩埋。   金鎮南又跳出來詰問道:“劉先生,你這集中救治方案也太想當然了吧,你知道目前鎮內有多少病人嗎?到目前為止鎮裡已經死了兩三百人,生病的還有七八百,後麵可能還有新的病人出現,這還不包括周邊村莊的人,哪裡有地方讓病人集中救治呢?”   “金保長說的是,這的確是個問題,所以大家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復禮書院全部用上應該能容納四五百人,我可以把書院騰出來給郎中們救治病人用。”   “這萬萬不可,書院是聖人教化的地方,怎能讓瘟疫這臟東西給糟蹋了,這是對聖人的不敬!”何縣令說到。   “是的,就是不行,怎能讓書院當醫館治病,將來我們怎麼放心讓孩子在這裡讀聖賢書?”眾鄉紳紛紛附和縣長反對。能在復禮書院讀得起書的,大多數都是這些鄉紳子弟,他們反對是情理之中的。   “我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去請求上方多調撥一些兵丁營帳,讓病人集中在營帳中,這樣也方便管理。”何縣令接著又問道:“劉先生,隻是這營帳建在哪裡比較合適?”   劉先生想了想說:“我看建在鎮北一裡外的高地北側比較合適,那邊沒人,也沒有被洪水淹過。”   這時金鎮南又迫不及待跳出來說:“何大人,在下以為還有一處更為合適,就是附近的玉鑼臺,那裡也沒有被淹過,更重要的是玉鑼臺離這裡近。”幾個金家士紳聽了金鎮南的建議,竟也附和說玉鑼臺很合適。   “這玉鑼臺和鎮北有什麼不一樣嗎?”何縣令又問。   金鎮南馬上搶著回答說:“當然不一樣,何大人您這些天應該都住在復禮書院,因為這裡是全鎮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救治點設在玉鑼臺,那邊離這裡隻有一裡路遠,這樣也方便大人您坐鎮指揮。”   沒想到,平時一向和藹的劉先生突然氣憤地說道:“我看你們上金河村更安全,不如直接把病人集中到你們金家祠堂,這樣連營帳也省了。”   “你!姓劉的,我敬你是老先生,但你不能因為我跟你意見不一就侮辱我們金家先祖,怎能讓瘟神玷汙了我們祖先清修之地,你是何居心?”金鎮南惱羞成怒地站起來大聲指責到。金家各鄉紳也同樣義憤填膺,紛紛站出來附和金鎮南指責劉先生。   “玉鑼臺的子家就應該被瘟疫打擾嗎?”劉先生反問金家人,劉先生沒有給金家人說話的機會,而是繼續說道:“我雖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但民間傳統風俗還是得尊重一下。這玉鑼臺有人居住,因此就不應該設到那裡去,更重要的是玉鑼臺在上遊,一旦治病的廢棄物流入南鄉河,會造成疫病再次傳播。”   “我看各位不用爭了,設在玉鑼臺確有不妥。”在這紛爭不下的時候,金福文站出來說話了,他繼續說道:“何大人您剛來這裡有所不知,本地人都認為這玉鑼臺風水不好,如果這個疫病真是霍亂,那麼死亡的人恐怕會很多,如若再把病人集中此處,他們會以為這裡的風水會沖煞了他們的壽命,這樣一來病人可能都不願意到這裡來救治,這對疫情防治更加不利,所以我覺得還是聽劉先生建議都設在北麵比較好。”   “還是福文賢侄有遠見!那就設在鎮北,此事就不要再議了。”接著縣令又說道:“接下來,救治病人需要費些錢財,本官會從縣府裡調撥一些出來,也會向州府申請一些,但也希望各位鄉紳積極募捐,這是展示你們為國分憂,為民表率的時候。”鄉紳們聽到募捐,又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但誰也沒有站出來說話。   “何大人,還有一事得提前規劃,那就是救災。上半年許多地方糧食絕收,本來下半年可以勉強接上,但是疫情一來農事又荒廢了很多,年底必有饑荒,這事不得不防。”劉先生很是憂慮的提議說。   何縣令思索片刻回答說:“先生所慮極是,眼下疫情急迫,事情還得一件一件來,我回縣府前會把救災一事也一並處理掉。”   兩天後,州府發來快報,果然有其它地方更早出現了類似的疫癥,最早可以追溯到五月底。幾天後,河洲的本地調查結果也出來了,疫病發生日期最早上溯到六月中旬。參與救治的郎中們也一致認為這個疫病就是霍亂。到此疫情之爭算是落下帷幕,此後就是一個頗為費勁的防治、救治過程了。接下來河洲鎮進入了一個漫長的瘟疫防治期。最初幾天,聞喜聽聞縣令要把瘟疫集中救治點設在玉鑼臺,也十分焦慮。彩萍同樣如此,於是不顧鎮上疫情嚴重,去找何蓮了解情況。兩人相見得知各自安好,倒是格外歡喜。兩人自三月以來,雖然近在咫尺,卻有五個月未曾見麵。何蓮得知彩萍來意後,便安慰她說道:“不用擔心,這集中救治點設在鎮北一裡外的山上。”   “那我就放心了。”彩萍終於鬆了口氣。   “不過,本來確有不少金家人力主把救治點建在玉鑼臺,還得多虧我家福文和復禮書院的劉先生幫你們說話,這才沒有設到你家那邊去。”   “那真是太感謝福文和劉先生了!”   “我跟你說這金鎮南不知道安了什麼心,好像存心要跟你家做對似的,就是他挑頭提出建在玉鑼臺的。”何蓮悄悄的跟彩萍說到。   “是啊,這金鎮南跟我家早有過節,對子家在玉鑼臺開基也有很深的成見。”彩萍言語間充滿著無奈。   “何止是成見啊,你應該知道子家能在玉鑼臺開基,是老爺子繞過金家各房房長私自許的,等各房房長才反應過來後生米煮成熟飯,他們也無可奈何。你是不知道那段時間裡,不知有多少人來找老爺子說事,這裡麵就數這金鎮南聲音最大。後來金河村還有傳言老爺子是為了收回左家欠我們家的錢才私自許給你們,你說這不太可笑了,我們家差那五十兩銀子嗎?哎,這些你是不知道罷了,這金家族長也難做啊。”   彩萍聽了何蓮的話內心十分感慨,於是這樣說道:“是啊,族長是個心善的人,肯定是同情我們家聞喜自幼孤苦伶仃,還有看在我爹爹的份上才決意這麼做的。下麵的人借機說事,散布謠言也太可惡了。何蓮,你家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和聞喜都牢記在心裡,我們是感激不盡!”   “還有上次把聞喜逐出去,老爺子也是沒有辦法的,一是要做給那些人看,二是讓你們夫婦早點去那裡立足以免夜長夢多。”   “老族長真是煞費苦心了,我上次為這事還言語沖撞了老族長,現在想想真是害臊。”   “彩萍,我們是好姐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不應該對你說這些,隻是別人議論多了,怕引起誤解,傷了咱們之間的和氣。”   “怎麼會呢?我不是那種喜歡聽人嚼舌根的人,再說您和福文為我們家做了那麼多,我感激都來不及,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們才好,怎麼可能恩將仇報呢?”   彩萍本想再打聽一下福文姑夫吉州同知的事情,但是聽何蓮說了這麼些話,覺得再去麻煩人家,也挺過意不去,話到嘴邊都咽回去了。   聞喜夫婦了解真實情況後這才鬆了口氣,但也確定了金家內部確有一股針對子家的力量。這也提醒了聞喜要小心謹慎,畢竟子家在河洲鎮太弱小了。   聞喜後來聽說鎮上所有的水井要清洗消毒,一段時間內不能飲用,因此家家戶戶缺水。此時復禮書院的劉先生正在統籌收集乾凈的水源調撥給鎮上居民使用,為了感激劉先生幫自己家說話,聞喜準備了十來個水桶,裝滿了自己水井裡的水,用驢車運到書院去了。劉先生見聞喜送水來了,特別高興,還特地誇聞喜說:“孺子可教也!上次跟你說了句“積德後福”,看來子師傅很快就會了。”   “劉先生謬贊,我是感激劉先生替我家說話,這病人救治點才沒有建在我家附近。”   劉先生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哪裡、哪裡,我隻是據理就爭,你得感謝金家族長的孫子金福文,是他一句話讓縣令下決心建到鎮北去了。”   “我都要感謝!以後隻要我家井裡有水,我每天都送過來,直到把瘟疫消滅為止。”   “好、好、好,那我就替鎮上的百姓感謝你了!”